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坪山, 还是一个月以前。
洛繁星当然想去，但理智上又觉得不应该去。
“这种事，是不是让专业的人去办比较好？如果处理不好——”
邱雪依直接打断她的话。
“你在坪山待过那么久, 交给你办才更让人放心吧。”
熟悉洛繁星的人都知道，她对坪山的感情很深厚。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邱雪依才主动问她需不需要这次的出差机会。
不给明确的回复，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拒绝。
邱雪依反应过来, 问道, “不想去吗？那我再安排别的人。”
在不知道该不该去做一件事的时候, 洛繁星总希望能有另一个人来帮自己做决定。
此刻, 邱雪依就成了这个人。
她没有接话，心里却莫名涌出一股烦躁。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邱雪依说起中心下个月举办的慈善晚宴, 语气很是兴奋。
“听说这次还邀请了不少娱乐圈的明星, 运气好点, 说不定可以蹭个头条。”
洛繁星垂着眸, 看起来有些失神, 半天没有回应。
邱雪依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怎么啦？”
她摇摇头，电梯的门正好打开。
邱雪依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找车钥匙。
洛繁星闭了闭眼, 突然将她拦住, 轻声道：
“坪山那份反馈报告, 我去处理吧。”
***
有律师出面，事情果然顺利了许多。
青竹当天就给了许一诺一个满意的回复——
对于她在律师信中提出的一切要求, 青竹全部无条件接受, 而这次的调查工作，也将由总部的员工亲自负责。
隔天吃午饭, 许一诺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周莹和苗晓，两个年轻人也都很高兴。
“诺诺姐，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让青竹总部派人过来。”周莹眼里满是崇拜。
许一诺当然不能说自己以捐赠者的身份向青竹发了封律师信，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给青竹总部发投诉信就可以了。”
周莹更困惑了，“我和小苗也发了很多封，怎么就没人理呢。”
许一诺怕再问自己会说漏嘴，赶紧转移了话题，“最近好像经常在学校看到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屠庆。
周莹眉头一皱，把碗一推，“以前三天两天往市里跑，现在天天赖在学校，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
这个‘赖’字用得很到位。
苗晓神秘兮兮的笑了一声，“哪里是发神经，他是躲人呢。”
直觉出有八卦听，周莹顿时来了劲，“怎么回事？”
苗晓四处看了看，确定厨房没有其他人，才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好像是亲戚找来了，问他借钱，他不想帮忙，又怕去市里会被对方缠上，所以暂时躲在学校避风头。”
“他这是把学校当成什么地方了？”周莹表情忿忿。
苗晓也是一脸无奈。
事关个人隐私，许一诺没对这事发表意见，只问苗晓是从哪里听来的。
苗晓放下筷子，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
纠结了十秒钟，才不好意思的说是在厕所偷听到了屠庆和人讲电话。
三人在学校聊八卦时，洛繁星正在房间收拾衣服。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是个短期出差，不出意外三天就可以完成工作。
真正让她为难的，是柜子上那盒包装精美的茶叶。
当初听周莹说，许一诺放在办公室的茶叶被屠庆拿去送了人，她心里也很气愤，没过多久，就去买了同款回来，想着找机会再送给许一诺。
茶叶买是买了，却一直没有送出去。
在柜子上放了太久，久到她从那时的气愤中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又过了界。
茶叶没了，应该找屠庆赔，她上赶着又买又送是算个什么事？
洛繁星抿着唇，眉头轻蹙，看了看地上的行李箱，又看了看柜子上的茶叶。
内心天人交战。
洛家老宅。
受沈如眉邀请来吃午饭的洛真和宁柔也已经到了。
得知洛繁星是去坪山出差，洛真脸色微微变了变。
沙发上坐了会，她终是没忍住，起身去了二楼。
“出差？去坪山？以你现在在青竹的职位，不需要去坪山出差吧？”
“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洛繁星想了想，回答道。
说着，她走到桌旁，将桌上的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是坪山的捐赠物资核对单。
洛真仔细翻了一遍，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洛繁星的确是去出差的。
“什么时候出发？下午不回公司了，正好可以送送你。”
洛真的语气一下柔软了下来。
洛繁星脸上也露出笑容，“好。”
洛真望见那笑，不知怎么，只觉得心口堵堵的。
她又想起了刚来洛家时的洛繁星，天真、活泼，总是笑着跟在她身后叫姐姐。
可现在呢？
别说笑，就连话也越来越少。
是心里太苦了吧。
就好像，宁柔离开的那五年。
洛真心中为妹妹感到难过，转过身，刚好看到柜子上的那盒茶叶。
是洛繁星前阵子买的，说是放在家里喝。
既然是自己喝，怎么买来这么多天，连包装都没拆？
明显是为了那个女人撒谎。
爱情这种事，从来都是情不自禁，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
作为家人，她只怕洛繁星会再次受到伤害。
她往柜子上看了一眼，假装没有注意到上面的茶叶。
“你先收拾，我等下再上来。”
匆匆下了楼，一眼就看到厨房里站着的女人。
洛真心里一动，抬步走了过去。
两人来之前，沈如眉已经做好了大部分的菜，只差最后一道汤就可以开饭了。
“眉姨呢？”
洛真来到宁柔身旁，自然的扣住了她的手。
虽然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也做过无数亲密的事，但每次面对洛真的亲近，宁柔还是会忍不住脸红。
“月月刚刚打电话来，眉姨去接她了。”
看出洛真心里有事，宁柔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还在担心繁星吗？”
洛真点点头，“她跟那个女人…就是断不掉…”
出乎意料，宁柔对这件事的态度却很乐观。
“许小姐在坪山好像也待了很长时间，那边的条件不好，支教的日子又苦…如果是为了繁星留在那里，想来她不会再做出以前那样的事，如果不是为了繁星，只是单纯的做好事，那她本心应该不坏…阿洛，我觉得我们不用这么担心，当年，她不也是被人骗了吗？”
洛真听完这番话，原本紧拧着的眉头舒展了些。
宁柔说的没错，现在的许一诺，好像是没有再去伤害洛繁星的动机了。
她张了张唇，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两个字。
“算了…”
“阿洛？”
“繁星想做什么，我也拦不了她。”
这是不打算再干涉洛繁星和许一诺的事了。
客厅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应该是沈如眉和洛白月回来了。
宁柔拍拍洛真的手，“去叫繁星下来吃饭。”
出差的时间短，要带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很快。
洛真再上楼时，洛繁星的房间已经恢复成了干净整洁的状态。
原本躺在地上的行李箱也规规矩矩的立在了角落。
洛真站在门口，上半身往屋里倾了倾，视线漫不经心的往柜子上扫了一眼。
原本摆在最上层的那盒茶叶，不见了踪影。
洛繁星关上房门。
洛真跟在她身后，无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把茶叶带去了坪山。
***
洛繁星到了坪山，没有立刻去学校，而是先去了青竹在市区的分部。
按邱雪依提供的文件，那位好心人之前就提过核查物资的要求，只不过当时中心没有重视，直接把事情交给了分部去办。
而分部的员工多半也是敷衍了事，所以才闹成现在这种局面。
洛繁星找来上次去坪山的员工，本打算问问情况，没想到，两人连核对物资的具体流程都说不明白。
明显都是新招来的。
中心规章里写明，捐赠物资的审核、发放、以及后续的反馈工作，都必须由老员工来做，让两个什么都不懂的新员工负责，也难怪那个好心人会气的发律师信。
洛繁星从办公室出来，又去了仓库一趟。
前面四个仓库还好，看着还算整洁，后面六个，简直不能见人，里面的东西又多又乱，有些书本文具估计是很多年前捐赠的，乱糟糟的积压在角落，也没人整理，一走近就能闻到刺鼻的霉味。
洛繁星忍不住问自己——
捐款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捐出去的金钱变成了腐烂的垃圾，以后还愿意献爱心吗？
坪山是四线城市，位置偏僻，经济也不发达，市下乡村有很多贫困小学，再往更偏远的大山里去，情况就更为糟糕。
青竹只在这边设立了一个分部，而需要教育扶持的学校又那么多，在这种情况下，整片地区的援助工作做的肯定不会有多好。
尽管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洛繁星还是为自己看到的一切失望。
资源管理不善、任务分配不当…
后勤和人事都一塌糊涂，财务方面，问题只会更多。
洛繁星看了看表，刚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接待人员看她往外面走，以为她要去吃饭，连忙道，“洛小姐，徐主任知道您来，已经在宝食轩订好了位子，现在可以过去了。”
宝食轩，坪山市最高档的私人餐厅。
洛繁星停下脚步，皱着眉拒绝，“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做。”
接待员不解的‘啊’了一声，“徐主任那边…”
“我这次过来，不是视察工作，是为了核查坪山小学的受赠物资，徐主任那顿饭，我就不去吃了。”洛繁星压抑着怒火，没有把话说的太难听。
“那您晚上回来吗？要不要帮您订酒店？行李要不要一起送过去？”
“不用订酒店，我住员工宿舍就可以。”
接待员又‘啊’了一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好’。
宝食轩里，分部负责人李决带着一众主管、副主管等着洛繁星的到来。
总部无端派了个财务部的高级领导下来，一来就找员工谈话，还去仓库走了一圈，怎么看都很像在视察工作。
而分部这些年运作的有多差，众人都心知肚明。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又是周六，完全来不及做准备，以至于接到通知说有领导来了的时候，办公室竟然没有一个主管在。
李决惴惴不安，其他人脸色也不好看。
但最害怕的，肯定是后勤部的副主管陆志新。
他才是最怕查账的那个。
可偏偏来的，还是个管财务的领导。
陆志新有点坐不住，正忐忑时，李决的手机响了。
是接待员打过来的。
李决听着，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挂断电话后，他看向众人，问道，“前阵子坪山小学那个事，谁负责的？核对结果不是出了吗？怎么总部又派了个领导过来做调查？”
一桌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说话。
陆志新手里捏了把汗，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去外面给屠庆发了条信息，说青竹总部来了领导，让他赶紧把电脑还回去。
屠庆当然没把这条信息当回事。
电脑就在学校，又没丢，又没坏，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强迫他还回去。
不过，这个许一诺，还是有点本事。
这回，竟然真让青竹总部派了人来。
下午三点十分，一辆轿车停在坪山小学门口。
洛繁星从车上下来，远远便看见教室前的走廊上有几张熟悉的年轻面孔在聊天。
她看到她们，她们也看到她。
周莹当然是最开心的，刚看清来人是谁，立刻飞奔着迎了上去。
“洛老师，你怎么来啦？！”
“过来办一点事。”
洛繁星不知道电脑的事，更不知道是这台电脑促使她来到了坪山。
周莹脑子转的快，一听她说是来办事，马上就联想到了许一诺昨天说的好消息。
那个从总部过来的员工，不会就是洛老师吧？
可是，诺诺姐不是说不会找洛老师帮忙吗？
周莹感觉有些奇怪，又不好直接问，只得将这些困惑先压在了心底。
“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她们都去操场打羽毛球了。”
周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诺诺姐在宿舍休息。”
平日里忙那么多事，自己要上课，还得给别的老师代课，还要管后勤，偶尔还得做顿大餐给大家补身体…
不多休息，都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洛繁星思绪有些乱，脑海里一时浮现很多和许一诺有关的事。
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将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校长在不在？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跟他谈一谈。”
提到屠庆，周莹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虽然很讨厌这个人，但还是带着洛繁星去了办公室。
“洛老师，我就不进去了。”
“嗯。”
洛繁星点点头，目送周莹离开，才敲响办公室的门。
屠庆两个小时前就收到陆志新的消息，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这几个月学校只收到一批图书捐赠，都已经清点好了，也放进了图书室，问起来很容易交差。
至于别的捐赠物品，那都是他来之前的事，就算出问题也怪不得他头上。
洛繁星和他聊了半个小时，发现这个人说话滴水不漏，的确很难应付。
四点，去操场打羽毛球的人也回来了。
看到洛繁星，都热情的过来打招呼。
等一群人说完话，又过去十分钟。
到学校整整一个小时，只差没见到许一诺。
要去找她吗？
不去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市里。
洛繁星原地站了两分钟，心像是在被两股力量拉扯，再度陷入了要做还是不要做的纠结。
周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脸上笑眯眯的，手上提了个袋子，“新鲜的李子，食堂阿姨刚从树上摘的。”
洛繁星伸手拿了一个，咬进嘴里，满是果香的汁水浸入唇间，吃不出一点酸味。
“这些是送给诺诺姐的，洛老师跟我一起去吗？”
洛繁星被拉扯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她又咬了一口李子，听见自己说:“好。”
许一诺还是住在洛繁星之前的宿舍。
四月底，不冷也不热的月份。
许是觉得房里闷，房门和窗户都是半敞的。
周莹抱着李子走在前面，把门微微一推，屋里的景象全都显露在眼前。
洛繁星一抬眼，就看到窗下书桌上趴着的瘦弱身影。
三个月没见，好像又瘦了。
洛繁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急剧的涌上一缕酸苦的滋味。
她跟着周莹往屋里走。
一切看得更加分明。
许一诺闭着眼睛，呼吸匀称，睡得香甜。
黑色长发散落在肩旁，风一吹，发尾轻轻摇晃，落到颊上，像是白纸染上黑墨，黑与白纯粹的让人挪不开眼。
再往下，半边身体压着一叠散乱的画稿，明明睡得很沉，手里却还紧握着铅笔不放。
显然不是在休息，而是画画时太疲惫才睡着的。
洛繁星抿着唇，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感觉。
身前，周莹小心翼翼将李子放到桌上。
虽然尽量放轻了动作，但还是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
睡梦中的许一诺似乎被惊扰到了，竟然无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这才是许一诺最真实的一面。
柔软、脆弱、毫无防备。
美好的一如洛繁星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少年时期。
许一诺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高中，回到了刚和洛繁星成为朋友那段时期。
没有嫉妒，没有陷害，也没有仇恨。
她和洛繁星还是朋友。
洛繁星会陪她去画室画画，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洛繁星从来没有怨言。
洛繁星——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声。
梦境被打碎，现实还是深渊。
许一诺睁开眼睛，视线模糊的厉害。
她眨了眨眼，眼角竟然滚下一滴泪。
她有些错愕。
怎么会哭呢？
“诺诺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周莹只顾着说话，却有谁贴心的从旁边递来一张纸巾。
胡乱的擦掉眼泪，她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转过头，却看见一张刚刚在梦里见过的脸。
洛繁星的脸。
还是梦吗？
可那张脸却在慢慢向她靠近，眉头担忧的皱起，用她只能从回忆的片段中拼凑出的温柔语气，问她——
“许一诺，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