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王?他到底哪来这么大的脸,称孤封王起来了?”李秀儿当真是气得好笑。
局势乱成这个样子,黄天军也被逼得去硬攻高邮,最大的一点,就是龙凤会连个庐州都没能攻下。
但凡龙凤会攻下庐州,兵逼淮水中段的寿州,将抗蛮势力连成一线,洞庭军也就可以不用去强攻颖州。
明明洞庭军应该去打许州或者陈州,控制住颖水上游,大范围压制蛮军战略空间。
就因为龙凤会没有能够按计划逼近寿州,扼住淮水中下段,使得黄天军在淮水下游面临着巨大压力,洞庭军三面皆敌,不得不替龙凤会逼近寿州,好让洞庭军、黄天军能够在淮水上下游首尾呼应。
而现在,在战场上堪称毫无寸进,现在都还在巢湖跟蛮军死斗的龙凤会,开始自封王公并“号令天下”了。
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脸?
“李承隆这是急了!”殿中,一名身穿长袍的老者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又将眉头舒展开来。
此老名唤唐泽,不会武功,乃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他虽是文人,但在白道中颇有一些名望,蛮廷曾经请他出山做官,他不肯从,连夜逃亡,被蛮军追上。
幸好他自身虽然不会武功,但认识不少会武的朋友,及时赶到,将他救下。
此后他隐居于楚州东北靠海的一处渔村,李秀儿攻下楚州后,从白道的一名武者那,打听到他的下落,亲自前往那渔村,成功将他请出。
充作临时会议室的大厅里,两侧的火盆散出热气,唐泽坐右侧的火盆边,伸出手来,在火上烤着手。
他毕竟不是武者,年岁也已老迈,在这样的天气里,并不如何吃得消。
他道:“洞庭军……唔,现在应该叫玄军了!”
他笑了一笑,道:“玄军与我军皆是越打兵越多,越大地越广,唯有龙凤会,一直在巢湖损兵折将。这般下去,玄军与我军声势越来越大,李承隆将姿态摆得那么高,一副众望所归的样子,却是毫无战果,先前打下的江州,也不是什么大城。
“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越是没有战果,便越是要叫嚣,生怕没有存在感。”
李秀儿坐在另一边的火盆边,也靠着火,几名将领在旁边,听着她与唐老的讨论。
将那所谓的檄文随手扔进火盆里,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
她其实也不是不能够理解,在李霸道刚死,她方自成为总管的时候,她心里也慌得很。
她年龄并不大,还是一个女子,李霸道的成功,虽然有她的功劳,但在军中担任类似“女军师”的职务,和自己担任首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个时候的她,但凡议事,都是立于阶上,负着双手,摆足威仪,生怕让底下的将领小巧了。
成功抵御住南下的蛮军,甚至打下广陵这一重城之后,她的议事大殿虽然也有台阶,但她时常走下来,在诸将间来去,与他们说话,也不怕自己身在他们中间,显得矮了。
至于现在,打下楚州,成功在长河北边获得立足之地,将大运河南段之东、长河入海口以北这一大片土地收入囊中后。
她议起事来,随便找一个偏厅,也不需要显得那般隆重,穿着简单的、并不华丽的棉裙,搬一个小板凳在这里坐着烤火。
身边众将穿甲带盔,高大魁梧,她却觉得自己坐得稳稳的,没有任何不安。
在广陵城特意定制的那套暗金色朱雀甲、束缨红金冠,她都好几天没穿了。
楚州又称淮安,与广陵、姑苏、钱塘一同,号称江浙四都。如今这江浙四都,有三座是在她的领导下取得。她的功绩,已足够让她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
虽说此番攻打高邮失败,但高邮其实不是什么大城,只是攻打徐州的跳板。
而且其实他们也打下了高邮,只是徐州那一边大量蛮军杀来,淮水上游亦有蛮兵调动,他们被迫退出罢了。
要打仗,自然不可能不损兵折将。但事实上,乱世中,只要不断扩张地盘,兵马是越打越多的。
甚至兵马壮大之速度,往往会令人瞠目结舌,不要说吓到他人,连自己都会吓一跳。
黄天军打下楚州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吸纳着周边的抗蛮势力,兵力上直接翻了一番。
洞庭军……对了,现在叫玄军!其明面上的兵力,也从五万壮大到了十五万。
即便这内中肯定良莠不齐,不像先前那般尽是精锐,但人数上绝对没有夸大……搞不好还说得少了。
乱世之中,不知多少人无所适从,只要你有打胜仗的能力,所占地盘周边大大小小的势力,便会快速依附过去,各种各样的人才,也会自行投来。
唐泽笑道:“龙凤会出兵时,声势极大,浩浩荡荡,自称二十万众,大大小小的战船,难以计数,颇有鼎定乾坤之势。庐州也不是什么大城,辖下不过四县罢了,比不得广陵、楚州。结果他们到现在都还困在巢湖,我要是李承隆,我也慌,我要是李承隆,我也急。
“再怎么慌,再怎么急,眼看着庐州还是打不下,没办法,只好让自己的声音大些。可惜,打仗这种事,不是声音大就有用的。”
李秀儿对着盆中燃起的火炭,呼出一口气:“他想要以此檄文,号令秦淮各路义军,既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也是担心这些义军被我们和玄军不断吸纳了去?”
唐泽道:“玄军强,但毕竟有魔门背景,对于一部分义军来说,总是有所顾忌。秀儿总管你是女儿身,也会有一些人自诩英雄好汉,不愿屈膝于姑娘家之下。李承隆叫得响亮些,说不定能够将这些人招揽了去……这大概就是他的想法吧?”
李秀儿很想翻个白眼,不过还是压了下来。
虽然她已经能够安安稳稳的,搬着一把小板凳坐在这里,让诸将在旁边等着。
但也还没到能够让自己那般跳脱的地步。
拿起旁边的铁钳子,将烧掉的檄文灰烬搅碎来,同时将炭火面上的灰拨开。
她转头道:“唐老觉得,接下来形势会如何发展?我军又该如何做?”
唐泽叹一口气:“现在的形势,实在是太乱了。蛮廷是无论如何,都要打赢这一战的。
“有道是鼎定中原,什么是中原?江浙湖广不是中原,那叫江南。大兴城和蜀地也不是中原,那叫秦关、西蜀。巴山楚水、五岭以南,那更加不是中原。
“黄河中下游的这一大片土地,才是中原,从道理上来说,谁占据这片土地,谁就是‘正统’。
“自古王业不偏安,蛮廷可以放弃江南,但却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中原的。失了中原,他们就只能北逃至冰川苦寒之地,虽说那曾经是他们的祖业,但三百年的荣华富贵,他们也回不去了。”
李秀儿点头道:“中原不复,就谈不上复兴华夏。蛮廷想要固守中原,但对华夏任何有志之士来说,不管是分江而治,还是偏安楚蜀,都是不能容许的。同时也正是因为有克复中原、驱除胡虏这个大义,现在各方势力,才能够联手。”
唐泽道:“不错!但是说到底,推翻蛮廷之后,未来的大业,只会属于其中一方势力,若是再说的极端一点,只会属于‘一人’。”
李秀儿摇头道:“这个问题,现在来考虑还是太远了。秦淮这一场大战,蛮军眼看着,兵力席卷,要达百万之众,这是倾尽全力,不死不休了。至少要等撑住这一波,完全击溃蛮军之后,才能去考虑问鼎中原的事,若是撑不住,全都是笑话。”
唐泽笑道:“秀儿总管说的是!但是我们不做长远计,其他人未必不做长远计。”
李秀儿开始有些不安。她站了起来,让自己显得高些。旁边有侍女取来大裘,她披上大裘,往阶上踏了两步,回头看向唐泽:“唐老何不说得明确一些?”
唐泽道:“秦淮一带,各方起义层出不穷,这些都是蛮军必须扫除的对象。大兴城、巴山、蜀地、辽东等处叛乱四起,短时间里蛮军是没空管的,这些势力又必然会趁机做大。
“蛮军要扫除这些势力,必然要依靠大运河和淮水,我方若是继续去打高邮,进逼徐州,将会承担起极大的压力,蛮廷是无论如何不肯让控制在他们手中的大运河,任由我们拦腰而断的。
“如此一来,压力全在我们这一边,玄军能够继续扩充地盘和兵力,我们面临着蛮军的强大攻势,不但难以再扩充地盘,且随时都有可能倾覆,这是牺牲自己,去为玄军做嫁衣裳。
“反过来,我方直接放弃高邮,去打海州。沿海诸多州府都将落在我方手中,同时因为未影响到蛮军对大运河的掌握,短期内会被蛮军放过。这般一来,蛮军河运未断,压力将不断转移向玄军那。
“那样的话,我方继续攻城略地,同时让玄军与蛮军相互消耗,等到他们双方都支撑不住时,我方再一鼓作气,扫平秦淮,克定中原。
“再说得简单一些,打高邮,乃是损我军而利天下,同时更利于玄军。打海州,则是损玄军而利我军,其中利弊如何决定,还是要请秀儿总管自己做主。”
李秀儿踏在阶上,阶下诸将往她看来。她的目光扫向另一边,退至一旁的、做侍女打扮的红毒兰与翠藤娘二人,则是动也不动。
一时间,李秀儿有些口干舌燥。
对于李秀儿来说,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她怎么能够告诉这些人说,我带着你们不断打胜仗,最终目的,是要带着你们去投降玄军?
初始时,大家想的都是安家保命,但随着地盘的越来越大,兵马的越来越强,谁不想要建功立业,封侯拜将。
不好意思,虽然我是你们的领导,但我其实是玄军安插过来的奸细……姐儿你是在搞笑吧?
这种事曝光出来,就算这些将领对她再忠诚,也立马反了她。
但若她真的想要像李霸道那般,脱离邪莲宗,独立出来,那宗门派来,在她身边保护她的高手,也可以直接将她保送到鬼门关去。
高邮是一定要打的,就算打不下,也能够死死扼住大运河,大幅减轻玄军的压力,给玄军更多攻城略地的时间。
但是唐老说的并没有错。
若是只考虑黄天军本身的利益,这个时候就不应该去死磕高邮。
避开蛮军主力,打下海州,收下沿海这大片土地,坐看玄军和蛮军两败俱伤,这多香啊?
有上策不取,她要怎样才能够说服诸将跟着她,去取下策?
这一刻的李秀儿,头疼欲裂。外头却有一名本事疾奔而入:“总管!”
见他如此焦急,似有重大军情。众人赶紧往他看去,李秀儿沉声道:“何事?”
那人道:“外头有一位姑娘,自称太素仙阁云彩遥,求见总管!”
云彩遥?李秀儿一脸惊讶。她的心中快速动念。
这个女人来做什么?
——
同一时间,玄军的魔帅,却早已离开了军中。
他离开军中已有三天,虽然此事,并无多少人知晓。
当前的局势依旧混乱,但因为实在太乱,处处坚守,处处分兵,总体上还是处在气势如虹的扩张之下。他留在军中的作用,也没有初始时那般的大。
秦淮一带,义军越来越多,错综复杂,乱得无人能够厘清,令蛮军焦头烂额。
其中有不少都挂上了玄军的旗帜,仅仅只是一道命令下去,他们就赴汤蹈火,为推翻蛮廷而在所不惜。
龙凤会是不能指望了!
黄天军占据楚州,威胁着大运河,下一步是继续攻打高邮还是做出其它应对,还要再看。
蛮军一边四处救火,一边主力东移,围着高邮坚起坚固防线,盯紧黄天军。黄天军不退,河运遭到威胁,他们也无法全力围堵玄军。
虽然原本的大战略,是由龙凤会去打紧靠淮水边的寿州,结果龙凤会未至,硬逼得黄天军去打高邮。此刻的李秀儿肯定也很头大!
但不管怎样,因为黄天军兵压运河,玄军的战略空间得到了极大缓冲,师皓也可以跟着忙里偷闲。
现在,他已经到了邓州,这座城池并没有什么战略价值,因此也没有多少蛮军。它西边的城镇,已是沦为汉水盟的实力,再往北,又靠近南山。
这一刻正值黄昏,他拿着一把大刀,搬了一把大椅,坐在大街上。周围有不知多少人,胆战心惊的看着他。
他的前方,有十多具尸体一字排开。
他的脚下,还放着两样东西。
左边这样,叫作头颅。
右边那颗,也叫作头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