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修满的前一天晚上,陆炡落地新加坡。
本想利用一天时间复盘一下手头上的事再回岗,却接到了部下检察员的电话,说他休假期间有几个重要的庭审得等他决定。
翌日上午十点钟,陆炡到检察署时,检察员已经抱着文件在办公室门口站着了。
陆炡拿过他手里的文件,一边进办公室一边翻着,“我怎么没听说最近有重大案子,这么着急等着我审。”
翻了十几页,全是普通刑事案件,并且检察取证工作已完成签字。
陆炡看了眼神色躲闪的检察员,金边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此时制服内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蒋鸣的电话。
陆炡按了接听键,“希望你打来电话是有好消息。”
“好你个头啊,都什么时候了,你现在人在哪儿?!”
“检察署。”
“来不及解释了,听我的赶快滚出来,别在那呆着了——”
话音刚落,陆炡透过玻璃窗看到一行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正往检察长办公室方向过来。
是监察署的人。
“我刚听到内部消息,这两天有人向上面儿举报你涉嫌诱供和伪造证据,肯定是趁着你人不在署里想搞你——”
陆炡按断了电话,看向旁边的检察员,抬手给了他一耳光,哂笑:“背叛我?”
蒋鸣忙完搜查一队的工作,马不停蹄地往检察署赶。
结果一纸证件拦住了他,告知:非内部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以前仗着和检察长的关系,蒋鸣凭刑警证就能进,这会儿连看都不看一眼,只说越部门无权限。
他骂骂咧咧出来,在大门口吐了口唾沫,“一群见风使舵的太监。”
蒋鸣晃了晃手里的U盘,“好不容易找到了拍到第二辆车的行车记录仪,想嘚瑟嘚瑟我多牛逼呢。”
他仰头看了眼冰冷的高楼,叹口气:“看来得等人出来了。”
皇家餐厅的四楼走廊窗边,窗开着,喷泉的水一层层攀上来,打湿了窗台。
韦京年咬着支雪茄,听手机对面汇报完工作后,问:“确定人关起来了?”
“是,提交的证据充分,一时推翻不了。加上这两年陆炡气焰太盛,很多人早就看不惯他了......即使最后不被内部处罚,这事儿也得等最高署来了做决定。”
“这事办的不错。”韦京年吐了口烟,声音低了些:“既然他的通讯、办公设备都被锁了起来,就给我仔仔细细地查,要尽快。”
切断电话,韦京年看着窗外无尽的黑夜,抽着剩下的半支烟。
据近来的消息,陆炡突然休年假到加州呆了半个多月,甚至还去了阿暹生前住过的公寓。
一定是带着某个目的,又得到某个答案回来的。
虽然现在介入为时已晚,但还是得提前心里有个准备。以免最后时刻到来时,不会显得太难看。
韦京年将烟杵灭在一旁虎皮兰的盆土里,一扫眼间阴沉回到了包厢。
今晚的酒局至关重要,宁嘉青也在,他不能有所怠慢。
近几年越南旅游业崛起,风头正盛。胡志明南部有块地终于竞标,往东就是西贡港,水上交通便利至极。
去年宁嘉青拿下海峡代理权,在政商两界名声大噪,顺理成章地新任集团董事。
集团的几位合伙元老以及宁家其他的人,表面风平浪静,其实背地愤懑结党,以待时机使宁嘉青失势。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从商也是如此。
如今宁嘉青亟需一件大事,来牢固董事之位。
拿到南部地区的开发权,这是最好的利器。再加上韦京年的关系,这个项目十拿九稳。若最后真板上钉钉,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事。
看着对面一众满嘴荤话,“大肚便便”的各道老总,韦京年和宁嘉青两个年轻人显得颇为稚嫩。
韦京年凑近顶了下一旁宁嘉青的肩,轻叹口气,小声说:“看来又是一场恶战。”
随后他站起身,拿出带来的好酒,换上恭敬官方的笑容,一一为场上的人敬酒。
三个小时候,酒场散了,包厢只剩下韦京年和宁嘉青两人在醒酒。
也就只有他俩还能清醒地坐着,其他人已经喝得手脚发软,被抬去了韦京年提前安排好的“娱乐项目”。
论资产门路方面,韦京年不必宁嘉青差多少。
可就像池州说的那样,他只算一个“暴发户”,地位远远赶不上有百年底蕴的家族集团。
所以很多时候,就比如现在,低头哈腰、不要脸皮的事得他去做。
但韦京年并不觉不妥,在学生时期他早已习惯“走狗”这个绰号。
有时说起来还会打趣道:起的甚是贴切。
对于韦京年来说,不择手段是过程,他只要好的结果。
平时在宁嘉青面前一贯好脾气的韦京年,头回眼里带了点冷意,盯着眼前的人有些发笑地问:“嘉青,我尽心尽力为我们办事,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因为刚才在酒局上,宁嘉青极力举荐闻氏集团。
若真第三方加入,无论是他,还是宁远集团,不仅利益削减不止一点半点,后续分割问题更为麻烦。
宁嘉青倒也诚实,低头点了支烟叼上,不咸不淡地说:“怕你不同意。”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韦京年不自觉的咬了下后槽牙,低声说:“但对我来说,朋友的朋友是敌人。”
“你放心。”宁嘉青咬着烟,单手解开领口的扣子,“又给你联系了个倒卖玉石的活儿,够你再发一回的。”
韦京年简直气笑,一肚子火又熄了回去,点了点头,拉长尾音:“行。”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思忖须臾,他轻咳一声,“突然想起来个故事,池州跟我讲的,还挺有趣的......是厄洛斯与普绪克的爱情故事,嘉青你听过没有?”
关于古希腊罗马神话,宁嘉青滚瓜烂熟,更别说这篇他最为钟爱。
此时醒酒也是闲着,抱着再听一遍的打算,宁嘉青点头,“你讲吧。”
韦京年清了清嗓子,缓缓讲起。
希腊神话中,美神阿芙罗狄蒂嫉妒憎恨城邦国王的小女儿普绪克,拥有比她还美丽的容貌。
于是阿芙罗狄蒂命令自己的儿子厄洛斯去惩罚普绪克,用爱神之箭使她爱上丑陋的野兽。
“可没曾想到,厄洛斯因为失误将箭射向了自己,并深深爱上了普绪克......后来他们被迫结婚了。”
因为厄洛斯违背了母亲的命令与普绪克结婚,让她在神殿中过着优渥的生活。为了保全她,他不准让普绪克看到自己的面容。
直到夜晚来临时,他挥动翅膀从窗户飞进,在黑暗中与普绪克同床共枕。
普绪克很想见一见丈夫的真面容。
她的两个姐姐坦言说对方一定是个丑陋的恶魔或者野兽,才不敢让她见到自己真正的样子。
于是她们给了普绪克一盏油灯,一把剪刀,嘱咐她藏在枕下。
让普绪克在夜晚熟睡之时,点灯偷看她的丈夫。
如果对方是一位正常的人类,哪怕容貌平平,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对方面容丑陋不堪,就用剪刀割破他的喉咙。
“......普绪克听了姐姐们的话,半夜等对方醒来,点着油灯。看见了枕边人美丽的白色翅膀,以及俊美的容颜。而滚烫的灯油不慎滴落,灼伤了厄洛斯的翅膀。”
讲到这里,韦京年唇角似笑非笑:“丈夫醒来非常愤怒,深爱的妻子怀疑他,背叛了他。厄洛斯挥着翅膀毫不犹豫地离去,并发誓再也不见普绪克。”
“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毫无信任。”
韦京年这话咬得很重,尔后不再说话。
等了片刻,确定他不再继续讲述后,宁嘉青抽着烟,抬眼看向他疑惑道:“后面呢?”
后面普绪克才意识到自己深爱丈夫,历经千辛万苦寻到阿芙罗狄蒂的神殿。
又经过三项艰巨的考验,救出了厄洛斯,并且丈夫为她的真诚所感动,也原谅了妻子。
众神为两人的爱情所感动,便赐普绪克长生不老,给予一双蝴蝶翅膀。
自此,两人结为伉俪,永远恩爱。
后半部分的情节,也是宁嘉青最喜欢这个故事的原因所在。
而作为讲故事者的韦京年,却露出茫然,“后面还有吗?我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
尔后他无辜地耸肩,“池州没和我讲。”
刚洗完澡正准备睡觉的池州,突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心想可能是洗澡水太冷了。
宁嘉青突然回过味来,对方这是在讽刺自己。
他随手拿起盘子里的半个燕窝果,毫不犹豫地朝韦京年掷了过去。
韦京年伸手接过,笑道:“感谢打赏。”
随后咬了一口,做作地敛眉:“好酸。”
宁嘉青冷笑一声,将半支烟碾在烟灰缸,问他:“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满打满算,有十三年了。”
“我记得这么多年......我好像还没和你打过架?”
韦京年瞬即服软,“是我不知分寸,玩笑一时开过了,宁哥别介意。”
就算他比宁嘉青高一些,显得体格大一些,可没几个人能承受住空手道冠军的迫害。
手机适时响起,给了韦京年解围的机会。
他看着屏幕上的来电,眼神微微动了下,“我有点事,先出去接个电话。”
对面告诉韦京年,私下已经查过陆炡被扣押的笔电以及手机。
而这位检察长显然也很谨慎,并未在硬盘中留下重要文件,办公桌里同样也是。
“只不过有一样东西,感觉有些奇怪。”
“什么?”
“是一封电子邮件。”
韦京年微微敛眉,低声道:“发过来。”
“好的,韦总。”
半分钟后,提示消息亮起。
他点开后,加载一秒,看到内容时,心里蓦地一沉,又很快坦然接受。
看来事情一切的方向都如自己所想,朝着最坏的方向去了。
虽说宁嘉青和闻珏的事情,和自己并无太多关系。
可是他这些年,看着宁嘉青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中途发生过许多事......也最为了解他的脾性。
韦京年真怕他又做出极端的事情。
正考虑要不要现在告诉宁嘉青时,对方从包厢出来了,问:“怎么这么久?”
韦京年轻叹一口气,心想算了,满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总归是长痛不如短痛。
他转身面向宁嘉青,伸手轻抚了下他的肩头,放轻声音:“嘉青,你先不要着急,听我说。”
“你说。”
“半个月前,陆炡去了加州,费耶特街......”
话说得冗长,韦京年闭了下眼睑,再睁开时,直接了当地说:“闻哥他,应该知道你见过阿暹了。”
由于位置和植被原因,枫香晚苑比起别处温度要低些。
在炎热潮湿的环境下,对于正常人来说会倍感舒适。
而闻珏却觉得很凉,在刚洗完澡时最为明显,大概也和最近身体抱恙有关。
他从浴室出来准备回卧室找件厚点的睡衣换上时,突然听见像是门摔在墙上的声音。
向前循声看过去,只见宁嘉青满身酒气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闻珏想问他怎么了,等看到对方发红的眼眶与阴鸷的眼神,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看来,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等宁嘉青说话,闻珏冷淡地开口:“酒精麻痹神经,使人莽撞冲动。如果要和我说什么事,等酒醒再来。”
“我没有喝醉,我现在非常清醒。”
宁嘉青最抵触闻珏这幅风轻云淡的模样,无论面临如何剑拔弩张的形势,都能泰然处之,不情绪不受一点波动。
半个小时前,韦京年告诉他陆炡已经知道阿暹临死前发出的那封邮件,并且已经查出收件人的归属IP。
其实宁嘉青听到这里并无太多感觉,因为他本就没想隐瞒,不然陆炡也不会很快如此顺利地查出地址。
可后来韦京年却告诉他,闻珏大概也已经知道这件事。
那一瞬间宁嘉青突然想起闻珏的不辞而别。
原来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曾经调查过他,而是知道了他曾和阿暹有过联系。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阿暹。
宁嘉青深吸一口气,呼吸都在颤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我在胡志明那两年,中途和韦京年在泰国认识了余泽后,我又去了一趟加州。”
闻珏毫不意外,移开眼睛,声音在微风中清冷理智:“后来你见到了阿暹。”
【作者有话说】大的要来了跪求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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