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
密布的阴云将仅剩的那点天光覆盖。
助理郭望全坐在车内, 探头观察着这不妙的天色,“四少,估计待会儿会有雨。”
商确言才回了柏续的消息, 他遥看着远处浸在黑暗里的废弃居民楼,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小郭,你留在这里等着我哥他们。”他一边解开安全带, 一边打开车门, “我先靠近在周围看看。”
郭望全不放心, “四少!还是别一个人去了!你才按上这新型假肢, 还需要时间磨合,待会儿万一下了雨,这石子泥路不好走。”
商确言明白助理的好意, 但内心实在放心不下商老爷子, “你放心,我能适应。”
商延枭和柏续已经带着警方出动了, 左右不过十分钟就能到。
说着,他就下了车。
郭望全明白自己老板在骨子里的执拗, 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办事,“好。”
商确言关上车门, 根据定位指示器的方向走去, 新型的定制“下肢”勒得有些紧,步子一时半会儿很难迈大。
狂风呼啸着吹过野地,干枯的芦苇荡相互摩擦着沙沙作响,光听声音有种意外的压迫感。
商确言才靠近废弃居民区, 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引擎发动, 他透过两排房屋之间的空隙,只见一辆银黑色的面包车飞驰而过。
“……”
商确言本能地意识到不对劲, 立刻穿过了两排房屋的小道,刚才的那辆车子早就溜得没影了,可还是让他有了意外收获——
最后一排废弃房子,斜上方正对着公路小道。
此刻的斜坡上赫然立着两道身影,上了年纪的孙传正艰难且卖力地推着轮椅上的商老爷子,企图从斜坡逃离到公路上。
商确言看着手机上并未移动的定位器,意识到了不对劲。很显然,对方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正打算带着张老爷子跑路。
如果这一会儿再让孙传逃脱,只怕后续就不好找了。
商确言想到这点,吼了一声,“孙传!你站住!”
假肢的连接处传来了久违的摩擦的痛感,但此刻的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只是尽快跑了过去。
“……”
斜坡上的孙传听见这声怒斥,吓得脚步都打滑了一寸,他完全没料到商家人居然来得这么快 !
他一时分辨不清追来的人到底是谁,只能拼劲浑身力气将商老爷子推上斜坡。
比起孙传,商老爷子仅凭这一声就确定了来人是小孙子,他既担心商确言的双腿,又不想让孙传带着他继续“逃离”。
商老爷子瞳孔深处溢出一丝幽光,趁着孙传紧张不注意的空隙,将手指稍稍挪动到了轮椅的电动档位。
孙传毕竟上了年纪,商老爷子加上轮椅的重量也不轻,这小小的一段陡坡废了他不少力气。
等他成功将商老爷子推上公路时,后方的商确言也已经追到了斜坡底下。
“孙传!停下!你跑不掉的!”
“……”
孙传不理会他的警告,在公路上推着商老爷子就打算往前跑,哪知竟意外地推不动了——
商老爷子用尽浑身力气按住了电动轮椅的刹车键,就想着拖延时间、好让落后的小孙子能够追上来。
蓄势已久的雨滴落下。
孙传瞄到了商老爷子暗戳戳的举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老不死的东西!”
说着,他就狠狠拽开了商老爷子的手。
——哐!
商老爷子的手臂被他拽开又重重摔下,意外地砸在了轮椅的前进按档上。
孙传一时没注意就脱了手,有些发懵地杵在原地,几乎是在眨眼间,停在原地的轮椅迅速超着公路的斜前方滑去!
“……”
“爷爷!”
商确言刚上了斜坡就看见了这一幕,他顾不上截肢处传来的摩擦剧痛,咬牙拔腿就往前追!
商老爷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斜坡边缘移动,僵住的手臂却还是难以移动,死死地压在了前进按档上。
商确言听见自己快要扑到嗓子眼的心跳,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但又恨不得快点、再快点。
就在他够到轮椅把手的那一刻,还没完全得到适应的假肢由于过快的速度猛然一折,他整个人跟着轮椅上的商老爷子扑了出去。
——轰隆!
惊雷骤然落下,伴随着重物砸落斜坡的声音惊得孙传耳膜一颤。
他连忙跑到公路边缘查看情况,只见商老爷子和商确言纷纷摔在五六米落差的斜坡下,前者完全没了动弹,后者则是拖着残身往前爬。
“……”
莫大的恐慌从孙传的心底弥漫。
他慌乱地朝空无一人的公路两侧看了看,嘴里嘟囔着,“不是我,不是我做的,都、都是你们爷孙俩自找的!”
孙传完全没有要下去救人的打算,而是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
雨势将本就昏暗的公路笼罩。
商祈顺顺利换乘了另外一辆车子,从没有监控的小道离开了,雇来的老越驾驶着面包车又绕到回了没有人迹的空路上——
一来是为了声东击西,替商祈顺乘坐的车子转移注意力。二来是为了接应从后门离开的孙传和商老爷子。
结果等了不到半分钟,他就看见了独自在公路上逃离的孙传。
老越眸光凝视着对方的身影,对准一直通话中的蓝牙耳机,“老板,只姓孙的一个人了。”
“……”
耳机那边传来暗含怒气的呼吸声,不过三秒就下了决定,“除掉。”
老越眼色微变,“得加钱。”
“处理干净,翻三倍。”
“老板爽快。”
老越挂断了电话,发动车子慢慢跟上。
“——滴滴!”
孙传早就跑不动了,艰难地喘着粗气。
他听见喇叭声先是一慌,直到看清车牌号,他才露出自以为要被接走的欣喜表情。
只是这份情绪维持了不到五秒,就化为了一声来不及呼声的惊恐。
——哐!
提速疾驰的车子将他撞飞在了十米开外,又从他的身上碾压了过去。
暴雨彻底冲开了急速蔓延的血色,汇成一副死亡的画卷。
……
帝京市中心医院,抢救室的红色大灯刺眼地亮着。
谢奇就近买来了几条浴巾、弄来了热水,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三少,小柏先生,你们先擦擦?要不还是直接换衣服吧?”
在暴雨中淋了这么久,柏续、商延枭和商确言浑身都湿透了。
商延枭第一时间接过浴巾,将身侧的柏续裹了起来,“冷不冷?你先去换衣服?”
初春的雷雨仍然带着刺骨的寒意。
柏续摇了摇头,接过恋人手里的浴巾,“我没事,你自己也擦擦。”
说着,他的目光又往右挪了挪,示意商延枭去找商确言——
走廊的长椅上,商确言同样浑身湿透地坐着,他撑在长椅上的双手止不住的发颤,裸露在外的手背上满是擦伤血痕。
除此之外,外套和衬衫更是被血色染红了一片。
商延枭蹙眉靠近,蹲在了商确言的身前,“确言,我让你助理先带你去拍个片子、处理一下伤口?爷爷这边我和柏续守着。”
“不,我不走!”
商确言的双手死死地按压在长椅的边缘,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整个人处在极端情绪的边缘。
“哥,都怪我,我跑得太慢了,我……我实在抓不住。”他垂眸看着自己空落落的裤子,眼眶猩红,“过了这么久,我、我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但凡现场换一个人去追,或许商老爷子就不会出事了。
“……”
商延枭将浴巾盖在了商确言的身上,拍了拍他的后背,强压着自己的痛苦情绪,“不怪你。”
要怪只能怪他这个当哥哥的,来得太慢了!
“……”
柏续看见商延枭因为拼命克制而暴起的青筋,明白他此刻的内心深处只会比商确言更不好受,不由跟着眼眶一涩。
警方的负责人跟了过来,“商先生。”
商延枭急速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尽量稳住面色起身。
警方直言,“我们的人在排查时,在公路事发地段靠西六百米处,发现了孙传的尸体。”
“……”
什么?死了?
此话一出,柏续和商确言同时变了面色。
商延枭沉声,“怎么死的?”
“受到车辆撞击、二次碾压,初步断定是体内器官破裂,失血过多,但由于事发路段属于施工到一半就停止的废弃公路地面,所以没有安装任何监控。”
“我们已经扩开了搜查范围,在其他相邻的监控路面排查可疑车辆了,有具体消息再通知你们家属。”
“好。”
话音刚落,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得到消息的商可舒带着商老夫人急匆匆地赶来,身边还跟着同样面露急色的商可意。
柏续代替商延枭先迎了上去,“奶奶。”
商老夫人瞧见柏续和商延枭浑身湿透的模样,又瞧见商确言浑身是血是伤,心痛难忍。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成这样了?老爷子呢?”
柏续第一次觉得开口是件那么困难的事,“……还在抢救。”
已经了解了实情的谢奇帮忙说明情况,“老夫人,孙传大概是发现了老爷子腕表里的定位器,所以想要带着他逃跑。”
“被四少发现后就将老爷子的轮椅推了出去,四少腿脚不便,抓住的同时跟着一块从斜坡上摔了下去。”
“……”
商老夫人手里的佛珠瞬间挣断,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上。
柏续想起这串佛珠的寓意,心脏猛颤,下意识地就蹲在地上去捡。
商延枭察觉到恋人这一举动下的恐惧,“阿续?”
还没等柏续有所回应,抢救室的门就再一次打开了,走出来的医生正是今晚值班的章长叙。
商延枭等人见此,迅速迎了上去,就连商确言也在助理的搀扶下单脚靠近。
唯有柏续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攥紧手中的佛珠缓慢起身。
章长叙对上周围急切的视线,摘下口罩。
他不忍将目光对准商老夫人,只好朝着好友艰难开口,“抱歉,尽力了,节哀。”
商老爷子这条命本来就是从鬼门关里抢救回来的,如今又遭遇这样的重摔,急救送到医院的那一会儿,生命体征就已经很弱了。
这把年纪,实在是无力回天。
“……”
商老夫人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瞬间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妈!”
商可舒和商可意连忙去扶,姐妹两人的眼泪如出一辙地砸了下来。
商确言强撑着的那口气陡然卸掉,再也支撑不住地摔在地上,只能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哭腔。
助理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四少!你没事吧?”
章长叙看向还没有反应的商延枭,“延枭,对不住,我……”
商延枭哑声开口,“我知道,你们尽力了。”
说完,他下意识地转身寻求了恋人的身影。
柏续站在人群之外,原本最温润圆滑的佛珠在此刻将掌心隔得生疼,他对上恋人投来的目光,艰难地喘了口气——
为什么?
明明他已经努力改变了那么多事,为什么还是避不开这个结局?那其他人呢?
那未来的商延枭呢?结局也不会改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