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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噩梦不再

杜月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的、封闭的空间里。

她的双手与双脚都被绑着,身躯摇摇晃晃的,随着滚滚车轮响起的轱辘声而移动。

她正在被转移。

她不知道会被转移到什么地方,但她已经无所谓了。

她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空洞的黑暗。

躯体依旧会痛,却又随着内心的冷却,而逐渐的趣向麻木。

她就像是被一片薄薄的、随时都会化掉的冰层载着,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四面都是惊涛骇浪,逃亡是没有意义的,希望也是没有意义的。

满身的伤痕,与留在大腿上的耻辱刻印,就是她的所有。

她甚至害怕看到光线,那会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

周围有喧闹的叫唤声,有奔跑的脚步声,有因为讨价还价而引起的争吵,也有兵士对流民的大声吆喝和驱赶。

她却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黑暗,随着这狭小空间的摇晃而摇晃。

有一阵子,周围的声音小了下来。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却没有停止。

慢慢的,声音又变得大了,更多车轱辘的响声,此起彼伏,其中一些显得老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有那么一下,她停止了摇晃。

“打开看看!”有人喝道。

“官爷!”另一个声音响起,“家里的小妹病亡,也没钱办丧事,就是随便装了,运往山里埋了。”

“叫你打开就打开!”兵士的声音有些恼怒,“不打开,谁知道你这里头装了些什么?”

“官爷说的是,官爷说的是。”那声音应道。

忽的,周围一片混乱,少女的身躯,愈发剧烈的摇晃起来,在那狭小的空间里磕磕碰碰。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这样的喊声响了起来,却很快就被抛得远了。

车辆加速,又在山里兜兜转转,有时候,少女的娇躯会随着车辆在土石上滚过而震动,有时候又会被甩来甩去。

不知不觉间,默默的流出血泪,少女的眼眸都变得血红,而不只是深邃的黑暗。

不管是在市集里,还是在城门口,她都可以放声大叫,引来更多的注意。

然而她却放弃了所有的机会。

咯吱咯吱的声音,从小到大,忽的,有木头断裂的脆响,她整个人在这狭小空间里翻滚。

“这车没用了!”有人说,“也不知这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管它呢,有钱就好!”另一个声音响起,“好在也快到了,辛苦一点,抬过去吧。”

少女的身躯重新摇晃起来,只是这样的摇晃,但是比起刚才的震动,显得轻微。

直至这样的摇晃,也停了下来。其中一人道:“这位公子,我们把它弄过来了。”

“抬到里头去!”阴沉的声音,犹如本就锋利的刀锋,在磨刀石上刮过,因此显得更加肃然。

少女被抬了进去,放在了什么地方。

那两个人到了外头,然后便是钱币碰撞的声音,和那两个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忽的,那阴沉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什么人?”

紧跟着就是咣咣当当的声响,急促有力。有火焰呼啸的声音,有剑锋斩断树木的声音,劲风与破空声不绝于耳。

那阴沉的声音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另一个清冷而又傲然的声音响起:“魔门凶徒,人人得而诛之。”

轰然的震响声中,连大地都似晃了一晃,间伴着一声闷哼。

石头的碎裂声,树木的倒塌声,剑锋斩下所带来的剑啸。显然,那鹰钩鼻的凶徒,正在与神秘的来者交战。

战斗持续了许久,声音愈发的急促与响亮,显然是到了关键时刻。

呼呼的火焰声,逐渐被压了下去,剑啸声却是愈演愈烈,变得持续连贯。

呼,有劲风破空而去,沿途撞断了枝枝叶叶。

过了一会,又有宝剑入鞘的声音:“跑得倒是很快。”

沉稳有力的踏步声,正在接近,并在她的旁边停了下来。

有手掌搭在了木盖上,嘭的一声,盖面翻起,光线涌入。

少女依旧茫然的睁着眼睛,空洞,无力,宛如已经变成了一具或者的尸体。

然而,接下来那诧异的声音,又让她瞬间惊慌了起来:“杜姑娘?”

意识到自己被神秘来者认了出来,她的瞳孔无力的、慢慢的聚焦,落在这人的脸上。

那是一名青年,有着柔和而又英俊的脸庞……他竟是小翰山城的少城主,前些日子,被她刻薄针对的那个人。

少女一声尖叫,在木棺里蜷缩着,那歇斯底里的叫声,刺耳而又尖锐,带着无助的哭腔。

被虐待过的、满身伤痕的躯体,腿上被刻下的字,竟然全都落在这个人的眼中。

原本以为黑暗已经是最深沉的痛苦,如今才发现,黑暗之下,还有更深层的地狱。

就在前几天,她还拿着剑挡在这个人面前,耀武扬威的说他是“无胆的旁门左道”。

此刻,她却是以这幅模样出现在他的眼中。这一刻的她,恨不得自己死去。

她尖叫,哭泣!那男子却快速的解下外衣,盖在她的身上,将她从棺中抱出,低声道:“杜姑娘,已经没事了,我救你出去。”转身快速飞掠。

“不要管我!”少女在小翰山城少城主宽厚的怀中,无力的哭泣着,“不要管我。”

树木在他们的身边,不断的后退,光线与阴影在他们的身上,来来去去。

山风吹过树林,那逐渐变弱的啜泣声,一点一点的迷失在风中——

——

师皓将杜月皎抱到了山林深处的一处山洞,在他怀中,杜月皎无力的挣扎了两下,然后便又是无声的哭泣。

此刻的师皓,早已解除了邪影易容术。

深知所谓的“易容”,不只是面目的改变,甚至要将自己完全当作两个人,这般一来,才不容易被人识破。

于是将另一个自己彻底抛在脑后,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

然后发现自己还挺同情她的,那个伤害和折磨她的人,着实可恶。

“杜姑娘,你的经脉被封了,我先尽量替你推宫过血,解开你被封的穴道。”师皓轻柔的说道。

师皓将她扶起,凝重的坐在她的身后。

他将那件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自己于她的后背处,输入真气,替他疏通经脉。

这是唯有正宗的道门内功,才能够做到的事。

天下武功千门万类,但是这种能够替人疗伤的真气,绝大多数门派其实是无法修出来的。

这也是道门的内丹术,与众不同的原因之一,也是道门能够在武林中发展壮大的主要原因。

过了一会,师皓方才收回手,又将杜月皎慢慢扶着躺下。他低声道:“杜姑娘,那凶徒乃是魔门中人,焚经截脉的手法,颇为残暴,我也只能慢慢的帮你恢复。”

又问道:“可要我将你送回明昆观去?”

杜月皎缩在外衣下,摇了摇头,小声道:“不……不要。”

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人看到她这个样子。

如果有的选择,她甚至希望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出现。

杜月皎修炼的乃是崇仙门内传心法,她自己也很清楚,那凶徒封穴截脉的手段,是如何了得。

这位少城主,的确是帮她恢复了些许内力,也让她的心中,多多少少燃起了一些希望。

仿佛能够明了她的心情,小翰山城的少城主语声温柔,低声道:“那你先在这里休息,不用担心,我会在外头守着。”

少女看着他出了山洞。

她在山洞里蜷缩,她将那件外衣拉紧,连着弯起的大腿,一同缩在它的下方。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那青年的背影。

他立在那里,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少女默默的流出泪来,她的心情异样的复杂。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让她多了一些安心,也多了许多愧疚。

少女睡了许久,在这几个晚上,她从来没有睡得这般熟过。

连着几晚,她都是被那凶徒,以封穴的手段强迫昏睡,这使得她愈发的精疲力尽。

睡到后来,她做了一个梦,睡梦中,那凶徒的鹰钩鼻,如同巨大的山峰,压迫而来。

少女吓出一身冷汗,抽搐中猛然坐起,外衣滑落。

看向外头,天色已暗,外头有火光闪入。

她擦着汗水,惊恐而又不安的,往洞口爬去。

她用那件外衣捂着胸口,同时也下意识的,用一只手抓着衣角,紧紧压着腿上的伤痕。

探头看向洞外,熊熊燃烧的篝火上,安置着一个铁锅,肉香从铁锅中溢出。

侧对着她,坐在篝火边的青年,脸庞柔和,于夕阳最后的余晖下,隐隐散出柔美的光泽。

少女默默的躺了回去,蜷着娇躯,看着洞口的火光。

黑幕降临,那熊熊的火焰,在洞口时明时灭的晃动。

她觉得她还能够看到那柔美的光泽,这让她知道,自己终于成功的,从那恶贼的掌握中脱出。

她悄然的流着泪,思绪也随着那原本已被冻结的希望,慢慢的活络过来。

过了一会,小翰山城的少城主,移了一根火把进来,照亮山洞。

他端了一晚肉汤,小心翼翼的进来。

他轻轻的将少女扶起,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问她任何的问题。

他就只是,一口一口的喂着她,等她喝完了汤,又继续以真气为她推宫过血,助她恢复体力与内力。

然后再扶着她,让她躺下。

“我会在外头守着!”说完这一句话,他便出去了。

唯有那柔美的、温柔的光泽,即便在太阳落山后,仿佛也不曾消散。

它就这般覆着洞口,也覆上了她今晚的睡梦。

至少今夜,不再有噩梦……

——

这一夜睡得分外的安心,甚至到了第二日,洞外的天光已经开始发亮,她都还带着不愿太快醒来的香甜。

或许就像是,饿了许久的人,连粗米做的窝窝头都是香的。

此刻的杜月皎,竟觉得,能够在这样的山洞里,好好的睡上一觉,都是分外的甜美。

即便她的身下,只是铺着那青年随便找来的枯草。

即便她的身上,只盖着一件简单的外衣。

早上又喝了一碗肉汤,到中午的时候,她披着那件外衣,在师皓的搀扶下,慢慢的出了山洞,走在阳光下。

阳光明亮,万里王云。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

青年给她的这件外衣,只是一件简单的绕襟直筒。

不过因为小翰山城自产丝绢,布料倒是上好,穿在身上,倒还柔软。

就只是她一个女儿家,穿着这样的男子外衣,松松垮垮,虽然看上去很是奇怪,其实也另有一种美感。

在师皓的帮助下,少女的内力、体力都恢复了不少。

师皓陪着她,在山中转了一圈,转换了一下心情。

他们在林中发现了一处瀑布,傍晚的时候,少女便在瀑布下洗着身子,师皓则在林间外头帮她守着。

守了许久,瀑布的方向,忽有哭声响起。

师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转身快速掠过去,只见水边,少女半披着那件外衣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拿石头使劲划着她的大腿。

那本是刻字的部位,被划得鲜血淋漓,血水溢出,沿着溪流漫去。

少女拿着尖利的石头,朝着那血肉模糊的部位使劲砸。

师皓掠了过去,将她搂在怀中,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少女丢下石头,转身抱着他,使劲的哭。

哭声很大,凄凉而又悲惨,仿佛要将这几天所受到的委屈,所受到的折磨,在这一刻全都哭出来。

师皓紧紧的搂着她,犹如庇护雏鸟的雄鹰,又有如擎天之柱,巍然不动,给她以安慰。

那天夜里,少女病倒了,她的额头高烧不退。

正宗的道门心法,即便只是到了九品,那也是内丹初成,又服过一颗九品仙方的外丹,即便谈不上百病俱散,生病也是极其罕见的事。

何况她其实已有了八品的根基。

惟其如此,一旦病倒,才是愈发的麻烦。

大抵上是因为,这几日里,她的心中始终绷着,直至傍晚那一哭,这苦楚才彻底释放出来,身心陡然放松,反倒被病魔击垮。

师皓不得不一整夜,守在她的身边,照顾着她,时不时的,以真气替她缓解病魔,不离不弃的照顾着她。

偶尔,少女也会在昏迷中醒来,然后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角,犹如孩子一般,不肯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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