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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施黛很认真地思考, 她是不是被鱼给钓了。

答案不言而喻,她非但直勾勾咬上了江白砚抛来的饵,还不止一次。

早在更久之前, 江白砚就曾有意无意地勾着她。

上元灯会的牵手, 越州海边的拥抱, 血蛊发作时的舔舐指尖。

像一簇纤细的藤枝, 悄无声息顺着脚踝攀上来, 起初难以发觉, 等回过神, 已被缚了满身。

钓就钓吧, 反正饵很香,她不吃亏。

施黛轻而易举把自己说服, 从江白砚手里接过药膏。

伤药以白色瓷瓶装盛,握在掌心冰冰凉凉,她随意把玩一下,掀起眼皮。

江白砚坐在她身侧,抬了右臂,触上腰间系带。

手背和衣料皆是雪白,随他指节蜷起,腰带松落,中衣与里衣层层绽开。

没人说话, 房中只余衣物摩挲的轻响, 微小却不容忽视。

施黛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定了定神,又把眼珠转回来。

江白砚穿衣时看似瘦削, 实际筋骨极为紧实,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青涩未褪尽,已有了柔韧精悍的轮廓。

纤瘦却不孱弱,像笔挺的竹枝。

常年练剑的人,身材往往不会差。

施黛一晃眼,见到他手臂与腹部明显的肌肉线条。

堪称漂亮的躯体——

如果忽略江白砚身上大大小小伤疤的话。

眼神落定,施黛握住瓷瓶的右手一抖。

对于江白砚遍体的疤痕,她早早有过心理准备,但今天亲眼看到,仍心下生惊。

他肤色白,条条蜿蜒的痕迹尤为显眼,从胸口到小腹,深深浅浅,纵横交错。

江白砚音量极轻,似是笑了笑:“吓到了?”

鲛人的自愈力比常人优越,并不意味着,所受的任何伤势都能恢复如初。

江白砚小时候替邪修承受伤痛,后来又发狠般猎杀大妖,理所当然地,周身上下有不少伤口。

偏偏这人对伤痛满不在乎,只要不致命,连药都懒得擦。

施黛掠视而过,胸腔里一片涩意,像被巨石沉甸甸压住,连呼吸也放得很轻。

她摇头:“你别动,我看看你背后。”

首要任务是给江白砚涂药,这事她没忘。

施黛攥着瓷瓶起身,行至江白砚背后,见他自行抬手,把披散的黑发拢到身前。

宛如帘幕敞开,露出一块冷白的碎玉。

流畅的肩颈线条下,他脊背亦有伤疤。

几年前的旧伤居多,颜色浅淡,是近乎肉色的粉。

两道红线横在背上,不深,是他与沈流霜交手时留的血口。

施黛用手指沾了药膏:“我开始了哦。”

江白砚:“嗯。”

她没敢用力,小心覆上其中一道口子。

褪去衣衫,施黛不必特意去看,余光窥见江白砚后脊的全貌。

挺拔得像把锋利直剑,腰身却是窄劲,向内收拢出流畅弧线。腰窝若有若无,因他身形紧绷,凹陷得更加明显。

夜色里,过于安静的沉默像条绵长的线。

施黛决定找个话题:“后面的伤不严重。疼不疼?”

她瞧不到江白砚的神情,只听见他清润一笑:“你吹吹就好。”

听语气,驾轻就熟了这是。

施黛也笑了下,依言低垂脑袋,往他伤口吹一吹气。

江白砚身形绷得更紧一分。

她的呼吸带有暖意,如同春风拂过,携出淡淡香气。

被这般吹拂,疼痛减轻许多,躯体与心间皆是酥麻。

江白砚半阖双眼,睫羽抖落一圈灯烛光晕。

忽地,他撩起眼睫。

施黛为他涂好伤药,食指本应退离,出乎意料地,那道温热触感流连向上。

指尖有如火种,轻轻一点便可燎原。

流窜的酥意自脊骨漫开,江白砚尚未做出反应,被施黛轻轻按上一条疤痕。

与其它伤疤比起来,这条痕迹更深也更狰狞,像蜈蚣盘踞,横在他左肩之下。

看位置,正是靠近心脏的地方。

江白砚什么时候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施黛皱眉:“你——”

她一个字堪堪出口,江白砚忽然侧过身来。

“别看了。”

他轻声道:“看别处,好不好?”

伤疤绝非赏心悦目的物事,尤其那一处。

江白砚看不见身后那道疤痕的全貌,曾以掌心抚过,知它长且深,丑陋不堪。

施黛喜欢漂亮的东西。

眸色渐深,江白砚仰面望她的眼睛。

他浑身伤疤众多,倘若把那些皮肤一块块剜去,不知能否祛除疤痕。

施黛是站姿,需垂下眼,才与他四目相对。

方才江白砚声线轻缓,说不清是不是错觉,有一丝祈求的意思。

她听在耳中,心觉不是滋味:“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江白砚漫不经意扬起唇角:“不是我的伤。”

他温声解释:“替傀时留下的。”

邪修害人无数,是镇厄司的通缉要犯,常年遭受追捕。

那道几乎致命的刀伤,源于一次九死一生的捕杀。

邪修被镇厄司刀客所擒,拼尽全力逃跑时,遭一刀刺入后背,险些伤及心脏。

旋即替傀之术生效,伤痛转移,全盘落在被囚禁于暗牢的江白砚身上。

那日他半只脚踏入了阎罗殿,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咬牙撑过来的。

记忆里,唯有汇作小溪的血水、忽明忽暗的烛火、逐渐溃烂的伤口,以及无休无止的痛。

江白砚对此不甚在意:“伤处已无碍,不必忧心。”

伤在他身上,怎么反倒成江白砚来安慰她了?

施黛低应一声,视线扫过他身前。

胸前伤疤最多,除了刀剑所留的细长痕迹,居然还有一处烙铁印下的烫伤。

她下意识想起当初进入江白砚的魇境,在他记忆里,见那邪修把银针根根刺入他指缝。

是为得到更多的鲛人泪,又或仅仅出于凌虐人的恶趣味。

“你不喜这些痕迹。”

江白砚道:“我早日将它们除去。”

大昭的灵丹妙药多不胜数,自有祛除伤痕的法子。

施黛一顿:“我没有不喜欢。只是——”

夜风吹动烛灯,晕黄火光在她颊边轻悠晃荡,从眼睫淌落到耳垂,覆上珠粉般的柔色。

施黛小声:“我只是觉得,你一定很疼。”

一条条一道道,无论哪处伤疤放在她身上,都可以让她难受得掉眼泪。

江白砚注视她清丽的眉目,眼底是深而重的墨意,浓稠得化不开。

在以往,他最为厌恶旁人的同情。

每人有每人的活法,江白砚不觉得自己可怜。

不知自何时起,他竟开始贪求施黛的悯惜。

她有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每知他受疼,目光皆似一陂春水,温柔得叫人神迷。

于是江白砚明了,施黛在意他。

若能再得她些许怜惜,倒也不错。

桃花眼里盛出笑意,江白砚道:“偶有隐痛罢了。你再为我吹吹?”

伤得太重,陈年伤口的确可能滋生疼痛。

施黛瞳仁一转。

她是俯视的姿态,足以把江白砚的身体一览无余。

他看似温顺,块垒分明的肌肉暗显侵略性,纵目望去,是一种堪称霸道的美感。

那道烫伤在锁骨往下,靠近胸膛的位置,色泽比其它地方更深。

这是邪修以烙铁烫出的痕迹,江白砚没多言。

若摇尾乞怜,便成了不值钱的货色,他做不出那种事,想必施黛也不喜欢。

他只是静谧凝视近在咫尺的少女,看她俯身。

想象中的气息并未如期而至。

施黛垂头,吻在他锁骨之下。

她发丝微乱,抬手撩起垂落的碎发时,唇瓣刚好覆上那道烫痕。

有光在她面庞摇曳不止,宛如柔和的月华。

像一颗火星坠落,点燃燎原的热。

江白砚眼睫倏颤,似乎已然忘却,应当用怎样的神色面对她。

茫然,无措,亦或是愉悦,种种情绪交织漫延,他分不清。

唯一清晰的,是胸腔中一声剧烈的鼓动,震得耳膜发麻。

锁骨下方贴近心脏,轻轻贴上,施黛隐约感受出鼓噪的轰响。

江白砚明显颤了一下,指尖蜷起,胸腔微微起伏。

头一回干这种事,施黛心口同样怦怦直跳,竭力保持镇定,抬起双眼。

江白砚长发未干,凌乱垂在肩头,与漆黑的眼瞳一样,都蒙着淡淡水意。

他似是怔忡,一瞬不瞬同她对视,眼尾像揉碎的桃花色,隐隐泛红。

彼此视线交汇,又转瞬错开,呼吸成了薄而热的焰。

施黛壮着胆子:“可以继续吗?”

因她的举动略微失神,江白砚没应声,只点头。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

受了冷香的牵引,施黛吻上他肩头的一道刀疤。

胸膛往下的地方是禁区,她还没胆子直接往人小腹亲。

这样的亲昵从未有过,江白砚腰间生软,强压下将溢的喘音。

他的反应过于敏感,施黛脸上像被火烧。

江白砚肤如冷瓷,凡是被她碰过的地方,全漾出薄薄粉色,醒目得分明。

有吐息沿着肩线淌入颈窝,惹他呼吸骤乱。

意识到气氛旖旎得过了头,没法再继续,施黛摒弃更多不正经的念头,眼风下移。

江白砚手臂上有数道疤痕,多是被他自己割出的刀伤,也有捉妖时留下的豁口。

“我不喜欢你受伤。”

她戳戳江白砚侧脸:“以后别总是不管不顾冲在最前面了。”

并非不喜伤疤,只是不愿见他疼。

浓郁的爱意与渴望遏制不住,眸中仍带几分破碎的欢愉,江白砚平复凌乱吐息:“好。”

他沉默须臾,轻声笑笑:“这也是生辰礼?”

他指的是亲吻伤疤。

施黛挪开眼,摸了摸发热的耳朵:“你平时想,也行。”

说起这件事,她看了眼桌上的圆玉:“以前,你会给自己过生辰吗?”

江白砚摇头:“不曾,不记得了。”

他疲于奔命,连活着都是难题,哪有闲心在意所谓的生辰日。

施黛挺一挺身板:“我会帮你好好记住的。生辰年年要过,以后你一定赖不掉。”

江白砚笑出声:“我呢?”

见施黛面露困惑,他低声问:“你以后,也会一直记住我吗?”

施黛一怔,倏而弯起眼。

烛火下,她的瞳仁像落满星星的水面。

“当然啦。”

施黛信誓旦旦:“江白砚这样的人,谁忘得掉?”

她停顿一瞬,认真说:“而且,只要始终在一起,不可能忘记的。”

施黛总能说出熨帖的话,全是他从未听闻的言语。

眼梢红晕更甚,江白砚勾起一个笑:“你待我如此,可惜我没什么能送给你。”

江白砚对她不也很好吗?他已经送她很多东西了。

施黛佯装思忖,笑吟吟扬起下巴:“不如亲我一下。”

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江白砚仰面吻上,双手勾住她后颈。

幽香暗萦,冷而清甜,如梅似雪,是两人绞缠的气息。

施黛的唇丰润饱满,江白砚掠夺般汲取甘甜。

压抑许久的心绪如同积蓄的山洪,随时都将倾泻而出。

滚烫的火灼烧在五脏六腑,他终究没困住汹涌情潮。

想要施黛。

想把她所有的欢喜占为己有,也想把自己的一切尽数献予她。

他是她的。

江白砚想,生辰之日,把他送给她,没什么不好。

爱欲太浓,宛若含着热铁,甫一眨眼,化作荡开的绮丽艳色。

这双眸中的情愫过于浓稠,施黛被他的视线锁住,烫得心口发麻。

半晌,她轻轻笑了声。

“春分是个很好的日子。”

站在江白砚身前,施黛垂眸看他,掌心抚上他柔软微凉的发:“春分之前,夜里总比白天长,这天往后,天亮的时间就多了,也更暖和。”

有风拂动她耳边的碎发,像湖底幽谧的水草,清澈柔软的双目里,盈盈倒映出一个小小的江白砚。

春夜晚来烟,竹青花欲燃。

窗边花树纷繁,在月光下随风轻摇,送来满室清香。

“祝你今后,所得皆所愿,无岁不逢春。”

施黛笑着对他说:“江沉玉,生辰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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