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令微会认出自己, 洛繁星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来不及说话,对方已快步来到了她面前。
“洛小姐来找糯糯吗?”
糯糯、诺诺。
听上去没有任何区别。
洛繁星愣了愣,无可避免想起一些过往的事。
心口, 像被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又隐蔽的疼。
“嗯。”
“房东说,她的东西还没有搬走。”
“我打她的电话也打不通,所以来这儿找她。”
“你是她的编辑, 对吗?”
“能不能请你看到她的时候, 跟她说一声, 尽快去一趟公寓?”
曾经亲密的关系发展至此, 连见面也成了没有必要的事。
洛繁星的语气,如此平静。
就好像, 她已经忘记了两人间那段不愉快的回忆。
令微杵在原地, 久久没有应答。
此时此刻, 她终于想通, 为什么池锦西那么笃定洛繁星不会在背后做恶意中伤人的事。
因为洛繁星早就不在意了。
不在意那些欺骗、不在意那些伤害、更不在意曾经付诸真心爱过的女人——
池锦西。
令微抿抿唇, 竟不知道该不该把池锦西失踪的事说出来。
一时愣神, 身前的女人已准备离开。
“麻烦你了。”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空气中再次响起那道温柔细软的声音。
令微抬眼,望见一双沉静如水的乌黑眼眸。
没由来的, 她的心一紧。
赶在对方上车之前, 终是说出了那五个字——
“糯糯不见了。”
***
谈话的地点, 从路边变成了楼下的咖啡厅。
连日而来的奔波,令微眼里满是疲惫, 再开口时, 嗓子也沙哑了些。
“半个月前,我们在公司吵了一架。”
“当天晚上她还在家, 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我以为她生我的气,一个人出去散心,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池锦西失踪了,而且时间长达半个月。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虽说已决心放下,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洛繁星仍震惊不已。
“报警了吗?”
令微点点头,神情焦躁。
“一周前就报警了。”
“警方也在帮忙找人。”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停下。
似乎,是在迟疑要不要向洛繁星求助。
毕竟,对方甚至连和池锦西见一面都不愿意。
纠结了两分钟,最后还是寻人的迫切占据了上风。
“糯糯出国那么久,国内没有什么朋友。”
“洛小姐,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是她有可能会去的?”
洛繁星闻声一怔,脱口便报出两个地点。
“一高附近的少年美术馆还有市美术中心,有去找过吗?”
相识一年,池锦西很少提及自己以前的事。
洛繁星说的两个地方,令微都是第一次听说。
不等她应声,对方又给她提供了一条线索。
“平遥街——”
“什么?”
“平遥街是兰姨出车祸的地方,我想,她很可能去过那里。”
***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消失?
从咖啡厅出来,洛繁星变得心不在焉。
直到回到老宅,她才强迫自己不去想池锦西失踪的事。
持续担忧了几天。
从令微那里得知池锦西并没有去过美术馆和美术中心后,这种不安愈发强烈。
周六晚上,照例是洛家聚餐的日子。
饭桌上,沈如眉又问起了辞职的事。
“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在上班?”
“妈,要教完这个学期才能离职。”
洛繁星有些无奈。
话刚说完,客厅沙发上便传来一阵舒缓的音乐铃声。
是她的手机响了。
离开饭厅,她独自去了外面接电话。
却没想到,竟然是令微打来的。
原来,警方迟迟没有找到人,便想办法联系了池锦西远在远在国外的舅舅,想看看她是不是一个人悄悄出了国。
只可惜,得到的结果仍然让人失望。
“如果连平遥街她都没有去过,我看,真的没人知道她会去哪里了。”
“洛小姐,谢谢你的帮忙。”
手机那端,令微轻声叹了口气,挂断电话之前,她又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事情还没有结束,又好像已经结束。
十二月,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洛繁星站在大厅门口,任由屋外的夜风往脸上吹。
直到手机里再也没有声音传来,她才悄悄转过身回屋。
只是接了一个电话而已,情绪却变得和之前完全不同。
洛真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晚饭过后,洛繁星匆匆回房,之后再没有出来。
显然,她又有了心事。
***
又是两天过去。
关于池锦西的下落,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周一,洛繁星和往常一样去美院上课。
也是在这天,林止再度找上了她。
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任教,但两人平时几乎不会碰面。
此刻再见面,洛繁星竟有一丝恍然之感。
中午十二点半,正是午饭时刻。
林止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教职工套装站在树下,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朴素低调。
看到洛繁星下楼,他立刻迎了上去。
“洛老师。”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嘴角含着浅浅的微笑。
两只手插在上衣口袋,被职工服包裹的身体细瘦,双腿修长,加上一张苍白的脸,只看外形,实在很不起眼。
想来,今天如果不是他主动现身,恐怕洛繁星都忘了自己还认识这么一个人。
“林老师在等我吗?”
“不知道洛老师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送过你一幅画。”
洛繁星皱起眉,愣了半会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是那幅《拾荒者之死》?”
林止点点头。
“就是那幅。”
“洛老师,那幅画出了一点问题,画错了,我想把它收回来。”
“你不用担心,我重新为你为了画了一幅更完美的。”
画错了?
洛繁星越听越迷糊。
她还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林止就转过身,从树下拿出了一幅装裱好的画。
和上回一样,还是那幅《拾荒者之死》。
看起来,和上一副没什么不一样。
洛繁星看着画,面色很是不解。
“林老师,这一幅和之前那幅,不是一模一样吗?”
神韵上的细小差别,一些功夫不到家的专业人士都看不出来,更何况外行人?
洛繁星的反应,林止并不意外。
“有区别。”
“之前的是错的,这一幅才是对的。”
“洛老师,方便的话,我希望你把之前那幅画错的还给我。”
这幅画,本就是林止的好心馈赠。
现在他想要回去,洛繁星自然不会拒绝。
“那幅画在家里,我明天带过来给你,可以吗?”
听见这个回答,林止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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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之前,他不忘将自己新临摹的这幅画交出去。
“可以。”
“至于这一幅,就给洛老师带回家吧。”
***
林止送的《拾荒者之死》,洛繁星拿回洛家后便放进了阁楼,再也没拿出来过。
回到家后,她立刻将这幅画翻了出来。
作为许一诺的好朋友,高中时期她曾看过这幅作品的原稿。
虽说临摹的不能和原版比,但林止美术功力深厚,私下又曾反复临摹,他送的这幅,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洛繁星站在书桌前,盯着桌上的画作看了又看,始终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没有对比,就没有差别。
打开电脑,她从网上搜索出这幅画的电子原件,又把林止今天送的那幅也拿了出来。
把三幅画放在一起比较,也许可以找出三者的不同。
然而,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怎么看,三幅画都是一模一样。
或许,是艺术家的吹毛求疵让他们对自己的作品有了更高层次的要求。
洛繁星没有多想,关上电脑后便将林止想要的那幅画装进了盒子。
第二天中午,两人依旧约在学院楼见面。
看到画的一瞬,林止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就是这幅画。”
“谢谢。”
洛繁星越发困惑了。
“林老师,这幅画明明画的很好,哪里有问题?”
看上去,她也不知道画上的老妇人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想到许一诺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林止不自觉便弯了弯唇。
他什么都没说。
学着许一诺的样子,他伸出手,在画上妇人的嘴角处轻轻碰了碰。
莫名其妙的一个动作,洛繁星没有看懂。
见林止无意解答自己的疑惑,她便没有再问。
还画的事结束,还有另一件事需要解决。
眼见林止就要离开,洛繁星赶紧将他叫停。
“林老师,许一诺她——她回国了,你知道吗?”
上次见面时,她曾经答应过林止,如果许一诺回来,一定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通知给他。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许一诺会以那样伤人的方式公开身份。
再后来,她将这件事忘在脑海,甚至连林止这个人也一并遗忘。
时隔这么久才想起来把这件事告诉对方,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林止并没有生气,反而很大方的表示了谅解。
“我知道。”
“我看了节目,她就是那位池小姐。”
“真没想到,你跟她是那么好的朋友,她连你也骗了。”
洛繁星听见这句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话给对方带来了尴尬,林止道过歉,很快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晚上回到家,洛繁星又接到了令微的电话。
池锦西失踪前的几天,的确去过平遥街,只是没待多久就一个人走了。
至于之后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洛繁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房间的书桌上,林止送的第二幅画倚墙而立。
月色从阳台照在地板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光芒。
洛繁星翻过身,睁开眼睛的瞬间,视线正好看向老妇的脸。
月光洒在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将眼角的泪水也映成了银色。
那么绝望。
洛繁星看着看着,不知想到什么,掀开被子直接下了床。
赤脚踩在地上,她冲到书桌前将电脑打开,随后在浏览器里搜出了这幅画的比赛信息。
作为当年的获奖作品,大赛官网里不仅有这幅画的原件,还有评委给出的评语。
洛繁星看见了两个熟悉的字眼。
希望。
评委说,老妇对生命逝去的不舍,真正映射出的,是她对生活的希望。
真的如此吗?
洛繁星松开鼠标,耳边响起十年前许一诺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们根本没有看懂我的画。”
“我画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洛繁星,你仔细看看,她是在哭,还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