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 可有什么事？”何雯看看天色，已经掌灯时分，周氏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回老夫人, 没什么事，只是最近老夫人这里白日客人较多, 过来不方便。”周氏行礼后, 将手中的几件绣活递给春水。“中秋也没什么送给老夫人的，就给老夫人做了几个手炉套, 过了中秋, 天就开始慢慢变凉，等过些日子，一早一晚, 老夫人就能用得上。”
何雯接过周氏做的绣品，周氏绣活一直做的很好，手炉套是双层的, 内衬用的棉布，外面是绸缎刺绣。有绣着鲤鱼的, 有绣着仙鹤的, 还有绣着鹿角的，等等, 都很漂亮。
“难为你，总替我想着这些。”何雯递给春水。“收起来，今年就用小周给我做的这个套手炉。”
“老夫人喜欢就好，我平日里没什么事, 也就做做绣活, 打发打发时间。”
周氏送完绣品，又跟何雯聊了一会, 才离开。
*
眼看着三日时间将至，刘氏最先来找何雯。“老夫人安好！”刘氏表情严肃，行礼时四肢略带一些僵硬。尽管她一直在控制，但举手投足间，已经透露了她的紧张。
“我一猜，就是你先来找我，考虑好了？”和安氏相比，刘氏能稍微果断一些。
“回老夫人，我想好了，我不想嫁人。”刘氏说完，看何雯的表情。
“嗯，可以。”何雯也说不上意外不意外。她真的没敢设想这俩人会怎么选择，不设想，就不会带着有色眼镜分析她们最终选择的利弊对错。
这不是何雯的人生。
刘氏说完这句话，仍然紧绷着，双手紧握，指尖狠狠地尅着手心。
“好了，没事，这并不是我给你们的任务，不要紧张了。”何雯想，难不成还是她给了她们压力？让刘氏虽然拒绝，但内心十分愧疚，觉得辜负了她的心意不成？
可她没这么想。
“老夫人！”刘氏忽然跪在地上。
何雯立即起身。“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隐情，没事，这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放心说，我绝不跟任何人提起。”
何雯仔细回忆自己说过的话，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刘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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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我虽然不想嫁人，但我想离开侯府。”刘氏一咬牙，几乎用喊的，将心里的话说出。
“……”何雯一时有些愣住，什么叫不嫁人，想离开侯府。难不成她想出去自立门户不成？
事情倒也能操作，就是费些力气，但她一个人出去，就能过的比在侯府好吗？
不是何雯一定要让她们嫁人才出去，而是这个时代，一个单身女性独居，有太多的不便利。若是出事，侯府都鞭长莫及。
“那……”何雯真的想劝刘氏好好想想，但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
“老夫人，我想了两天，我想老夫人为什么给我们指了这么一条路，这对老夫人来说，并无任何好处，老夫人是真心地为我们，希望我们好。那我索性就厚着脸皮，借着这次机会，求得更大一些，老夫人，我想离开侯府，去苏杭，继续学琵琶。”
刘氏一口气说完，期待的看着何雯。
竟然是这样？
甚至不是留在京城，而是去苏杭，京城与苏杭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刘氏如果去那里，若有事，那真的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侯府根本帮不上什么。
“你想继续学琵琶？”何雯半是重复，半是疑惑的问道。
“嗯！”刘氏点头。“当年，一起学琵琶的几个姐妹，只有我弹得最好，我也喜欢。但后来……”后来，她因为琵琶弹得好，被献给老侯爷，成了侯府的一个妾室。“可现在，我又重新喜欢上琵琶，老夫人，我学琵琶的时间不长，就学了几年，真正的技艺根本还没学到手，我想继续去拜师学艺。”
“可苏杭那里，我们侯府并无相熟的人，你到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如何拜师？”何雯最先想到的是，去了那里如何开始。
“我跟着之前的家主来京城之前，就是在苏杭学的艺，如今虽然有快十年没回去，但去哪里能找到师父，到哪里能用琵琶讨生活，我还是知道的。”
刘氏当年被家里卖给梨园大家的时候，就是在苏杭，后来，大家来京城发展，她才跟着进京。
听完刘氏的想法，何雯有些钦佩她。跟刘氏比起来，倒显得何雯世俗了许多。
何雯觉得她应该支持刘氏的。毕竟一个人为了梦想去努力，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可……
“真的就要去苏杭吗，京中也有琵琶高手，你可以在京中学啊。”就在两日前，她还想别人会不会因为未知而恐惧，如今，她倒是为jsg了别人未知的前程而担忧。@
“老夫人，京中的琵琶氛围和苏杭不一样。京中好多人学了那是有固定的一些用处，但苏杭，在酒楼饭庄随处可以听到琵琶声，甚至专门有琵琶馆，那里的人，爱听琵琶跟京城里的人爱听书一样，我在那里既能学艺，也能靠自己的手艺赚钱。而且，京中和苏杭琵琶的弹法也有不同。”
刘氏既然决定要学琵琶，就要想好，以后如何靠琵琶生活。京城里，弹琵琶只有那几个去处，乱糟的很。但苏杭不一样，她能在那找到一份正经营生，又因为京城琵琶弹法和苏杭不一样，她还是喜欢苏杭的弹法。
何雯还真不了解这些。被刘氏科普后，她算是了解了，也理解刘氏为什么要去苏杭，可她有些舍不得。
在何雯跟整个侯府还不那么融洽的时候，每日是刘氏陪着她，跳减肥操。何雯不知道刘氏在弹琵琶的时候想些什么，但何雯挥洒的那些汗水中，不仅甩掉了身上的赘肉，还甩掉她那些来到这里后无法与人说的所以负面情绪。
哎！何雯叹口气。
刘氏见何雯迟迟没有答复她，反而是叹了口气。“老夫人，是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了吗？”终究还是她的想法太天真。
“不过分，我只是想，你一个年轻的姑娘，跑那么远，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呀。”何雯倒是可以安排人，将刘氏送到苏杭，但这之后呢，她年纪轻轻，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老夫人，我从小就跟家人在外漂泊，当年，那么多的孩子，我若是个傻的，怎么能争取到学艺的机会，又怎么能得到大家的喜爱，愿意多教给我，甚至来京中也要带着我呢。”
刘氏想，她是真的放下了，如今说起这些，心中并无波澜。
“好！”何雯终于点头。“这几天如果你反悔，也可以找我，你这件事，我应承你，但也不要着急。”
嫁人也不一定一帆风顺，既然都有风险，那刘氏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有何不可，这又不是天大的难事，为什么不答应。
“嗯！”刘氏重重点头。“谢谢老夫人成全。”
从何雯的院子回去，刘氏刚刚跨进东跨院的院门，就见安氏在等着她。
“你去找老夫人了吗？”安氏问“你最终选的是什么？”安氏还没有下定决心。
“走，回屋说。”院子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刘氏拉着安氏，往屋里去，路过厢房，周氏打开门。
三人对视，谁也没说话，又一起来到刘氏的房间。
“什么，你跟老夫人说你不嫁人，你要去苏杭学琵琶？”安氏听刘氏说完，十分意外，竟然还可以这样！
“是，我喜欢弹琵琶，既然老夫人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那我何不抓住机会，选一个自己最想要的。”
“那，那我怎么办？”安氏不知所措的问道。
她本来想听听刘氏是留在侯府还是想嫁人，但怎知刘氏两个都没选，而是选择去弹琵琶。这让安氏如何借鉴？
“刘妹妹的想法是刘妹妹的，你的想法是你的，安妹妹”周氏听明白安氏话中未尽之意。“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总是听别人的。”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安氏这个人一直是没什么主意的人。她一直习惯跟在别人身后。
“你心里不可能一点眉目都没有，二选一，总有一个是你更想选的，你试着去感受一下看看。”刘氏也明白了安氏的想法，她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安氏。@
“我想嫁人，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不会管家，女红也差，洗衣做饭样样不会。”安氏这两天一直反复纠结，她其实心里不是没想法，但嫁人要做的那些活，她都不会。
“你想的有些多。”周氏听完，给她分析。“首先，老夫人给你找的人家，虽然不能说是大富大贵，但太过落魄的老夫人不会同意的，最起码，家里能雇得起一两个婆子，洗衣做饭是有人的。其次，你又不是明日就出嫁，怎么也有几个月的光景，那在这几个月，你可以求了老夫人，找个人教你，又不是嫁去高门大户，规矩多，要管的东西多。小门小户的，几个月，学一些皮毛就够了，剩下的，就等以后慢慢摸索就是，你如此胡思乱想，解决不了问题。”
“周姐姐说的有几分道理，我跟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比较多，以我对老夫人的了解，老夫人让我们嫁人可不是为了去给别人洗衣做饭，那样，你还嫁人干嘛，留在侯府，就算以后没有人庇护，一日三餐至少不用你自己动手。你是找个人互相扶持，好好生活，不是找个人家去当丫鬟的。你既然想选择嫁人，就要想想，想选个什么样的夫君，也别太天马行空的不着边际，总要我们配得上，又配得上我们的。”刘氏也将自己想的说给安氏听。
安氏若有所思的点头。
*
刘氏来找过何雯后，何雯本想等着安氏来过后，在先跟戴氏打个招呼。谁知，戴氏自己主动送上门。
因着宫中要放一批宫女出来，又恰逢中秋。所以，后宫特意为这些离宫的宫女准备一场欢送礼，由皇后主持，太后、后宫一众嫔妃，以及受邀参加中秋的三品以上命妇观礼。
何雯和戴氏都要进宫，何雯一年进宫两次，一次中秋，一次春节，参加宫宴。
但今年跟往年有些不同，今年还有一场观礼，在观礼结束后，中间要隔一会才能到午宴时间，这期间，很可能太后、皇后会与众命妇们聊一聊，往年前身进宫，参加宫宴，跟太后皇后也就问个安、行个礼。今年，因着番茄的事，很可能会被单独传唤聊几句，所以，戴氏最近有时间，就来帮何雯巩固巩固进宫要注意的各种礼仪规矩。
“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学习间歇，何雯便想将这事，提前说与戴氏，让她心里有个数，等到她跟叶侯他们兄弟几个说的时候，不至于所有人都吃惊意外，甚至没人站她这边。
“商量！”戴氏心里琢磨这俩字，母亲竟然用了商量，看来事情不简单呀。
“母亲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戴氏问道。
“是这样的，我想趁着宫中这次放宫女出来，将我院子里的小刘、小安她们也安排安排。”何雯说的有些笼统。“这件事她们也还在考虑，具体情况还没确地，只是现在有了这个想法。”
来了，来了。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又回来了！
戴氏想，难怪最近母亲没做什么让人吃惊的事，也没说什么让人震撼的话，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母亲说安排安排妾室，那能如何安排呢。宫女出宫是嫁人，母亲也是想把刘氏和安氏打发出去嫁人？
“母亲是想让她们嫁人？”戴氏确认道。
何雯点头。
果真如此，戴氏想，就在前一阵，她跟侯爷因为二妹妹的事情争吵时，还在想寡妇也可以二嫁，谁知今天，母亲就来将她的想法变成现实来了。
“母亲，要说守寡或者和离归家的人二嫁是有的，将院子里的小妾打发出去嫁人也有。但好像没听说谁家把已去的老父亲妾室嫁人的。”母亲琢磨这事，也不是没有，但也不是完全有。
“那是因为他们老父亲的妾室都像是我这个年纪了，很少有年轻的，可老侯爷不仅有，还有三个呢！”何雯忍不住吐槽。“但凡是有点良知的人家，谁能让这么年轻的姑娘守到死。”
母亲这话说的，让她怎么接。
“再说，我还活着呢，谁能说是你们打发出去的，那是我安排的，外面的人要说，也说我呀，说不到你们头上。”何雯将责任拉倒她这里。
“母亲，我不是怕被人说，这是好事。”不说别的，这几个妾室如果留在侯府，以后也是大房的责任。没准，到时候宋氏都开始管家了，还要管着这几位妾室呢。“可侯爷不一定会答应啊。”
侯爷那个人，比读书人家的人还迂腐，想的也多。若知道母亲想将父亲的妾室打发出去，一定会跳脚反对。
可这件事绕不过去侯爷。她和母亲认识的人，也不能娶了他们家的妾室回家。唯一好找的就是在军中，让侯爷和老三好好物色人选。侯爷若不同意，那母亲这事也不好做。
“没事，到时候我来说服，我提前与你说，是不想到时候你与侯爷站在一边，一起劝我。戴戴，你jsg可以不认同，但到时候别帮侯爷说话。”
这事情，可以与不可以，都有情理能说通的地方。就看谁能说服谁，何雯就算是老侯爷的妻子，有权处理他们这房的妾室，但如果整个侯府的人都不答应，那这件事就会很棘手，甚至办不成。
“好。”戴氏答应下来，并表态，“母亲放心，这件事我是支持母亲的。”
“戴戴，谢谢你。”何雯看向戴氏已经开始变得认真的表情，感谢道。
戴氏这人，何雯对她的印象，随着逐渐的熟悉起来，而发生很多改变。起初何雯觉得这个人就是个模糊的侯府当家主母，计较一切影响到她管家权的事情。后来，慢慢熟悉，发现，其实戴氏这人不缺可爱之处。甚至，很多时候，戴氏因为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做事有些魄力在的。
“母亲，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戴氏又问。
“中秋家宴结束吧。”明日就是最后一天，看看安氏的选择，如果安氏不嫁人，只有刘氏一人要去苏杭，这件事就更简单了。
“母亲，那刘氏、安氏谁想嫁人啊。”说完正事，戴氏突然很想知道，安氏和刘氏的选择。看何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戴氏急忙解释道。“母亲，我就是好奇，问问。”
“他们也在考虑，我刚刚不也说了，是可能的事，也可能都选择留在侯府呢。”何雯暂时先将刘氏的选择隐匿下来。
“哦~”戴氏点头，也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明明何雯啥也没说。
“那……”沉默半响，戴氏忽然将目光转向何雯。“那母亲呢，母亲想不想再嫁人？”
“我？”何雯震惊的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
“对。”戴氏点头。
“我图什么！！！”何雯发出灵魂般的拷问，问戴氏，也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