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陆炡仅被关了一晚就被监察署放出。
听内部员工说,第二天一早最高署就来人宣布证据无效。从签文件,到把人放出来没超过半个小时。
后来不知谁透露,是国会大厦那边出手将人保了出来。
虽不记处分,最高署决定予陆炡停职一周,反思工作。
一来算是有个程序上的交代,二来也是让陆炡暂避风头。
紫荆酒店的二楼单间。
已经超过约定时间整一个小时,宁甯姗姗来迟。
将黑色鳄鱼皮包放在桌上,坐上服务员拉开的椅子,“抱歉,我来迟了。”
话虽这么说,可没见她脸上有半点歉意。
坐在对面的陆炡一瞬间磨了下后槽牙,尔后绅士地笑:“理应男士先到,大臣请点餐吧。”
宁甯黑色发髻梳的没有一根碎发,戴一副板正的黑框眼镜,制服笔挺素练。
一副干练利落的官员模样。
谁能想到陆炡第一次见他时,一头金发大波浪,化着浓妆贴在闻珏身边。
若不是宁远集团的长女,一个寂寂无名的地方小记者怎能配得上闻珏?
一想到闻珏这些年在新加坡受到的伤害和屈辱,陆炡心底的火止不住地闷烧。
他端起桌上的冰镇薄荷水喝了口压了压火,换上一副感激的表情,“这次若不是大臣帮我,恐怕我现在还在审讯室写检查。”
“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
宁甯指的是她在宴会被行刺一事,陆炡召开发布会帮她解了围。
“宁大臣今时不同往日,帮我一介地方小检察官不费吹灰之力。”陆炡声音微沉,“只是如今身居高位,踩着多少人爬上来的?闻珏,又或者阿暹?”
闻言,宁甯脸色微微一变。
伸手捂住Waiter正要倒红酒的高酒杯口,“先出去吧。”
等单间门被关上,宁甯看向陆炡,“你想问什么?”
“你好像对阿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我有些好奇你认识他,是通过闻珏,还是这封电子邮件?”
陆炡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复印纸,手指按着缓缓移到宁甯面前。
是对阿暹谷歌邮箱的数据恢复。
除了一些无用的广告和欠费账单,有一封发送成功的邮件至为关键。
正是克雷德口中那份阿暹用来检举犯罪集团的证据。
所有人都以为那份文件没有发出去,阿暹就被迫服下大量毒品遭集团灭口,永远的留在了五年前11月24日。
然而文件并没有被消灭粉碎,如今应该躺在宁甯的邮箱账户里。
宁甯垂眼看着纸上的邮件内容,蹩脚的英文字母,不通顺的语句,却字字努力恳切。
甚至还附上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以及肉体被虐待后惨不忍睹的照片。
看出来举报者在发送这份邮件时的决心,没有打算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封邮件,宁甯轻叹一口气,将眼镜摘下放在桌上,颔首:“我是收到过这封邮件。”
“但也如你所说,我当时只是个地方小记者,光是我自己就每日收到上百封死亡悬赏令,没办法庇护远在北美作为受害者的他。”
对于这位铁腕女大臣流露出的一丝薄弱,陆炡心里没有半分同情,甚至有点反胃。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答应和闻珏结婚,除了两家联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让闻珏协助你进入政界对不对?”
闻言,宁甯突然笑了下,笑得古怪。
陆炡皱眉,“大臣好端端地笑什么?”
宁甯摇了下头,拿起醒酒器倒了半杯红酒,抿了一口,“只是想起一些从前的事,你想听?”
他眉间松快些,似笑非笑道:“洗耳恭听。”
宁甯回忆起他与闻珏结婚的第二年,日子还算安稳平静。
届时宁嘉青即将从国立大学毕业,宁江想让他进集团工作的心已按捺不住,将手里的重要项目委托与他。
宁甯知道,她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不顾宁江反对,毅然决然地辞掉金融中心注册会计师的工作,拾起在学校时考取的记者证,进入一家地方报社做起实习记者。
有一期的选题,是赴埃塞俄比亚采访报道内战下的非洲贫苦民众。
枪声,暴乱,干旱,饥荒,传染病。
当时报社没有记者敢去,除了宁甯。
后来由宁甯主要撰写的文章拿到了荷赛奖。
再回来已经是一年后,从机场出来时只有闻珏在等她。
宁甯跑过去用力地抱住闻珏,晒伤皲裂的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你。”
她又说,“但我不后悔。”
那时闻珏低头用手帕擦着她的眼泪,声音温柔地问她:“甯甯,你想不想帮助更多的人?”
于是有了揭露柳盛龙黑色产业一案。
“随着事态愈演愈烈,我的邮箱里收到了一份来自受害者的邮件,这绝对是能扳倒柳盛龙及背后势力的证据。”
她喜悦激动地将邮件分享给闻珏,而闻珏却没说话,盯着寄件人的昵称很久很久。
宁甯知道了阿暹与闻珏的过往。
陆炡微微眯起眼,问她:“你最后没用那份证据。”
彼时又有一位母亲提供了关于她未成年女儿受到迫害的证据,警方将他们保护起来后,逮捕了柳方。
而自始至终,整齐案子从开始到结束,都没出现过阿暹或者David的名字。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
“为了闻珏?”宁甯没说话。
她确实是为了闻珏,可阿暹还是死了。
她又为了闻珏,坐到了今天的位置上。
陆炡冷笑一声,再无半点刚开始的尊敬之意,阴阳怪气道:“算你还有良心,不多就是了。”
“说实话对于你们这些人,哪怕有悲惨恸人的经历。抱歉,我是做不到半点同情。一条条吸血的水蛭,若不是你们闻珏也不至于如此。”他字咬得很重,“你也好,阿暹也罢......还有你那好弟弟。”
宁甯也不生气,饶有兴趣地问:“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闻珏是你前夫,陆检察长怎么像个怨妇?”
“你——”
宁甯身体微微前倾,挑眉道:“不过你骂到我弟弟头上来,算怎么回事?”
陆炡微怔,盯着对方表情两秒。
看来她也不知道宁嘉青的事情,那就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陆炡哂笑,“是我失态了。”
他按了下旁边的黄铜餐铃,“大臣,我们用餐吧。”
傍晚用完餐,天空飘着细雨。
临走前陆炡在酒店门口问宁甯,“还有一个让我疑惑的点,你当初没坐稳大臣之位,就急着和闻珏离婚,难道不是不离更好,又叫你瞒得这么辛苦?”
司机给宁甯打着伞,她回头看向陆炡,说:“神可以被崇拜,可以被赞美,但不能拥有神。”
说罢,冷肃优雅的身形上了黑色轿车,消失在雨幕中。
陆炡将烟碾灭在垃圾桶上方的烟灰台上,不爽地“啧”了一声,“看来普及赛先生的工作道阻且长,一个个的神棍子。”
一夜未睡,陆炡驱车到家准备休息。
却看到别墅区门口站了个人,见到他车跑了过来,到眼前看清是蒋鸣。
保安拦着他不让进,全身上下被淋得湿透,竖着一头海胆刺无能狂怒,“你哪儿去了?检察署没人,电话也不接?”
“手机被锁一宿早没电了,没来得及充。”
陆炡按开车门,蒋鸣气急败坏地上车,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着脸,“你们小区这傻逼门卫也太贱了,先不说死活不让我进,到保安室躲躲雨都不成......”
陆炡最烦他废话连篇,耐着性子问:“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查到第二辆车是谁了?”
本没报希望,而蒋鸣应声,从兜里掏出个U盘晃了晃,“找着了。”
蒋鸣跟着陆炡进了别墅,虽不是第一次来,还是忍不住感叹:“万恶的官僚主义。”
到书房,蒋鸣将U盘插到主机上,几秒后弹出窗口。
陆炡不禁凑近电脑,看到一屏幕不可言状的岛国动作教育片。
“......”
陆炡轻闭了下眼睛,“你就不能拿个新的?”
蒋鸣“嘿嘿”一乐,“用习惯了,我人糙别在意这些细节。”
他点开一段监控视频,边放边解释:“我按照你的要求,去调了高架桥上南北方向的公路监控,挨个找了一星期,总算是拍到了。”
从监控中,看到一辆黑色路虎揽胜速度明显超过限速,一秒窜出了视野。
“这里是宜临高速路口往北两公里处,但此刻监控时间为11点48分,按照当天通知,此时已经封路。”
晚间暴雨雷鸣,某段公路地面塌陷,积水过多。
所以在11:30分左右,已经封了路。并且所有车辆立即停止行驶,靠路边等待安全救援队。
而闻珏乘坐的那辆车,此时已经到了宜临高速的中间部分,也就是地面塌陷积水处。
蒋鸣再次切换画面,是宜临高速的出口。
视频监控显示00:25分,距离闻珏发生车祸已经过去35分钟。
虽然角度有些偏,但能从右上角看出,救护车的灯光闪过,紧接着是救援车拉着被撞毁的汽车驶出。
“这里是闻珏被成功救出,送往医院......但那辆路虎并没有被拍到,到底去哪了呢?”
蒋鸣将监控时间退后十四分钟,只见又一辆救援车拉着车出来。
他暂停视频,将画面放大百分之四百,指着救援车后斗上的一隅黑色,“在这里,这辆路虎也发生了事故,并且赶在闻珏之前被救了出去。”
“然而我调查了那晚所有出事故的车辆,并没有发现这样一辆路虎揽胜。”
蒋鸣少年金田一上身,伸手做出经典动作:“你猜我在哪里找到了这辆车?”
屏幕的光映在陆炡眼底,却黑沉沉一片,他低声说:“皇家餐厅。”
蒋鸣忽觉得没意思,乖乖切换视频,是皇家餐厅门口停车区域的监控。
闻珏的车辆在离开后的十分钟,一辆车驶向了相同的方向。
这辆车是一辆黑色路虎揽胜。
而上车的人,是宁嘉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