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皓坐在江州靠近长河岸边的一座酒楼上,听着武林中人的议论纷纷。
此时此刻,江州已在名义上,属于玄军。
随着李承隆的死,龙凤会不战自溃,部下有的自立,有的倒戈。
龙凤会内部的隐患,从李承隆杀赵凤啸的时候,就已经埋下,李承隆一死,整个龙凤会分崩离析,在所难免。
江州也是一团混乱,先是兵马自相残杀,然后是帮派抱团反杀。刚好“武陵三乱”奉玄凤幻芝之命,率军顺流而下,攻打江州。
江州内中一名将领,与本地帮会便联合起来,杀了这里的守将,改旗易帜。
此时此刻,城墙上已插上了代表玄军的黑色旗帜,而城中百姓并未发生骚乱、逃亡之时,倒是一些富绅豪强,开始提前跑路。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江州本在蛮军的统治之下,被龙凤会攻下的时日并不太多。
而城中百姓发现,不管是蛮军还是龙凤会的统治,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龙凤会攻下江州后,以此为据点,攻打巢湖,又是接连传来战败的消息。
等到李承隆被杀,莫说本地的帮会与底层百姓,便连城中原属于龙凤会的兵马,都不免生出异心。
反正在他们看来,蛮军与龙凤会的治理,已经是极其糟糕,玄军再来,也很难更糟糕了。
何况众所皆知,玄军虽然与魔门有关,却一向善待百姓。
武陵三乱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就占领了江州,而龙凤会内部已开始彼此厮杀,根本顾不到这里来。
师皓此刻是以本来面目,出现在这里,他曾在江南到处奔走,结交各路武林人士,助黄天军抵御蛮军。
人的名,树的影。
“潜龙”师重云之名,传遍大江南北,以至于他在江州,明明不认识什么人,却还是被人喊出名号,然后便有当地武林的名人,慕名结交,在这里请他喝酒。
那两件大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酒楼里的武林人士,尽皆哄然。
苏睸灭崇仙门也就算了,叶紫姻灭蛮廷之事,按理说远在昊都,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不可能一日之间,传到江南来。
然而,这就是江湖,江湖上的各种大事,你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传得这么快的,但它就是传得这么快。
“以一人之力,独战四名上品高手!”有人拍案叫道,“就算是烈尊义那厮,也不可能做到吧?当日霸王地宫杀烈尊义,也不过是女神婴与云彩遥仙子二人罢了。”
上品高手之间,以一敌四,这种事情,是超出武林中人所认知的。
若是三品杀四品,虽然只隔着一阶,但却是理所当然,毕竟名义上是一阶,实际上却是跨级了。
但是每一个上品,在世人眼中,皆是绝世高手。四品上品加在一起,堪称无敌于天下。
就算是烈尊义,身边也还有双仆伴随。
霸王地宫一役,云彩遥是先一步请来了“剑魔”与岳蟠龙,牵制着那天地双仆,方才与女神婴一同,对上烈尊义。
虽然当时的烈尊义,已显老迈,但就算在最盛之时,也不会有人认为,他可以独自对上四名上品而不落败。
但是这种事情,圣玹仙子叶紫姻却做到了。
“还有那魔门魅帝,一出山就灭了整个崇仙门,五百条人命啊,啧啧啧啧!”另一人感叹着,“真不愧是魔门女帝。”
又有一人哼了一声,道:“崇仙门那些家伙,真是活该。”
没有人会去同情崇仙门。然则,不管怎么说,在这么多年里,崇仙门都是名副其实的武林第一大派,一夕之间,说灭就被灭了,整个主山鸡犬不留。
任何时候,灭门这种事,都是足以震动武林的大事。
何况灭的是崇仙门这种武林第一大派,是所谓的天下道门之正宗?
因此,虽然没有人同情崇仙门,但造成的轰动效应,依旧是无可避免。
更重要的是,魔门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手段,终究是令人感到震撼的。
众人议论纷纷,与此同时,所有人也都清楚,如今的天现异象,灵气大盛,必然是与这两位武林传说有关的。
消失了三百年之久,再出江湖,容貌未变,如同当年一般绝色,实力却是更加强大。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三百年里,她们到底去了哪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师公子!”内中一人,乃是江州河虎帮帮主孟稳山,此人个头虽矮,但却两肩开阔,手持酒壶,性情豪爽。
他帮这位师重云师公子斟了一杯,道,“您觉得,今后武林,走势如何?”
酒楼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往“潜龙”师重云看去。
如今的武林,流传着一句话……得潜龙者得天下。
这位师重云,总是扶弱锄强,且到目前为止,他所助的弱小一方,还没有败过。
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一方,能够真正得到他的效忠。他或跃或渊,时而在江湖上消失许久,时而又突然出现,帮助其中一方弱小奠定胜局。
以至于,江湖上有人开始传言,任何一方势力,若是能够得到他的真心效力,必然能够坐拥天下。
得潜龙者得天下,这样的江湖传闻,也随之快速扩散。
不管是巴山九寨、南山盟、豹军,还是黄天军、玄军等,对此皆无意见,仿佛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此刻,他们有幸在这里,目睹这位潜龙真身,忍不住便想要向他求教,今后的天下大势。
只见这位师重云端坐主位,手持精致的瓷白色酒杯,叹一口气,道:“乱!乱!乱!”
说完之后,他顿了一顿。周围所有人,尽皆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好在这位潜龙,也不是故作神秘,卖关子之人。他沉声道:“太素仙阁的圣玹仙子与魔门魅帝,任何一人再现尘世,都必定能够收复中原,平定天下。
“可惜,两人一同出世,而道魔之争,水火不容,以她二人那旷古绝今之天赋与实力,又必定是谁也不肯屈服于对方。于是这般一来,虽驱除蛮胡,收复华夏,但神州也必然要一分为二,彼此对峙。”
他缓缓摇头,无奈的道:“可以想见,接下来依旧难以避免神州分裂之局面。华夏一统……难!难!难!”
群雄彼此对望,不由得又议论纷纷。
虽然圣玹仙子与魅帝一出,便剿灭蛮廷、立威天下,令人振奋。
但这位“潜龙”师公子,却是一下子又说到坎上了。
两个人都很强大,两个人都强大的后果……华夏承受不起。
师重云继续道:“三百年前,要是她们二人只有一位出世,那就根本没有烈尊义什么事。偏偏两人同时出世,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她们二人岂止是‘二虎’?她们是道门中的仙尊、魔门中的魔帝,对她们来说,这天下太小,小得根本无法同时容下她们两个人。
“三百年前是这样,三百年后的现在,只怕也还是这样。”
河虎帮帮主孟稳山也不由得长叹道:“公子此言,颇有道理,但是这样的局势,就无法解决不成?”
师皓摇头道:“难啊!她二人的武力,堪称人道之巅峰,除非真的有人能够达到超凡入圣之地步,将她们二人同时压制,但世间又岂有这等人物?”
顿了一顿,又道:“依我看来,玄军背靠魅帝,魅帝此番亲临崇仙门,灭崇仙门满门,乃是为了杀鸡骇猴。接下来,魅帝必然会一统魔门,进而称霸黑道。玄军有魅帝扶持,必然势力大涨。
“而黄天军先前便已得到太素仙阁的全力支持,此番圣玹仙子回归太素仙阁,武林白道,必然尽皆投效。挟着圣玹仙子覆灭蛮廷之势,黄天军的地盘,亦必急速扩展,昊都将不可避免的,落在黄天军掌握之中。
“接下来,怕是要以秦淮为界,神州碎裂。而我们江南,自不用说,江浙本就是黄天军的地盘,此番玄军出兵如此之快,湖广与楚阴必然是要归玄军所有的。但这却也有一样好处!”
孟稳山赶紧问道:“什么好处?”
师重云道:“自然是可以让洪雷赤,不敢再有任何妄动。
“洪雷赤早就野心勃勃,想要并吞江南。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他是在等,等着中原越乱越好,等着蛮军与抗蛮义军两败俱伤。等到洪雷赤的威霸军跨越五岭,首当其冲的,便是湖广之地了。
“去打楚阴,并没有太多意义。去打黄天军的江浙,又太远了些,所以他们的目标,必然是龙凤会的地盘。但是现在,眼看着龙凤会覆灭,他的地盘便要尽数落在玄军手中。
“按理说这个时候,洪雷赤肯定是要出兵的,但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因为他不敢,因为他也害怕魅帝。”
众人不由得纷纷点头。
其实他们也一直都在担心威霸军杀来,毕竟威霸军之残暴,甚至还要胜过蛮军。
但是现在,明明是威霸军入侵湖广的最好时机,却没有看到威霸军越五岭而来。
毫无疑问,洪雷赤不敢!
师皓道:“其实众位只管放心,两强相争,虽导致短期内难以一统,但真要大战,那也还是在中原。淮水、洛京……这些地方依旧是重中之重。
“江南短期内,已不是必争之地,反因为魅帝的震慑,令得威霸军不敢有任何驿动,可以说,至少现在,江南是太平的。”
听到“潜龙”的这番话,众人也都安下心来。
乱世人命不如狗,他们也怕战火在江南愈演愈烈。
当下,众人纷纷向这位师公子敬酒。师皓喝了一通后,也没有在这里多待,酒足饭饱之后,便离开江州,继续乘坐画舫,往庐山去了。
“潜龙”走后,众人又在这里,继续饮酒。
忽的,楼梯处传来磕、磕、磕的声音,只见一名青年男子,却是长着满头白发,皮肤并无皱褶,竟是少年白。
他左脚往外扭曲,比右腿小上一圈,手中持着木制拐杖,上楼时的磕磕声,便是因此而来。
这白发瘸腿的青年,持着拐杖,歪着身子,环视一圈,忽的问道:“哪一位是‘潜龙’师重云?”
众人一同看去,这青年颇为怪异,头发虽白,皮肤却又黝黑,黝黑中还带着白色的斑点。他双目较小,鼻梁却高,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原人士。
在场的都是江南人士,也不知道胡人中,是否有长成这样的。
但不管怎样,这白发青年模样古怪,浑身上下又透着一股邪气,单是看着,便令人不爽。
孟稳山喝道:“你是什么人,找师公子做什么?”
那白发青年偏着脑袋,用一双小眼睛看向孟稳山,怪笑道:“你莫问我是谁,说了你也不知道!我只要找师重云,他在不在此?”
旁边有大汉哼了一声,拍桌道:“我们又凭什么要告诉你?”
白发青年却也不去理这大汉,身影一闪,陡然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在自己身边飘过,歪头看着自己。
内中也有两名中品武者,大吃一惊,纷纷握紧兵器。
还没有动手,再看时,那白发青年却依旧拄着拐杖,立在楼梯口,怪笑道:“不像!不像!这里怕是没有一个师重云。”
孟稳山暗吃一惊,立了起来,道:“你如何知道,这里没有师重云?”
那白发青年怪笑道:“能够让那位冰冰冷冷、正眼都不爱看人一眼的公主喜欢上的男子,怎么也得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哪像你们这般,就算不是歪瓜烂枣,也是五大三粗。
“你们不是师重云,我只问你们,他去了哪里?”
孟稳山沉声道:“他已经走了,我们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你找他做什么?”
白发青年柱杖击地:“又走了!又走了!这家伙倒是颇为难找,他奶奶的。”
阴风一卷,再看时,他已消失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
内中有一人脸色苍白:“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人,他好像……没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