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温度低, 走廊的窗户都关上了,空气里仍然弥漫着凛冽的寒意。
洛繁星垂了垂眸,看见女人半闭着眼, 不知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眉头微的一拧,雪白贝齿轻轻咬住了唇。
白的齿抵着红的唇,呼出的气息轻浅、温热, 带着微微的甜香, 尽数洒在她的颈侧。
她下意识偏头躲避, 但无济于事。
那热息已缠上了她。
脖颈处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不等她反应,便透过毛衣、钻进皮肉, 化作一张无形的网, 牢牢笼住了她的心。
洛繁星从不知道自己的脖子竟然这么敏感。
仿佛过电一般。
她心口猛的一颤, 连脊背也阵阵发麻。
环在腰上的双手越箍越紧, 她平了平呼吸, 问, “冷不冷?”
许一诺含着鼻音‘嗯’了一声,跟着打了个喷嚏。
难怪抱得这么紧。
洛繁星伸手回抱了一下,马上又将手松开, 劝道, “回去吧。”
许一诺却不肯, 语气很坚持,“我要去找律师。”
都这时候了, 还惦记着律师。
洛繁星又心疼又无奈, 低声道,“这么晚了, 胡律师早就下班回家了,你要打扰她休息吗?”
许一诺看向窗外,没吭声。
四周空荡幽静。
洛繁星压低嗓音,耐心的商量,“白天再去,好不好?”
那么温柔的语气,像在哄小孩儿。
许一诺心尖窜起一丝火,顺着脸颊一路往后烧,耳根子红透。
她想起洛繁星在微信里和年年聊天,说话时也是这样的口气。
她没法不听。
许一诺乖乖跟着洛繁星回到了病房。
躺回床上的那刻,她看着静立在床边的女人,心头浮出些许的困惑。
以往发病,幻觉里的洛繁星也常出现陪她,但停留的时间往往很短,至多也不超过两分钟。
而这次——
“你怎么没有走?”她忍不住问。
洛繁星弯下腰,替她把被子盖好,沉默了半秒,回话道,“不想我在这里?”
“不是。”许一诺连忙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换了个话题,“那你睡哪儿?”
洛繁星直起身,指了指沙发。
睡沙发,那得多累。
许一诺表情有些为难,想了想,小声说道,“要不你还是走吧,我现在不难过了。”
不难过,也就不需要你的陪伴。
所以,过去这六年,每次难过时,就靠着幻觉里的‘洛繁星’来缓解痛苦吗?
洛繁星抿住唇,心酸涨的厉害。
她问,“怕我辛苦?”说完,面上微微一笑,安抚道,“假人怎么会辛苦?”
许一诺被说服了。
看到洛繁星笑,她也笑了笑。
发病以来,她在幻觉里见过无数个假洛繁星,唯独今晚这个,最贴近真实。
她也舍不得跟对方分开。
她又开始贪心,“那你明晚会来吗?”
“你想见我,我就会出现。”
“可是,明晚来的可能就不是你了。”
不同的幻觉,会制造出不同的洛繁星。
许一诺担心两人再也不能见面,苦恼的皱起了眉,“我不知道怎么让你留下来。”
说着,悄悄探出右手,指尖勾了勾洛繁星的手指,像是不好意思,眼神闪躲了一下,才小小声的说,“你比她们都好。”
洛繁星浑身一僵,几乎说不出话。
许一诺还在拉她的手,指尖依次在她的手指上抚过。
“我会想你的。”许一诺说,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洛繁星杵在原地,心脏似被重物狠狠击打,一股强烈的痛意从心口蔓延全身。
她反手扣住许一诺的手,直到那细白腕子被完全握进手心,才停止用力。
“明晚还是我。”
许一诺眨了眨眼,脸迅速的红了。
淡淡的暧昧氛围,若有若无的萦绕在两人之间。
洛繁星冷静下来,手指松了松,将掌下圈着的女人的手塞进被子,又强调了一遍。
“你想见面,我就会出现。”
许一诺点点头,心脏急速的跳动,简直要撞出胸膛。
洛繁星关掉灯,重新坐回沙发上。
这一晚,她再也没睡着。
令微知道洛繁星要上班,天才刚亮,就赶紧来了医院换班。
“夜里没出什么事吧?”
无怪乎她要这么问,洛繁星那满眼血丝,任谁看了都要担心。
“没。”洛繁星摇摇头,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隔着玻璃门看向病房,问,“她之前经常出现幻觉?”
关于许一诺的病,她其实了解的并不多。
许小兰发病,她倒是见过,但也只是自言自语的骂人,骂那个抛弃了她的丈夫,骂那个早早逃出家门的弟弟,也骂她自己。
发作完,吃了药,又和正常人无异,还是那个温和友善的兰姨。
许一诺也会变得和许小兰一样吗?
许一诺能接受吗?
她不敢想。
“刚发病的时候,是挺频繁的,不止幻觉,还有幻听,已经严重影响生活了。”
记忆回到六年前,令微忍不住叹气。
“后面出国找了陆医生,病情控制的很好,至于有没有再出现幻觉,我也不太清楚,问她,她总不肯说。
这两年在坪山,她的状态比在国外好得多,药也全部停了,本来还以为以后不会再发作,谁知道又出了这个事。”
洛繁星静静听着,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
又听到令微说,“糯糯的命很苦。”
生在那样的家庭,除了妈妈,每个亲人都自私自利,爸爸把当她累赘,舅舅当她是工具,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人,日子好过了一点,现在又——
洛繁星的心惴惴的往下沉。
令微看她脸色不好看,又见时间还早,便劝她回家休息一会再去上班。
洛繁星点点头,刚走出去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说,“我晚上再过来。”
“好,晚上糯糯肯定醒了。”
“跟你换。”
“好…啊?换什么?”
“换我看着她。”
“哎?”令微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洛繁星已经转身离开。
她有点懵。
这两个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她怎么一点都看不懂。
自然,没人能解答她的疑惑。
洛繁星失眠整夜,许一诺却睡得格外好。
不为别的,实在是那个真实而又悠长的幻觉太过美好。
好到,她在梦中都忍不住反复回想。
睁眼醒来,思绪渐渐清晰,美梦轻而易举被现实的痛击碎。
她有好多事要处理。
令微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许一诺趴在床边四处翻东西的场景。
“糯糯,你在找什么?”
“手机。”
许一诺头也不抬,扒完枕头,又打开床头的小柜子翻找。
令微按住她的手,说,“不用找了,手机不在这里。”
许一诺皱了皱眉,“那在哪儿?”
令微摸摸鼻子,没回答问题,反问道,“你才刚醒,要手机做什么?”
“我…看一下热搜…”
“昨天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嗯。”
出乎令微的意料,许一诺对于自己当众发病的事,表现得相当平静。
但令微并不打算把手机还给她。
“没什么好看的。”
“给我。”
要论固执,令微怎么也比不上许一诺。
再僵持下去,她肯定会把手机交出来。
犹豫片刻,她直接报出了洛繁星的名字。
“你问我要,我也没有,你的手机…在洛小姐那里…”
许一诺闻言一怔,果然安静了。
令微忍不住感叹,洛繁星人不在这里,光是名字就很好用。
趁着许一诺去洗漱的功夫,她给背锅当事人汇报了一下情况:
【糯糯醒了,要手机呢,我说在你那儿】
洛繁星几乎是秒回:
【好】
【她怎么样?】
令微框框打字:
【看起来还可以,情绪比较稳定,不过有可能是…嗯…装的…糯糯的性格你也知道,很要强…具体等明天陆医生来才能知道…】
许一诺不知什么时候从卫生间出来,定定站在令微面前,看着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狂点。
“你和谁聊天?”
令微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出去。
“…和…洛小姐。”
又是洛繁星。
许一诺抿了抿唇,再不说话了。
看样子,像在生闷气。
“糯糯,你怎么了?”
“没事。”
许一诺坐在床上,将脸埋进膝盖,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
洛繁星洛繁星洛繁星…
满脑子都是洛繁星。
她想找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悄悄抬起头,小声央求令微,“能不能借一下手机?我不看微博,就给胡律师打个电话,看看天巍那边有没有联系她。”
令微有些心软,但还是如实回答,“洛小姐说这事她会处理。”
怎么哪里都有洛繁星?
许一诺像霜打的茄子,一下蔫了。
最初的打算,是袒露往事,为当年犯过的错道歉。
发病,是计划之外的意外。
她没想过自己会崩溃到哭成那样,会疯疯癫癫的说出那么多平日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
清醒过后,想起访谈现场的失控,她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自己,她在意的,只有洛繁星——
洛繁星会不会被她的病吓跑?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疯子?会不会永远把她当成病人看待?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了。
她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和洛繁星有关的事。
不敢问自己的手机为什么会在洛繁星那里;不敢问令微和洛繁星聊天聊了什么;更不敢问为什么洛繁星连她找律师打官司的事都要管…
洛繁星…找律师…打官司…
洛繁星知道她要找律师打官司?
那昨天晚上那个洛繁星,到底是真人还是假人?
想起那个拥抱、那句‘我好想你’、以及两人之后的所有对话——
许一诺捂住脸,一瞬间,指尖也羞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