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衣男子唤作苏图宏,苏图乃是他在皇族中的姓氏。
此刻,苏图宏眸现恼火,骂道:“娘的,那臭丫头仗着祖坛和她哥,耀武扬威,到处惹事,当真以为别人都拿她没办法么?还有月崇亮那家伙,这肯定又是他出的馊主意,靠着有丞相撑腰,他还管天管地了?”
旁边那中年男子无奈的道:“二少,他们又是抓人,又是劫银,这样子下去,底下人还做什么事?尤其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大家赚不到钱也就算了,这拿出来的银两不能再收回来,走遍天下也没这个理。”
苏图宏冷笑道:“不过是看在,他是月可台家的人的份上,给他点面子,丞相交待的那些事,大家不都是随便应付着?偏偏抓着我们这一块,他这是要拿我们来杀鸡骇猴啊?
“不用怕,今晚上,把大家都召集了,明天一早,我带着你们过去闹去,有本事,让丞相将这里大大小小的官全都革了。娘的,看谁怕谁。”
那中年男子见他肯亲自出头,大喜道:“有二少带着,大家伙儿还怕什么?二少放心,我这就去跟各家所说,明日一早,大家伙儿跟着二少一起干。”
说完后,他转身下楼,匆匆去了。
苏图宏环视一圈,看向另一桌的三人。明明只有三人,却点了一桌的酒菜,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苏图宏也就不去管他们,自顾自的转身坐下,与身边的其他人饮酒作乐。
酒足饭饱,回去大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在身边丫鬟的服侍下起身,途中拿丫鬟消了消火。
用了早点,到了外头,那中年男子与其他人果然如约而至。
这些人,全都是当地的富绅,见苏图二少爷出来,尽皆控诉着月可台家那公子的暴行,哭爹喊娘,请求二少爷做主。
苏图宏在苏图家虽只是二少,但年轻有为,不想他的大哥,整日里花天酒地,他虽然也喜欢饮酒作乐,但大大小小的事物,也都帮郡侯管着。
许多事情,郡侯明面上不好处理,都是交给他来做。同时他还是军中名将甫万端的弟子,自身也是七品的好手。
苏图宏换了一声崭新发亮的裘衣,双臂一拉,显得虎虎生风:“大伙儿都到齐了?走!我们找他说理去。”
踏步向前,在他身后,大几十名富绅,气势汹汹的跟着他。
穿过了一条长街,直至来到一座府邸,府邸前有官兵守着。苏图宏振臂一挥,众富绅纷纷叫嚷,要向月可台家的公子请愿。
周围很快的,又有许多人聚集而来,却都是这些富绅召集的人手,一时间整条街显得群情激奋。
苏图宏带队往前闯去,两名百户率着兵士想要拦住他们。
苏图宏双臂一推,劲气爆发。那两名百户终究是不敢伤他,亦不是他的对手,仓皇退开。
他们闯入大院,只见正殿内,做着月可台家的公子月崇亮,殿门处有十八名壮汉驻守,却是月可台家的追雷十八骑。
追雷十八骑一字排开,立于阶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众人,在他们的强大压迫力下,那些富绅一时间,不敢妄动,只是依旧叫嚷不停。
却听殿内,月崇亮的声音,悠悠扬扬的传来:“宏二少爷到了?请他进来吧!”
苏图宏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这等着,先看看他怎么说,他若是不知好歹,就算闹上昊京去,也要他好看。”毫不客气的踏步上阶,穿追雷十八骑间穿过。
月崇亮二十出头,身穿华服,颇为俊朗,安坐于方桌旁,却有着不是这个年龄所该有的沉稳。
他看着汹汹而来的苏图宏,既不气恼,也不客套,只是淡淡问道:“二少爷带了这么多人来,这是要做什么?”
苏图宏双手一拱,哼声道:“他们可不是我带来的,崇亮公子过来的这些日子里,什么都要管着,让大家做不了事,大家也就忍了,现在更是四处抓人,连大家凑的银两都还要抢了。
“大家伙儿活不下去,我只得为民请命,过来让崇亮公子给条活路。”
月崇亮微微的露出嘲弄的笑容:“为民请命?宏二少爷,你腰间的这条玉带颇为不错,不知道价值几许?”
月崇亮忽然转移话题,让苏图宏愣了一愣。他腰间系着的玉带,露在外头的那一节缀满宝石,宝石闪闪发亮,让他整个人更显精神。
苏图宏颇有些得意:“不过就是花了五百两,让人从京城宝尚斋订购来的。”
“五百两啊!”月崇亮缓缓道,“一条腰带便值五百两,就不知二少爷,你这代表的到底是哪个民?呵呵,就是你与外头这些人,闹得高邮民不聊生,此刻反倒口口声声,代表起‘民’来了?
“丞相下令,大运河不再挖掘,让役民各归各乡,无家可归着,分田安置。你们倒好,又弄出个结役钱、安置费,有钱的才能归乡,没钱的继续给你们充当苦役,帮你们搭宫盖殿。
“长河以南战事连连,你们囤积居奇,各家的仓里大量堆积粮食,就是不肯放出,又擅自增加各种税钱、役钱,逼的老百姓卖田卖地,供里圈地占田。
“朝廷好不容易开垦出的新田,落在了你们的手中,朝廷的官田,落在你们手中,老百姓但凡有一两亩田地,你们若不占了抢了,心里就不舒服。到如今,甚至连丞相好不容易请了来,派发给归乡役民的那点铜板与口粮,你们也想方设法找借口夺了。”
他的嘴角微微的翘起,也不知到底是在嘲笑这些人,还是在嘲笑自己:“我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嫌老百姓命太长,但是嫌你们自己的命太长了?你就不能像你大哥一样,老老实实的,靠着几辈子都花不光的财产,吃喝嫖赌就好?”
没想到他竟然将自己去跟那没本事的大哥比,苏图宏分外恼火:“月崇亮,我们是给丞相面子,才把你当一回事。这里是高邮,要是大家都不开心,早晚将你这里掀了,就算告到丞相那里去,高邮上下一心,丞相还能怎样?”
月崇亮叹道:“也对,你们真的是上下一心,上下一心的贪,上下一心的污。”
他往后靠了靠,淡淡的道:“劫去的那些银两,是不会还给你们的,就当是你们占去的、分发给役民的返乡钱还了回来,你们占出的田地也要吐出来,让本地已经无家可归的役民有个安置。
“结役钱、安置钱……呵呵,原本应该是朝廷分发给百姓的,你们居然以同样的名义,反过来去向百姓要,百姓不交,就要继续做苦役,或者直接家破人亡,这种事,也难为你们做得出来。
“对了,还有朝廷运过来赈灾的粮,你们为了卖你们自己的粮,把它积压太久了,要尽快放出去,而且你们自己囤的那些粮也……”
苏图宏怒道:“月崇亮,你不要太猖狂了,这高邮可不是你说了算,想要逼得大家都没好日子过,大家伙儿也不怕你,小心让你走不出高邮。”
月崇亮笑道:“看来是没得谈了?”
苏图宏冷笑道:“不错,这些都没得谈……”
月崇亮抬了抬头,放声道:“既然没得谈了,那就动手吧。”
却听殿外一声长啸,两边高墙推倒,大批兵马杀出。
苏图宏喝道:“月崇亮,你要做什么?”
月崇亮道:“既然没得谈了,那就干脆直接一点。”
只听外头一片哀嚎,外头的那些富绅被揍得满头是血,推翻在地,枷锁、锁链全套了上去。
苏图宏怒道:“月崇亮,你敢动手?就靠你这点人……”
月崇亮简直懒得跟他废话:“这点人?看看外头的是哪路兵马再来说话。”
苏图宏脸色微变,向外看去,紧跟着动容:“白阳军?你竟然擅自调动白阳军?现在连丞相都保不了你。”
月崇亮抚着额头,很是无语:“白阳军是我擅自调动得了的么?你这个蠢货,要是我手中没有令符,他们会听我的?”
苏图宏怔了一怔:“你、你就为了这种事,动用白阳军来抓人?就为了这点事?”
勃然大怒:“月崇亮,不要以为有丞相帮你做主,你就敢这般肆意妄为,大金朝也不是丞相一个说了算。这里是高邮,就算是白阳军,也不能擅自抓人……”
月崇亮站了起来,一只手往他伸去。
苏图宏本有七品的实力,也算是好手。
相比起他那个毫无本事、满肚肥肠的大哥,他也算是年少有为。
然则这一瞬间,他却感觉,随着月崇亮的手往他伸来,目光所看到的一切,都化作了黑暗。
卷动的黑暗,带着凛冽的杀气往他压来。
他额头冒着冷汗,竟不敢有任何妄动。
他目现惊恐,背脊发凉,只觉得,他只要稍稍的动一动,马上便是暴毙当场。
那只手压在了他的额头上,却又慢慢的偏开,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
“很漂亮的裘衣,很闪亮的玉带!”月崇亮轻轻的叹了口气,帮他拍了拍染上的些许灰尘,道,“什么时候,你们这些人才能够明白,我与丞相累死累活,为了什么?就为了在我们大金朝的未来,连你这样的蠢货,都能够好好的活着。”
他一脸的嘲弄,也不知道是在嘲笑着眼前的蠢货,还是在嘲笑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