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入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二房所住的别墅内, 方裕华看着丈夫红肿的脸,又气又心疼。
“张嫂!快点把冰袋和消肿的药膏拿过来!这老太太到底怎么回事?失心疯了不成?”
“……”
商运心头憋着一股子火气,只觉得妻子聒噪, “你消停点!嚷嚷这么大声就不怕传到妈的耳朵里?”
“而且再怎么说,那都是我亲妈!别胡说八道。”
方裕华自知理亏,连忙接过佣人手中的冰袋, “我这不还是心疼你?关起家门谁敢往外传。”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敷在丈夫的脸上, “好端端的, 怎么下这么重的手?还就打你一个!”
“——嘶!”
商运疼得直抽气, 直接抢过冰袋来捂,“我自己来,你这下手没个轻重的。”
方裕华一噎, 转而将责怪的目光落在了大儿子的身上, “颂鸣,你爸被打了, 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也不护着点!”
“妈,你就别嚷嚷了, 奶奶在会议室里动的手,谁敢拦啊?大房一家子那会儿也怕着呢, 至于三房……”
商颂鸣想起那两兄弟以及柏续的嘴脸, 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方裕华这才想起“商延枭”这号关键人物,不信邪地追问,“那商延枭躺了这么久, 一点儿后遗症都没有?”
她今天没有去股东大会, 所有经过都是从丈夫和儿子的口中听说的。
商颂鸣冷哼,“什么后遗症?我看他好得很!”
“还有那个叫柏续的, 居然瞒着我们把奶奶请到现场了!要不是他们精心筹划了这一出,我们家怎么会闹得如此狼狈?”
明明三房都出席了股东大会,偏偏只有商运一个人挨了巴掌!
商颂鸣想起商老夫人放出的狠话,脸上难看,“爸!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奶奶都放话了,以后无论是集团事务还是其他资产直接越过你和姑姑,交给隔代的孙辈。”
无论是一直屹立不倒的商祈顺,还是已然苏醒回归的商延枭,更甚至还有排在他后头的商确言!
这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货色!这摆明了是叫他吃亏啊!
商颂鸣想起这事儿就觉得不满,“你叫我一个人,拿什么斗得过他们?”
“……”
商运没接话,气得将手里的冰袋直接砸了过去。
商颂鸣的胸口猛然被砸中,疼得从沙发上跳起来,“爸,你做什么?”
“没用的混账东西,我让你平日在业务上多精进的时候,你怎么不听?现在还有脸来问我该怎么办?”
商运的右半张脸还僵着,说话都有些漏风,“但凡你和你那些堂兄弟换一下,让他们来当我的儿子,咱们二房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商颂鸣不爱听了,“爸!”
方裕华也跟着反驳,“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家儿子哪里不如人家了?顶多就是差点运气。”
“就是!”
“就是个屁!”
商运指着庄园三房的方向,“就那个商确言,他比你迟进公司多少年?可老爷子昨天出事前都宁愿把项目给他、不给你!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
商颂鸣心气儿高,被训得面色难看,他刚准备拔腿走人,二楼就传来娇气的制止声——
“爸,哥,你们吵够了没有?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哒哒哒。
拖鞋踩地的声音响起,商乐尔从二楼疾步走了下来。
方裕华一瞧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立刻笑脸相迎,“小尔醒啦?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因为商老爷子突然出事、危在旦夕,原本在英国读书的商乐尔也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今天傍晚才到。
这睡了不到一小时,她就被楼下的争执声给吵醒了。
看见许久未见的女儿,商运的脸色不由缓了些,“小尔,来坐。”
商乐尔笑了笑,“嗯。”
她瞧见自家兄长那憋屈的臭脸,走近喊道,“哥,别气了,这么久没见了,不给你亲爱的妹妹来个大大的拥抱?”
商颂鸣平日做事虽然有些混,但对于妹妹是真心宠爱。
他看在商乐尔的面子上,勉强压住父子间的那点不和睦,“大半年不见,你怎么还瘦了?在海外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吃了。”
商乐尔拉着他坐回到沙发上,随手从茶几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喏。”
“……”
商颂鸣默默接过,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地替她剥了起来。
商运和方裕华对视一眼,后者说,“你这臭脾气,就你妹妹治得住你!”
商颂鸣手里的动作没停过,“我可不敢招她,从小到大就是烦人精。”
“你说谁呢!”
“谁接话就说谁!”
客厅里的气氛骤然缓和了很多。
商乐尔接过剥好的橘子,毫无顾忌地开口,“爸,妈,还有哥,我要是你们,我就坐山观虎斗,趁早放弃这场本来就打不赢的仗。”
“……”
商颂鸣和方裕华愣了愣。
商运听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接受,“什么意思?”
商乐尔一脸轻松地嚼着橘瓣,“爸,现在局势还不明显吗?大房趁着三哥出事这段时间,一定在暗中疯狂拉拢势力。”
“我刚才在楼上听你的意思,四哥这半年也历练得很快,看样子是已经是火速赶超我哥了。”
“……”
商颂鸣被亲妹拉踩,哽了一声就忍下了。
商乐尔继续说,“现在三哥又回来了,他的实力有目共睹,而且你们知道吗?他身边那个叫柏续的……”
方裕华拧了拧眉头,插话,“柏续又怎么了?”
商乐尔瞧见家里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们全然不知,“柏续这段时间在新国风头正盛,开办了一家创投公司,拿下了新国雏鹰影城的项目,瞧着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
三脸震惊。
商颂鸣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知道的?”
“爸,你上了年纪也跟着糊涂了。”
商乐尔淡定回答,“只要有心查,有什么能查不到的?”
“是你们一心想要从集团夺肉,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太深陷局中了才会什么都看不清。”
商运由着自家女儿数落,没有反驳。
商乐尔慢悠悠地挑着橘瓣上的白色丝络,“你们老说爷爷奶奶偏心,可我们二房照样不愁吃、不愁穿?”
“要我说,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当个集团股东有什么不好的?”
商乐尔虽然年轻,但活得通透——
当个闲散股东还能定期拿集团分红呢!
在能力范围内的项目就努努力,实在不行就换人做,非得拼死拼活图什么?
“说句不中听的话,大房和三房,我们打得过哪家?别反着被利用了才好。”
商乐尔看向商运,一字一句点破,“爸,你不觉得提前召开股东大会这事,大房早就布好局了吗?”
如果今天三房没有到场,只怕这“代理董事长”的位置早就是大房的囊中之物了。
“……”
商运忽地想起今天偏帮着大房的齐善水,眸色跟着变动。
商乐尔实话一堆接一堆地砸下来,“就算集团就算真落到了我们二房的手里,爸,你得拿什么精力去管啊?而且我哥就不是那块料。”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商颂鸣从她手里抢回最后的橘瓣,不乐意了,“好好说话,能不能别总嫌弃你哥?”
商乐尔笑着抽出纸巾,“爸,我们家趁早退出这场‘战争’,或许能保留在手里的东西就越多。”
商运欲言又止,“小尔,你太天真了。”
这些年,家里人争来夺去,彼此早就埋下了怨、结了仇!
商运心底钻上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你看另外两房哪里像是好惹的?如果我们就这么放弃,只怕最后会被欺负得连骨头都不剩!”
事到如今,只怕没有回头路了!
“爸,我们不争,但可以站队。”
商乐尔眸光灵动,凭借本能的直觉,“大房一家子不可信,但我觉得三哥和四哥还行,你要不要换条路走走?”
……
叩叩。
敲门声响起。
管家林伯将泡好的茶水端进了中厅书房,“三少,小柏先生,你们一回来就直奔房间,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原本听说商延枭回国,管家和妻子庄嫂还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结果对方一口都没动,就径直上了楼。
柏续看了一眼心事沉沉的商延枭,主动接话,“林伯,我们待会儿有个视频会议,是工作上的内容。”
他扯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借口,“等我们这边忙完,就下去吃。”
有些真相在还没有了解清楚之前,不适合往外透露。
柏续又想起什么,“确言呢?”
管家回答,“他陪着老夫人在主屋用晚餐呢,还没回来,那我就先下去了,你们有什么吩咐随时说。”
“好。”
书房的门合上。
柏续转身看向商延枭,走近和他作伴,“别紧张。”
商延枭说,“大概是等得太久了,现在就快要接近真相,我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忐忑。”
他既怕自己长期以来的猜测是错的,却也怕真相像他想象得一样残忍。
滋滋滋。
一个陌生的跨国视频打了进来。
商延枭面色紧绷,瞬间按下了接通。
他将另外一只蓝牙耳机递给了柏续,完全没有要避开对方的意思。
柏续勾来一旁的椅子,陪同坐下。
视频那头出现了一位络腮胡的男人,他看着画面里的商延枭和柏续,不太确定地说,“商先生?”
“我是。”
商延枭干脆利落地接话。
络腮胡男人又看向了边上的柏续,有些迟疑。
商延枭看穿他的犹豫,“这位是我的恋人。”
“……”
柏续愣了愣。
络腮胡男人反应过来,“好的,商先生,我是负责调查你委托事件的私家侦探,我叫维克。”
商延枭开门见山,“维克,你直接说具体情况就行,谢奇说,你们找到切尔金了?”
“是的,我们的人是在一家地下黑赌场找到切尔金的,他这段时间过得非常惨,月底再还不上赌款就要被抓着挖去器官。”
维克并没有第一时间贸然行动,而是刻意等待了几天,确认切尔金走投无路了,这才“施以援手”。
“我出面给了切尔金一笔钱,又使计给他灌了点酒,就撬开了这张嘴。”
“切尔金说,肇事司机查立平日里闲着没事,会在当地的赌场小玩一把,但出事前两个月,查立一夜之间输了近三十万的美元。”
柏续眼底的吃惊和厌恶并存,“三十万美元?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赌/博就像是个无底洞,一旦踏入就会万劫不复。
“查立那段时间过得很惶恐、很萎靡,不止一次影响到了工作,但最让他崩溃懊悔的是,他的妻子在这个时候查出了身孕。”
“……”
负债累累的情况下,家里却有了新生命——
这可能是新的前进动力,但也可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用切尔金这位旁观者的视角来说,查立只觉得压力倍增,总算说着自己不想活了、不如去死,工作效率更加差劲,好几次都被主管警告了、甚至到了要被辞退的地步。
商延枭看了一眼柏续,“当初事故调查报告中确实有说,是因为查立精神压力过大、上路分心才出的意外。”
大概是查立妻子检出怀孕的两周后,查立有天突然一反常态、精神振奋,还特意单独找了切尔金,要求对方借用身份信息办一张HS银行卡。
再然后,查立就和切尔金透了底,说是之前在赌场认识的一位赌友,请他帮忙做件大事。
商延枭骤然生出恨意,攥紧了拳头,“做事?”
那根本就是杀人!
查立嘱咐切尔金,如果过段时间卡里有了钱,得麻烦他转交给妻子,作为中间方的帮忙报酬,切尔金也可以得到单独的一万美金!
人心难辨,本就荒唐。
何况这件事情还掺杂着巨额的利益,注定会让昧了良知的人剑走偏锋。
维克继续将得知的细节说出,“事发前,查立还说,哪怕是货车司机撞上私家车,还有一定的概率生还,说不定就能赌赢了”
柏续的情绪同样带着冷意,“呵,还真是个赌徒!那叫查立就这么信得过他?”
“切尔金平时惯会装成老好人,不抽烟、不喝酒的,又和查立是多年的同事搭档,不过事实证明,这人确实信不过。
一周后,一个人故意请假逃开值班,一个人算计着时间独自驾驶,制造出了那场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的车祸。
“查尔去世后,她的妻子打击太大、意外流产,而切尔金看到银行卡里的金额,利欲熏心,直接拿走了所有的钱。”
他怕警方会查找上门,于是第一时间用账户里的钱购买了奢侈品,然后再拿到黑市重新兑换成了现金、以物换物。
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找了一家给钱就能住的小旅馆,窝藏了近三个月。
在这期间,切尔金跟着小旅馆里的那些人渐渐也染上了赌瘾,越赌越大,整日在各个黑赌场里混日子。
“……直到被我们发现。”
商延枭呼吸颤抖,咬牙追问,“幕后主使查立的那个人呢?是谁!”
维克说,“切尔金没有见过他本人,不过查立生前留了个心眼,他怕对方事/后赖账,特意偷拍了一张照片。”
它还交代切尔金,如果没有收到款,就直接去警局告发!
只是后来切尔金收到了钱,因为一己私欲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柏续瞥见商延枭攥拳后仍是止不住发颤的手,心疼握紧,“延枭,冷静点。”
他代替对方询问,“照片还在吗?”
维克说,“我刚要到,发给你们。”
“好。”
咻——
随着消息提示音响起,电脑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张照片。
或许是因为偷拍,这张照片有些晃影,能看得出拍照者当时的心慌手抖。
“这身形,和HS银行汇款的是同一个人。”
“切尔金从查立那边只知道个大概,对方应该是华国人,叫‘Wang哥’,第四声,不确定是哪个中文字,大概三十岁出头。”
柏续对于这个称呼很陌生,“Wang哥?”
商延枭同样也是,他放大了这张照片的脸部,虽然模糊但依稀可以辨别面容和五官。
柏续盯着电脑屏幕,总觉得照片上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眼熟。
忽然间,他灵光一闪,几乎同时和商延枭开了口。
“阿续,这个人好像……”
“延枭,我好像猜到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