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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在寒冬的江水里长时间浸泡, 不出所料,结案后的第二天,施黛迟迟醒来, 觉得脑子里有无数个小人在打架。

她两眼放空盯了好一会儿床顶, 才后知后觉, 自己这是发烧。

冬泳害人。

哦对, 她出水后还追了虞知画好几座山, 堪比马拉松式的铁人三项。

得知施黛感染风寒, 一大家子前来探望, 多亏卧房够大, 不至于拥挤。

“还好不是太烫。”

把手覆在自家闺女额头,孟轲探了再探:“除了热病,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施黛坐在床上,挺直身板摇头:“没事,我好着呢。你们不用担心。”

放在她以前,这只是场微不足道的小感冒,吃两顿药再睡上一觉,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被这么多人围着,施黛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小病不上心,往后恐成大病。”

施敬承道:“今日天寒,你在房中好好歇息, 其余的事莫要操心。”

他一边说, 一边抬手伸出食指, 凌空勾绘。

施黛认出,那是一张符箓的形状。

施敬承习刀, 对符法和阵法亦有钻研。

像他这类身处战力巅峰的人物,哪怕不用符纸和朱砂, 也能操纵灵气,虚空驱使符术。

施黛称之为降维打击。

几点白芒朦胧显形,顷刻间消散不见。

施黛迷迷糊糊的脑袋一瞬清明,周身难以忍受的热意也减退许多。

这是一张清身符。

“谢谢爹爹娘亲。”

施黛揉了把微烫的脸颊,展颜一笑:“江公子呢?还好吗?”

落水后,江白砚和她一起来着。

江白砚话少,站在床脚旁的位置,照旧一身白,亭匀颀长,像道漂亮的剪影。

他闻言颔首:“并无不适。多谢施小姐。”

鲛人大概不怎么畏凉。

施黛设身处地想了想,没见哪只鱼在冬天的江水里游到着凉的。

“好了。”

沈流霜端一碗药汤,轻挑眉梢:“喝药吧。”

站在她身旁的施云声一声不吭,眼珠轻转。

果然,和想象中一模一样,听见“喝药”两个字,他姐姐面色微滞,嘴角颤颤,脸上的笑意没了大半。

孟轲也瞟见施黛的表情,忍着唇边一道上翘的弧,温声哄道:“乖,这药不算很苦。”

施敬承也笑:“知道你不爱喝药,云声、流霜和白砚特意去芳味斋,为你挑了不少点心。”

他才不是特意,顺手而已。

施云声抱紧怀里的食盒,习惯性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下,默默打开盖子。

五花八门的小点心热气腾腾,木盖掀开,溢出白烟。

好香,是甜的。

施黛低头,望见一片花花绿绿。

“桂花糕是流霜姐选的吧?”

施黛眯眼:“云声……”

沈流霜清楚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欢桂花味道。

把食盒里的糕点端详一遍,施黛用发烧后不太灵光的脑袋尝试思考:“云声挑了这几个?”

她指了指几个格外可爱、被做成动物外观的点心。

“猜对了。”

沈流霜毫不留情揭他老底:“去芳味斋的时候,云声恨不得把所有点心全塞给你。听说你吃不完,他不得已放弃一只食铁兽状的芝麻糕,伤心了好久。”

施黛拖长尾音:“咦——?”

孟轲飞快接话:“最后他自己吃掉了。”

施敬承微微笑:“毕竟是食铁兽。”

没有小孩能拒绝吧。

大昭人称的食铁兽,即大熊猫。

施黛很能理解:“我懂。”

大人和小孩都不能拒绝!

被一大家子齐齐投来视线,施云声耳尖微红,磨了磨牙:“不是……你快吃。”

施黛看着食盒里:“剩下的玉露团,是江公子选的?”

玉露团是大昭特色点心,简单来说,是奶酪酥团。

油酥被雕出层层叠叠、宛如花瓣的形状,与奶酪相融,入口酥甜细腻,味道非常好。

她说罢抬眼,眼风上撩。

孟轲这人风风火火,打定主意要让江白砚融进家庭氛围里,无论做什么事,往往把他邀来一起。

这次给病中的施黛挑点心,想必也是。

江白砚轻勾嘴角:“嗯。”

“这些是后吃的。”

孟轲捏捏她脸颊:“如果先吃点心,等你喝药——”

施黛登时一个激灵,想起自己某次喝牛奶后吃橘子,被酸得牙齿打颤。

沈流霜扬唇轻笑,用勺子舀上药汁:“有没有力气?我喂你?”

施黛摇头,从她手里接过瓷碗:“不用,我一口闷。”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一勺一勺接受慢性折磨,不如一鼓作气,否则就再而衰三而竭了。

她没犹豫,把心一横。

中药咕噜咕噜入口,施黛脑子里咕噜咕噜冒泡泡,好不容易把药喝完,口中被沈流霜立马塞进一块点心。

孟轲小心翼翼:“感觉怎么样?”

施黛皱了皱脸说不出话,低垂着脑袋,竖起大拇指。

沈流霜又拿了块糖酥给她。

“话说回来。”

缓了半晌,施黛回过神,抬起雾蒙蒙的眼:“画中仙的案子怎么样了?卫霄怎么判?”

“顺利结案。”

沈流霜道:“虞知画对罪行供认不讳,卫霄也招供了。无论他想如何推脱,客栈里的虞知画有不在场证明,锦娘一定是他杀的。人命在身,卫霄只剩问斩一个结局。”

此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被审讯时痛哭流涕,妄图把罪责全往虞知画身上推。

在场的柳如棠听罢,当即一声冷笑:“是吗?‘我只是杀了只猫’?‘知画帮帮我’?‘别告诉其他人’?这些话是谁说的?不会是你家养的狗吧?”

得知他们真真切切看过一遍虞知画的记忆,卫霄这才满脸煞白,嗫嚅说不出一句话。

“总之,比起虞知画,他败露得很不体面。”

沈流霜耸肩:“镇厄司没管他的伤,直接押入大牢,等待问斩了。”

这一人一妖残害数人,在沈流霜看来,都不值得同情。

孟轲见缝插针:“黛黛今后遇上中意的人,一定要擦亮眼睛,看看他是什么货色。要不行,咱就扔。”

施敬承笑得温柔:“让我们把他教训一顿……让我们请他喝一杯茶,好好谈一谈,也成。”

沈流霜没说话,面无表情扬了下嘴角。

施黛哭笑不得:“八字还没一撇,怎么聊到这个了?”

施黛脑筋飞快,轻松转移话题:“比起这个,不如说说云声的学堂。书院里那么多孩子,云声要学会交朋友,别老是闷闷的。”

施云声:?

施云声两眼笔直看向他姐姐。

你的身体病了,但嘴巴没病,它还会祸水东引,可怕得很。

“我问过夫子。”

说到这事儿,孟轲笑吟吟:“云声很讨那群孩子喜欢。”

施敬承模仿夫子的语气,捋一捋不存在的长须:“云声?挺好,挺好。学童们都说他生得好看,性子也好,怪平易近人的,刚见面就分点心给他们吃。”

身为在他书箱里塞小食的罪魁祸首,施黛咧着嘴角笑嘻嘻,看跟前的小孩一点点满脸通红:“噢——”

施云声又羞又急,眼睛忽闪,鼓起一边腮帮。

算了,今天她生病,不说她坏女人。

施黛发烧喝了药,与家里人闲聊半晌,没过多久困意上涌。

热病期间,嗜睡是正常现象。孟轲等人不便打扰,与她道别离开,留两个侍女在门边静候。

脑子里像盛满浆糊,上下眼皮不停打架。施黛没做多想地沉沉睡去,醒来时,发觉窗外一片漆黑。

冬季天黑很早,她分不清具体时间,环顾房中,没瞧见那两名侍女。

她们同时离开,应该去吃晚膳了。

所以现在是……酉时左右。

“感觉好些了吗?”

一团白花花的影子扑腾上床,轻摇尾巴:“你睡了两个多时辰。”

房间里没亮烛火,借由月光,阿狸的一双狐狸眼犹如宝石。

还是晕乎乎的,浑身发热。

施黛揉了把脑袋,朝它笑笑:“还行,问题不大,不用担心。”

昨天刚回家,她就百般疲累沐浴上床,顺便给阿狸讲述了这起案子的来龙去脉。

不过比起案件,它似乎对江白砚更感兴趣,着重问了有关他的好几件事。

“幸亏在水里没出大事。”

拿爪子探探施黛额头,阿狸叹气:“江白砚能救你,倒也是……”

它停顿须臾,想起什么:“不对,你们绑定有血蛊。”

施黛一旦没命,江白砚得不到她的血,同样完蛋。

这是原主答应和他缔结血蛊的一大原因,镇厄司的差事凶险万分,倘若得到江白砚相护,她捉妖能放心不少。

现成的保镖兼打手,不用白不用。

毕竟江白砚很强。

施黛有些恍惚,低低嗯了声。

许是发烧后思维紊乱,听阿狸说完这句话,她忍不住去想:

如果没有血蛊,江白砚会第一时间救她吗?

……会的吧。

他们也算有同生共死的战友情了。倘若江白砚遭难,施黛肯定毫不犹豫去帮他。

至于江白砚,他心里怎么想的——

“有血蛊是好事。”

阿狸出言打断她的念头:“你和江白砚在同一个小队里,他不可能置你于不顾。”

从施黛的描述中,它没看出江白砚对她的杀心。

甚至于,此人把心底的阴暗面藏了个彻底,在施黛面前彬彬有礼,一派正人君子的温润风度。

阿狸觉得很诡异。

入夜黑蒙蒙的,施黛懒洋洋抬手,点亮床头一盏小灯。

烛火昏黄,清光盈室。

她轻抚小狐狸的脑袋:“你提过的灭世之灾,有线索了吗?”

这是正经事,施黛一直没忘。

“看时间,快有端倪了。”

阿狸正色:“等你病好,去问问施敬承。近日以来,妖邪之事应该在逐渐增多。”

这是它关于灭世之灾为数不多的印象。

灾变伊始,大昭境内频出魑魅魍魉,无人猜得出源头。

下一段记忆,就是江白砚手持断水剑,浑身煞气的景象了。

然而江白砚再天才,说到底,不过区区一个少年,怎么会惹出那等通天的乱子?

阿狸思来想去没有结果,轻叹道:“既然和江白砚关系不错,你不妨同他多多相处,打好关系。往后解决灭世之灾,可以借他一份力。”

最关键的一点,是时刻关注江白砚的动向,探查他身上的猫腻。

一句话弯弯拐拐,阿狸觉得自己真是高情商。

施黛当然只听懂表面意思,信誓旦旦:“好!”

阿狸怜爱摸摸她发烫的手背。

与此同时,听见一道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咚咚轻响后,是它再熟悉不过的清越少年声线:“施小姐。”

江白砚?他来干什么?

白狐狸身形微震,猛地回头。

房内门闩没锁,施黛坐起身:“请进。”

木门被推开,江白砚披着月色进来。

房中烛火是澄澄的黄,在他脸上一映,如寒石生辉。

生病被人探望是好事,施黛眉开眼笑挥一挥手:“江公子。”

挥完才陡然意识到什么,用手指忙不迭碰了碰脑袋。

完蛋——!

见人之前,她居然忘记了梳头发。

之前在床上肆无忌惮滚来滚去,施黛脑补一下她头顶,应该是鸟窝形。

江白砚立在门边,有些好笑地看她睁圆双眼。

因为发热病,施黛颊边浮起淡淡红晕,眼底罕见生出懒倦之意,像没睡醒。

黑发凌乱散在肩头,似一汪流泻的泉,被她胡乱梳直,又不安分地翘起来。

许是不好意思,她眼底的绯红更浓,是早春桃花色。

“你进来坐着吧。”

挣扎无果,施黛自暴自弃抓了把头发:“门边很冷。”

江白砚掩上房门:“我见施小姐房中亮灯,前来探访。”

阿狸:?

刚点灯就敲门,你小子该不会一直在外边儿吧?

“真巧。”

施黛兴冲冲:“我刚醒不久。”

阿狸:……

江白砚轻勾嘴角:“嗯。施小姐病情如何?”

“比中午好多了,只剩发热。”

施黛摸一把自己额头,还是烫:“我不会把病传给你吧?”

江白砚:“自不会。”

他说罢垂眸,右手腕骨微动,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此番拜访,是为将此物赠予施小姐。”

施黛:“送我?”

江白砚上前几步靠近床榻,摊开右掌。

一块圆石,像是琥珀,色泽皎白,覆有薄薄的、水雾般的浅蓝。

幽蓝几抹,如点睛之笔,缥缈轻盈。

施黛从心赞叹:“好漂亮。”

江白砚:“施小姐试试握住它。”

施黛觉得新奇,从他手里接下琥珀。

指尖不经意擦过江白砚的皮肤,她没察觉,对方脊背一僵。

是冰冰凉凉的。

把琥珀握在掌心,施黛掩不下惊讶。

它通体寒凉如雪,并非冰冷透骨、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森冷,而是如沐春风的清凉。

发热病的身体像在被火烧,触及这块琥珀,仿佛遇上一场沁人心脾的小雨。

“此物是我偶然所得。”

江白砚:“你身有不适,用它,可解热。”

“好舒服。”

施黛好奇:“这是什么?”

江白砚沉默须臾,淡声笑笑:“不清楚。大抵是极北之地雪山里的琥珀,浸润寒气,比寻常玉石更凉。”

阿狸:?

它怎么没听说过,雪山琥珀始终冷飕飕的?

而且……目光落在琥珀上的浅蓝,它觉得莫名眼熟。

等等,不会吧。

后背如被电流击中,阿狸头皮发麻,快要瞪出眼珠。

这颜色、这效果,浅蓝淡淡,终年冰寒,这这这不是鲛人鳞片吗?!

施黛手里的,确实是块琥珀没错。

尾巴蓦地抖了抖,小白狐狸打个寒战。

江白砚这是……把自己鲛人形态的鱼鳞融进琥珀里头,送给施黛,给她解热?!

阿狸心情复杂。

阿狸大为震撼。

生生剥下几片鱼鳞,无异于剜出血肉,偏生被他云淡风轻,随意找了个理由掩盖过去。

不愧是江白砚,有够不正常。

它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施黛?

“这是个稀罕的物件吧?”

施黛戳戳琥珀上的蓝:“送给我多可惜。等我病好,就还给你。”

阿狸:不,他还有一整个大尾巴,好多鱼鳞!

“此物于我无用。”

江白砚道:“鲛人极少感染风寒。”

他低低一哂,用了半开玩笑的语气:“倒是施小姐,它来历不明,你就这样收下,不怕我心怀不轨,对它做手脚?”

阿狸:你很有自知之明。

大昭有种流传已久的巫术,名“厌胜术”。

厌胜术以外物为载体,可对旁人施加诅咒,比如扎小人、在房中藏物破坏风水、在随身携带的首饰里滴入鲜血等等。

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接,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倘若换作对江白砚颇为忌惮的原主,铁定毫不犹豫地拒绝。

“啊?”

施黛问:“心怀不轨?你对我能有什么不轨?总不能毒杀吧?”

她顿了顿,也用随性的口吻:“我们还有血蛊在身上呢。”

血蛊。

两个字在舌尖盘旋一圈,落在心尖。

江白砚眼瞳漆黑,凝视她一瞬:“倘若某日血蛊破解,施小姐当如何?”

他知道施黛不怕他。

哪怕见到他挥剑时的杀心、知晓他对疼痛病态的喜爱,施黛仍对他毫无畏惧。

江白砚不讨厌这样的态度。

因而谈及血蛊,他不由困惑,施黛究竟是坦然接受他本身,还是在血蛊庇护下的理所当然。

当血蛊解开,她与他的纽带斩断,施黛会不会如曾经那般忌惮他、嫌恶他、唯恐他哪天发疯伤害她?

“解开以后?”

施黛挠头:“你如果想的话……我请你吃顿庆功大餐,再拉个横幅,上书大字,‘恭喜江白砚挣脱血蛊’?”

江白砚:……

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被冷不丁噎住:“不必。”

施黛很喜欢他这个表情,仔细瞧了瞧,轻轻笑出声:“这是你送来的礼物嘛。我要是怀疑这怀疑那,岂不成不识好歹的坏家伙了。”

施黛定神说:“你特意来送我礼物,是关心我。我知道的。谢谢。”

江白砚抿唇。

方才浮上心头的烦躁瞬息被抚平,取而代之,是另一种截然不同、更为隐晦的躁动。

像胸口被用力抓挠,令他又一次说不出回答。

“对了!还有在本命画里。”

施黛杏眼一动,仰面看他:“多亏你救了我一命。当时落进水里,吓坏我了。”

追捕画中仙时,施黛为保持士气,从头到尾表现得面无惧色。

案子结束回了家,面对江白砚,才总算能说说心里话。

“我不会游泳,很怕水的。”

想起落水后的景象,施黛拍拍胸脯:“里面还有那么多怪物,打算把我吃掉。”

她说这话时蹙了眉头,像是后怕,露出罕见的惊惶神色。

比起强撑出的镇定,更生动也更真切,眉目间飞扬的情态如同从画卷挣脱,裹挟勃勃生机,扑面而来。

江白砚于是想,原来她也会害怕。

他在床边的木椅坐下:“施小姐怕水?”

“因为是旱鸭子。”

施黛没觉得不好意思,承认得落落大方:“你们鲛人一生下来,就会游泳吗?”

江白砚挑眉:“难道施小姐见过被淹死的鱼?”

施黛眉眼舒展,噗嗤笑开。

“鱼有尾巴嘛。”

她说:“落水以后,我还以为你会变成鲛人的样子。话本子里不经常这么写吗?鲛人入水,立马化出尾巴什么的。”

结果没见到。

和江白砚认识这么久,她居然连一次也没见过。

施黛发着烧胡思乱想,因为江白砚不想让外人看见?这是鲛人的隐私吗?他说过自己的尾巴是蓝色,一定很好看。

可惜看不到。

她兀自思考,短暂地走了神,猝不及防,听见江白砚的一声“嗯”。

施黛循声,对上他微挑的桃花眼。

“施小姐,”江白砚没挪开视线,很轻地笑笑,“想看?”

施黛一愣:“欸?”

施黛一个激灵,赶紧给自己找补:“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说。”

虽然的确有这个念头,但被他开门见山当面指出来,施黛超做贼心虚。

“我极少现出鲛形,不习惯罢了。”

江白砚道:“施小姐若愿意,我可以化形。”

施黛:……

发热的脑袋又开始咕噜噜冒泡泡。

他说她愿意,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不应该看江白砚本人愿不愿意吗?

江白砚的表情很正经。

和平常一样,眉眼清冷,带出微薄笑意。

施黛却觉得尾椎骨隐隐发麻。

她像咬住一个垂下的饵,心下雀跃,小声说:“可以吗?”

江白砚不急不缓:“嗯。”

两人一来一往,唯独施黛身旁的阿狸睁圆豆豆眼。

江白砚这这这是在干什么?

孔雀开屏……啊不,鲛人开尾?

它身为一只柔弱不禁风的狐狸,目睹全程后,不会被江白砚灭口吧?

“不过,若要化出鲛形。”

江白砚微顿,笑意收敛。

极其少见地,他迟疑斟酌措辞:“施小姐需稍回避。”

施黛微怔,直白发问:“为什么?”

江白砚没应声,轻撩衣摆,露出一角裤腿。

施黛明白了。

尾巴与双腿是浑然不同的构造,江白砚身穿衣裤,没办法容纳鱼尾。

也就是说,他得解开腰带。

这是个隐晦的禁忌边界,被他用恰到好处的动作阐明,不需言语,便足够暧昧。

耳尖似被火点一灼,脑子清醒大半,施黛一溜烟下床:“我去梳头发。”

妆奁在数步开外,她走前没忘带上阿狸,把白狐狸一把揽入怀中。

立在妆奁前,施黛随手梳理乱蓬蓬的长发,隔着一段距离,听见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声响。

很轻,当没人开口说话,格外明显。

吵得她动作呆呆,呼吸微乱。

阿狸眼珠发直。

片刻后,屋内响起江白砚的声音:“施小姐。”

见她一动不动,他笑了下:“好了。”

施黛扭头,江白砚仍是坐在床边的木椅上,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白皙的侧脸,以及上身一丝不苟的白衣。

还有下方一抹海水色的蓝。

江白砚右臂撑在木椅扶手,偏过头望她,是好整以暇、略显懒散的模样。

好奇心压过一切,施黛迈步上前,坐在床沿。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白砚肤色更白了些,犹如冷色调的瓷,不含温度。

那双黑沉的眼由此更显深邃,近乎于无机质的冷,因含着笑,平添一丝矛盾的柔色。

白衣下方,是一小截玉白的尾鳍。

江白砚没说话,垂眸伸出右手。

骨节分明的指节微蜷,稍稍用力,把衣摆一点点往上拉。

布料上移,更多的蓝色逐渐显露,施黛心跳不自觉加速。

好漂亮。

尾鳍轻薄如纱,往上是粼粼的鳞片,在烛火下,透出类似珍珠的、泛有轻柔薄光的色彩。

像做梦一样。

施黛很诚实地捏了捏自己侧脸,确认这并非烧糊涂后做的一场梦。

看清她的小动作,江白砚轻笑出声。

施黛不会知晓,鲛人一族并非柔弱无害的造物,而是名副其实的凶兽、杀意盎然的妖。

化作鲛形后,他口中生出尖利的齿,比刀刃更为锋锐,能咬破任何生物的喉咙。

这条鱼尾亦是武器,在水中挥出的力道,足以轻而易举毁坏航船。

鲛人的天性,是毫无怜悯地、迅猛残忍地捕杀一切猎物。

现如今,因她的视线,莹白的尾鳍蜷缩出小小弧度。

视线并无实感,他竟像在被触摸。

施黛一瞬不瞬垂着眸子,噙笑夸赞:“它很漂亮。”

比她想象中更惊艳,叫人挪不开眼。

视野之外,江白砚长睫轻颤。

他忽地道:“施小姐。”

施黛仰头:“怎么?”

房中寂静,她耳边漾开几不可闻的衣物轻响。

江白砚脸色过分苍白,施黛望去,一眼看见他殷红的唇。

轻微上翘,色泽殊艳,张开时吐露温和体贴的话语,声调平缓,却好似引诱:“可以摸一摸。”

手指轻勾,将衣摆再上撩几分,鱼尾向她展露大半。

“施小姐不是发了热病?”

江白砚与她对视,无声笑笑:“它比那块琥珀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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