没有任何预兆, 池锦西突然消失了。
以往遇到不开心的事,她也会独自离开家散心,但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 一走就是五天。
电话打不通,人也联系不上,令微隐约有些担心。
吵架那晚,她明明看到出租房的灯是亮的, 怎么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没心思上班, 她向公司请了两天假, 将池锦西所有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仍是没找到人。
第七天,她终于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是失踪了。
房间里, 池锦西双眼通红, 死死盯着门外的男人。
不同于许小海的囚禁, 林止的目的, 是想把她永远关在这个小房间里。
她哪里也去不了, 甚至, 连说话的声音,也只能存在于玻璃门内。
这种生活无异于一种煎熬的折磨。
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予她想要的温暖。
她连想, 都不敢想洛繁星了。
林止将她的痛苦看在眼里, 瞬间猜到她在想什么。
“你又在想她?”
“我说过, 她跟我们不是一类人。”
“你失踪这么久,她什么都不知道, 既没问过你的事, 也不打算再和你往来。”
“你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她?”
七天的囚禁生活,林止说得最多的一个词, 就是‘同类’。
不想再听他的话,池锦西将两只手捂在了耳朵上。
她闭上眼睛,转过身,额头贴着冰冷的墙壁,只将纤瘦的后背露在外面。
林止见状,没再说话,转身便离开了。
人都有惯性。
一旦习惯,下一步就是慢慢麻木。
害怕自己会适应被囚禁的生活。
池锦西宁愿睡在地上,也不肯睡床。
柜子里的书、箱子里的画纸和画笔,她也从来没有碰过。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音。
见林止走了,池锦西将手从耳朵上松开。
地板冰凉,她还是躺了上去。
密闭的空间,流逝的不止是时间,还有生命。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第一次在纸上画画,第一次被妈妈带去画室,第一次参加美术比赛就拿到奖金——
人生有很多第一次。
一半,是画画带给她的;另一半,是洛繁星带给她的。
第一次交朋友、第一次互换礼物、第一次倾吐心事——
那些美好的画面,过去十年间,她不允许自己想。
现在,她不敢想。
回忆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划过。
恍然间,她想起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一件和洛繁星成为朋友之前发生的事。
因为家庭原因,进入一高后不久,她便主动将自己与同龄人隔绝开来。
这种冷漠显然是不合群的。
理所当然,她受到了不少同学排挤。
一次美术大课上,老师要求两人一组一起完成作业。
没有人和她组队。
和她一样被剩下的,还有另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
于是,她和那个男孩子成了一组。
时间太久,她早已忘了对方的名字,但她却记得,那个时候,男孩问了她一个问题——
“许一诺同学,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完成作业吗?”
“他们都不喜欢我,没人肯跟我组队。”
显然,这也是个无法融入校园生活的学生。
看出男孩的失落,她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回答。
“嗯,我们一组。”
“其实,在他们眼里,我跟你并没有什么区别。”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此时此刻,池锦西终于想了起来。
林止就是当年那个男孩。
而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因为当初那一句‘我跟你并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年龄、同样的孤僻、同样的独来独往、同样的不受欢迎,甚至,连贫穷的家境、破碎的家庭也如此相似。
从那天起,林止认定两人是同类。
他知道洛繁星在背后给予许一诺的帮助。
那些帮助依赖于强大的经济来源。
洛家很有钱。
而有钱人和穷人,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所以他才这么坚定的想要离间两人。
但许一诺太执迷不悟了。
明明已经复完仇,却还是忘不了洛繁星。
甚至,一直不舍得把自己的东西从洛繁星的公寓搬出来。
他不能让这个错误继续。
他要拨乱反正。
因为,在这世上,只有他才是许一诺的同类。
***
令微报了警,结果收效甚微。
池锦西的出租屋没有被闯入的痕迹,除了电脑和手机,家里的财物全都没有丢失。
排查房间的指纹,也只有她自己的。
总之,怎么看,都不像一起绑架事件。
案件还在调查,却迟迟没有头绪。
半个月过去,仍是没人知道池锦西究竟去了哪里。
地下室里,林止的脸上满是喜色。
他像在炫耀一件完美的作品,得意的向池锦西讲述外面的一切。
“那个女人,居然比我猜想的更快报警。”
“不过没用了,他们查不到的。”
“我把所有的指纹都擦掉了,也没有任何监控拍到我去过你家。”
“再过段时间,没有人会再记得这件事。”
池锦西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再找不到人,她的失踪,必定会变成一桩悬案。
她靠坐在角落,眼神平静,面上看不出一点慌张。
没有回应林止的话,她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那副《拾荒者之死》,是你送给洛繁星的吗?”
难得的温和语气,让林止愣了一下。
回过神后,他想起来,自己确实送过一幅画给洛繁星。
他没有否认。
“是我送给她的。”
长时间不见天日的囚禁,让池锦西变得有些迟钝。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的表情反而困惑起来。
“为什么?”
感受到池锦西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软化,林止的心情更加愉快。
没有一丝犹豫,他直接说出了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因为我知道,你很讨厌那副画。”
“没有那副画,蓝山学院不会给你提供出国的机会,你会留在国内继续高考,你妈妈也不会死。”
“我把画送给洛繁星,是想她把画带回家。”
“如果你不是许一诺,看到画的时候,你一定不会有反应。”
“当我看到洛繁星把画拿回洛家那一刻,我就猜到了,你就是许一诺。”
惊骇于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池锦西心口阵阵泛寒。
她的确很讨厌那副画,出国之前,就把原稿烧在就许小兰的坟墓前。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十年后,居然有另一个人将她的心思全部猜透。
给洛繁星送画,是为了试探出她的身份。
想必,从两人第一次在美院见面时开始,这个男人就已经盯上了他。
长达数月的窥探跟踪,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的后背已全被冷汗打湿。
不敢表露出任何异样,她沉默了一会才点头。
“嗯,我看到了那副画。”
对于林止的所作所为,她只给出这样一句满不在意的回答。
言语之间,仿佛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轻视和嘲笑。
林止是个很敏感的人。
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不该出现的情绪。
“你想说什么?”
池锦西抬起头,朝门外瞥了一眼,再下一刻,她弯着唇轻轻笑了笑。
“那副画,你画错了。”
高考以黑马之姿被美院录取,毕业后更是留在美院任教,可想而知,林止的美术天赋并不差。
不论品行,他的人生履历称得上完美。
在美术方面,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而送给洛繁星的那副画,是他毕生最满意的临摹作品。
怎么会画错?
许一诺消失的十年,他几乎每晚都会观察这幅画。
他怎么可能会画错?
想都没想,他立马大声反驳。
“不可能。”
池锦西将视线收回,静静的闭上了嘴,没有争辩。
越是这样,越容易让人不甘。
原作画家就在眼前,亲口指出临摹版出了错,这个点评,林止极度不想接受。
他确实很在意这件事。
走的时候,甚至连通讯器的开关都忘了按。
等再回来,已经是两天以后。
彼时,池锦西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饿得晕倒在地上。
第一次,她向门外的男人表示屈服。
“我饿了。”
她如愿得到了食物。
像在观看一个犯罪的人接受惩罚。
林止一直站在门外,直到池锦西把面包吃完也没有离开。
“我看了原稿,那副画,我没有画错。”
他还在介意。
池锦西没有忤逆他的意愿,附和的点点头。
“嗯。”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人满意。
林止将电脑打开,把画稿的电子原件调了出来。
“哪里画错了?”
池锦西低着头,没有说话。
于是,他又问了第二遍。
“告诉我,哪里错了?”
这回,他总算得到了答案。
池锦西起身,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隔着玻璃门,她的指尖在画上女人的嘴角碰了一下。
“神韵。”
“她不是在哭,她是在笑。”
“你画错了。”
《拾荒者之死》,如这幅画的名字所说,画的是一个年迈的拾荒老者失去生命那一刻的场景。
盛夏酷暑中,老妇仰面躺在黄泥地上,灼热的阳光落下,她伸出半只手遮挡,阴影下的另一半脸,覆满岁月留下的皱痕,似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一行浊泪从眼角落下。
微垂的嘴角,流淌的眼泪,空洞无神的眼神,刺目的阳光,任谁看了这幅画,都会觉得画上的老妇在生命的逝去而哭。
但实际上,她却是在痛苦的消逝而笑。
林止转过电脑,再一次端详这幅看过无数遍的画。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的确只有创作者本人才知道。
和所有看过这幅画的人一样,他也以为老妇在哭。
他确实画错了。
而且,错的离谱。
池锦西爱上洛繁星是一个错,所以他剥夺了对方的自由。
这幅画出了错——
自然也不能继续留在世上。
***
池锦西失踪的事,洛繁星一概不知。
十天前,房东给她打电话,说客房的东西一直没有人来收拾,她便多租了一周。
五天过去,她又一次接到了房东的电话。
“洛小姐,这几天还是没人来收东西。”
“而且,我打那位池小姐的电话也打不通。”
“我看,还是您亲自去跟她沟通比较好。”
这么久了,还没有把东西搬走么?
洛繁星有些惊讶,最终还是同意了房东太太的请求。
坐在车里,她拿出手机,按下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和房东太太说的一样,打不通。
从学校出来,正是一点半。
下午没有课,时间便空了出来。
踌躇了会,她踩下油门,将车开去了漫悠公司大楼。
这是她唯一知道可能找到池锦西的地方。
只可惜,刚听说她想见池锦西,前台小妹立刻向她发出了驱逐令。
“糯米老师不在公司,你快走吧。”
员工无故消失,说出去影响不好。
对于池锦西失踪的事,所有人都避之不谈。
洛繁星有些奇怪,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从大堂出来,她正准备上车,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洛小姐?”
是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
洛繁星闻声回头,看见一张美丽又憔悴的脸。
很眼熟的一张脸。
约莫过去三秒,她才想起来,池锦西上节目那天,对方也曾在镜头前露过面——
这个女人,是池锦西的编辑,令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