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传转身对上商祈顺的脸, 那点情绪顷刻消散干净,“大少爷。”
简单一句话称呼,口吻却比以往在家还要听着尊敬。
商祈顺无视了他的招呼, 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孙传连忙侧身让开道路,用鞋子胡乱地扫开地上的玻璃碎渣,还不忘将木椅往前搬了搬, 用袖口认真地将椅面上的酒渍擦拭干净。
“大少爷, 你请坐。”
“嗯。”
商老爷子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中, 了然的同时充斥着浓浓的失望——
因为三房的车祸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指向商祈顺, 哪怕商延枭等人对大房再深恶痛绝,作为一家之主的他还是对商祈顺这位“长孙”抱有希望。
即便猜到商祈顺可能不如外表看上去得那么斯文友善,但商老爷子也不愿意相信他有着一颗恶毒算计的心。
可眼下的情况说明了一切!
商祈顺和孙传狼狈为奸, 将行动不便的他强行带来这个地方, 这不明示了他背地里的为人和见不得光的算计?
“爷爷,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商祈顺将自己随身带来的手提包放在了桌面上, 这才坐在和商老爷子平视。
他看见商老爷子头上和衣服肩膀上的酒渍,不满意地啧了声, “孙总管,我让你好好照顾老爷子, 你是怎么照顾的?”
商祈顺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弧度, 但问出口的语气着实阴冷得骇人。
孙传深知商祈顺的可怕之处,慌张解释,“是、是我的错。”
“错了就是错了。”
商祈顺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方高定手帕,装出一副孝顺的模样, “爷爷, 你别怕,有我在, 孙总管不敢对你做什么。”
说着,他就拿着手帕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商老爷子额头上的酒渍。
“……”
商老爷子瞥见这双手上故意戴着的皮质手套,哪里还不明白商祈顺的那点缜密心思?不就是怕在屋内留下指纹?
毕竟只要商家报警,这事随时就会上升到绑架案。
商老爷子虽然行动受限、言语不便,但眼力和脑子还是一顶一的厉害,他越发对商祈顺的做法感到失望,撇过头去。
商祈顺瞧出了商老爷子的抗拒,唇角的弧度一收,“爷爷,你总是这样的脾气,遇到不喜欢的人和事,情绪就全挂在脸上。”
商老爷子用尽全力才嘶哑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虽然吐字很含糊,但商祈顺听懂了。
商祈顺收回自己的手帕,“爷爷,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觉得您老都这样子了,就别执着于集团和家产,好好松口分个家,不是挺好的?”
“这么大一家子,成天聚在一块哪里能不吵架呢?你说是不是?”
商老爷子张了张口,也难将“你休想”三个字清晰表达。
商祈顺看明白了,轻笑了声,“您不愿意?还是你心里早就选定好了继承人,是商延枭?还是商确言?”
提及这两个名字时,商祈顺的脸色明显阴狠了起来。
“爷爷,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我才是这个家里的长孙,本来就应该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但这些年,你的目光越来越落不到我身上?”
“是因为三舅活着的时候太优秀,连带着让你更喜欢三房两兄弟?”
“还是因为你觉得我妈不听你的安排,我爸又是个入赘吃软饭的废物,所以连带着不看好我?”
“或者,你从骨子里就觉得我不是商家人?哪怕我姓‘商’,哪怕对外宣称我是商家长孙,但你只是把我当成是女儿生下的外孙看待?”
外孙而已,比不上真正血缘关系上的亲孙子,又怎么能继承集团呢?
商祈顺心里几乎认定了这个答案,眼底充斥着凶光,“你说啊!到底是不是这样!”
商老爷子怒目而视,恨不得从轮椅上站起来扇他两巴掌,好让这不孝顺彻底清醒过来!
他承认自己当年是不满意商可意自行选择的婚姻,不喜欢吴畏这个看着“老实本分”的赘婿。
但商祈顺的出生,他是真心感到欣喜!
这么多年,他从未忽略过商祈顺的成长,甚至比吴畏商可意这对父母来得更加关心!
商祈顺初入集团那一阵,商老爷子怕公司上下“看不起”他这位年纪轻轻的少爷,在私下亲自找过项目对接方,助力他完成合同、获得自信和声望。
这份特殊对待,是商颂鸣、商延枭、商确言这三兄弟都没有过的!
人人都说他老了脾气不好,但商祈顺和商延枭一样,在他这里几乎没得过一句重话批评。
哪怕在三房出事前,商祈顺和商延枭在商老爷子心里的继承机会都是五五开,他甚至怕伤了两位孙子的心,还和商老夫人商议过——
是不是要将集团拆分,或者干脆平分家产,让他们四房各自为生算了,免得伤了兄弟姐妹之间的和气。
只可惜他设想得再多,也远不及儿孙们在私下的明争暗斗。
“老爷子,我都说了,别这么看着我啊。”
商祈顺改口了称呼,连声“爷爷”都不愿意再喊,“我啊,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甚至还有一盒红色印泥。
商老爷子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面色微变。
商祈顺自顾自地摆好文件和印泥,“我问过律师了,你现在行动受限,只要了解划分协议内容、自愿按下指纹也同样起效。”
是不是自愿了解、自愿按下指纹,又有谁在意呢?在这种财产争执上,谁能占得先机,事后就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商老爷子看清文件上的内容,喉咙里横出一口气。
“老爷子,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恨不得没有我这个孙子,不如就借这次机会把我‘赶’出去?”
“集团董事长的位置我可以不要,现在的我只要钱。”
只要拿到了足够多的钱,他照样能用自己的方式立足!
“趁我我现在还有耐心,你最好配合。”商祈顺眉梢微挑,暗含警告,“否则下次我就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奶奶了。”
商老爷子闻言,气得浑身都在哆嗦,“你……”
商祈顺从木椅上站了起来,用眼神暗示了边上的孙传。
孙传一早就收了钱,这会儿自然知道该帮着谁,他连忙走上前去,用蛮力扯过商老爷子的右手大拇指。
滋滋。
口袋里的手机忽地响起了消息振动。
商祈顺趁空打开手机微信一看,只是匆匆两眼就变了神色。
他狐疑地看向还在挣扎着的商老爷子,忽地瞥见了对方腕上的手表,“等一下!”
商祈顺快步上去,一把扯下商老爷子的腕表,后者的瞳孔当即震动。
还没等商祈顺彻底确认这只腕表的蹊跷,铁门就又一次被人拉开,“商老板,守在路口的探子发现可疑车辆了,得走!”
对方是商祈顺花钱雇来的黑市打手,身上都背着案子,很有反侦察的经验。
商祈顺猜到了什么,一把将这腕表砸烂在了地上,他来不及动怒,而是一把抓回了桌上的全部东西。
“孙总管,你带着老爷子出去找地方躲躲!老越,你开车跟我走!”
孙传一听这话,立刻慌了,“大少爷,我现在这个年纪还得带着坐轮椅的老爷子,我能往哪里躲啊?”
“少废话!你从后门出去!想办法绕到公路道边上,我会让人开车去那边接应你。”
商祈顺的反应很快,将手提包丢给了打手老越,又狠狠递给孙传一计眼刀,“为了你儿子、孙子,你知道要怎么做!”
“……”
孙传看着商祈顺和老越从前门飞速离开,不知所措地看向轮椅上商老爷子。
为了活命,他干脆心一横,推着轮椅带着人从破旧不堪的后门钻了出去。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雨点渐渐落在挡风玻璃上。
商延枭已经开车赶到了公路分叉口,他看着突然下起的小雨,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不安感,“阿续,爷爷的定位有变动吗?”
“没,还在老位置。”
柏续负责和商确言、和后排的警方保持着直线联系,“确言说定位就在那片遗弃居民区里,但具体位置还要找。”
“我让他和他助理在车里等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毕竟在不清楚对方人数和目的的情况下,万一闹出动静,只怕会横生事端。
话音刚落,一道陌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商延枭微微颔首,驾驶着车子下了国道口,很快地,他就在路边看到了一眼熟的车牌。
柏续跟着反应过来,“是确言的车子。”
两辆车子并停,白车的驾驶车窗落了下来。
商确言的助理郭望全看见柏续和商延枭,立刻说明情况,“三少,柏先生,四少怕你们开错岔路,特意让我在这里接应你们和警方。”
柏续瞥见空无一人的副驾驶位,当下意识到不对劲。
商延枭抢先追问,“确言人呢?”
不是说好了都在车里等着?怎么现在只有助理一个人了?
郭望全说,“四少说那片遗弃的居民片区太大了,实在不放心老爷子,所以想要先下去找找。”
一道惊雷骤然砸了下来。
商延枭难得斥了声,“胡闹!你当助理的也不拦着他!”
柏续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商延枭的手腕安抚,对着郭望全补充说明,“他自己本来就不方便,现在又下了这么大的雨,对方人数不确定,万一惊动对方就危险了。”
商延枭来不及多想,连忙拨通了商确言的电话。
嘟——嘟——嘟——
骤然加大的雨势几乎淹没了电话声。
在漫长的几十秒的等待后,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哥。”
商确言带着从未有过的隐忍哭腔,“哥。”
商延枭和柏续同时被吓得变了面色,“确言,发生什么了?”
“出事了!爷爷……摔下来了……”
商确言的回话声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在压制剧烈的痛苦颤抖,“你们、你们在哪里?快来!”
“你人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商确言咬牙,虚弱的回答伴随着狂风暴雨声,“国道边上,具体……具体的……”
柏续当机立断,“微信,共享位置!马上!”
商延枭反应过来,是一刻都来不及多等,冒雨冲下了车子。
“延枭!”柏续紧随其后下车,只能匆匆对郭望全留下一句,“等着!”
狂风大作,怒雨乱舞。
商延枭根据手机上的定位狂奔,眼看着共享定位的位置重合,他才茫然地停了下来。
柏续紧跟着在他的身后,急喘着停下。
周围是黑黢黢的一片,只有公路上的路灯发出一点光亮,但在雨势的困扰下,肉眼的能见度变得很低。
“确言!”
“确言!”
柏续打开了手机灯试图寻找。
忽然间,两人间听见了一声嘶哑的回应,“哥!柏续!我在这里!”
商延枭和柏续辨别出声音的来源,几乎默契地将手机照明的光线往下一落。
这条公路是垫高铺建的,两旁是落差五六米的斜坡,斜坡下是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草皮,还堆积了不少砖块碎石。
两人看清眼下的情况,同时变了神色——
斜坡下,商老爷子的轮椅滚落打翻在远处,商确言的一只假肢脱落,以近乎扭曲的姿势摔在了地上。
而他怀中护着的商老爷子满身是血,不止是从哪里来的,头顶的暴雨将鲜血冲散晕染开来,看得人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