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老爷子的噩耗来得太过突然, 商老夫人毫无准备地直面了这个残酷事实,当场就打击到了,悲痛地昏死了过去。
走廊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商可意和商可舒不得不分出精力, 跟着医护人员赶去照顾商老夫人。
抢救室的门口一片死寂,留下来的商延枭和柏续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各自怀着沉重的情绪,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啊——”
倒地不起的商确言骤然爆发出一阵悲痛又压抑的嘶吼, 紧握成拳的双手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助理郭望全吓了一跳, “四少!”
“确言!”
商延枭和柏续同步反应过来, 赶到了他的面前。
边上的章长叙察觉到了商确言的伤口,转身走回了急救间。
“……”
商确言的呼吸声很重,脸上早已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
他哽咽了半晌才懊悔难当地开口, “都怪我, 都怪我!要不是我!爷爷根本不会出事!”
“如果我冲动追上去,或许孙传根本不会急着对爷爷动手!”
商确言陷入深深的自责里, 满腔愧意不知道该对谁发泄,“哥, 我太没用了……”
“我、我以为我已经重新‘站’起来了,可事实上, 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不仅间接性地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现在还间接性的害死了爷爷,他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
商延枭苦涩难当,“不怪你,这事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听哥说, 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任何选择都具备两面性,又有谁能知道——
如果当时商确言没有追上去的话, 现在的老爷子又会落于什么样的情况?
柏续瞧见商确言濒临绝望的状态,心中跟着酸涩,哪怕原书中早就预示过——
对于原主男主来说,商老爷子以及自家兄长的先后去世是新一轮的连环打击,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最后的历练和成长。
当文字真正转化成了眼前的现实,却是这么让人无法接受。
柏续的目光又一次挪回到了商延枭的身上。
他看着恋人分明承载着同样的悲痛,却还要强撑着精力安慰崩溃中的商确言。
“……”
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
章长叙拿回了一点处理伤口的药物,“延枭,你们先扶确言起来,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必须得处理。”
郭望全和谢奇对视一眼,连忙上前帮忙将行动不便的商确言扶回了长椅上。
柏续看见章长叙手里的药物,勉强打起精神,“章医生,要不还是我们来吧?”
“没事,我来吧,抢救室里面有医生负责,再过一会儿,老爷子……就会被送出来。”
“……”
章长叙知道眼前这几人已经无心处理伤口了,于是干脆蹲在商确言的面前。
商确言的裤子下摆空荡荡的,血迹却很重。
章长叙心里有数,直接用剪刀剪开一看,果不其然,磨损的血肉黏连在一块,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柏续呼吸微窒,商延枭更是直接攥紧了拳头、冒起了青筋。
章长叙保持着身为医者的冷静,“我先简单帮忙处理,迟点得了空,你们还是带他再去检查一下,确言,要消毒,疼的话和我说。”
商确言的眼神有些麻木,“没事。”
章长叙一边替他处理着伤口,一边说明情况,“老爷子送到医院的时候,生命体征就很弱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抢救。”
商延枭合了合眼,接话,“长叙,不用说了,我们知道。”
“我和延枭赶到时,老爷子也已经陷入昏迷了。”
柏续沉默了两三秒,狠心追问,“确言,你和老爷子刚摔下去的那一会儿……”
商确言明白了他的欲言又止,“刚摔下去那会儿,爷爷还有点意识。”
“他说了什么没有?”
商延枭下意识地追问,转瞬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之处。
商老爷子哪里还能完整说上一句话?
但是下一秒,商确言就定定地开了口,“有,他喊了奶奶的名字。”
——雅南。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商老爷子生前的最后一句话仍然牵挂着自己爱了一辈子的妻子。
柏续眼眶一酸,没忍住坠下眼泪。
原来,那场结婚周年的宴会,终究是老夫妇两人携手度过的最后一场纪念日。
哒哒哒。
商可舒走了回来。
柏续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脚步声,再次将眼泪藏了回去,“小姑,奶奶怎么样了?”
“一下子打击太大了,医生已经给开了镇定剂,现在还在昏睡,大姐陪着呢。”
商可舒没了往日的肆意嬉笑,难得端出长辈该有的姿态,“二哥那边我已经打电话通知过了,他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延枭,你们三人先回去吧,至少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不,我不走。”商确言执意开口,“我要等爷爷出来。”
“……”
商可舒抿了抿唇,极力稳住自己的心态。
下一秒,抢救室的门就打了开来。
商可舒看见推床上面的白布,顿时控制不住情绪,失态地扑了上去,“爸!”
“你怎么能就这么丢下我们走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开玩笑任性了,你别走……”
“家属节哀。”
商延枭和柏续连忙走了上去,“小姑。”
兴许是商可舒一时间推晃的力度过大,商老爷子的右手从白布中滑出了一截。
“……”
柏续本能地伸手去整理白布,结果意外地瞥见了商老爷子大拇指腹上的红色泥印,他神色微妙变动。
“阿续,怎么了?”
询问落地的那一瞬间,他就顺着恋人的视线看清了商老爷子指腹上残留的红色印痕,陡然间也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都知道现在的场合不方便多说。
“没事。”柏续当着外人的面,随口回了一声,迅速将白布重新遮盖。
商延枭压了压起伏的心神,才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在了商可舒的身上。
悲伤在走廊里蔓延,持久不散,直到凌晨,二房一家子才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
在商可舒的再三劝告下,商延枭和柏续才带着商确言回家暂时休整。
热水给冷了许久的身体回暖,但柏续的脑子还是乱糟糟的,太阳穴更是从刚才起就一抽一抽地发着疼。
等柏续回过神走出浴室时,商延枭已经在床边上等他了,两人对上视线,后者立刻掀开了一旁的被子。
“过来,还冷不冷?”
“好点了。”柏续走近,不确定地问,“我们不回医院了吗?”
商延枭将恋人温柔扯进被窝,“你和确言都太累了,等休息到早上,我们再一块儿去医院换班。”
柏续安静靠在商延枭的怀中,虽然心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但却全然没有睡意。
“延枭。”
“嗯?”
商延枭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睡,“阿续,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我和你有同样的猜疑——”
“孙传上了年纪,一个人根本做不了那么多事,从他潜入医院带走爷爷开始,之后的一切都是有人精心密谋好的局。”
“老爷子手上的那个印泥,应该是用来按压什么合同的。”
除了本人的名字签署,按了手印的合同文件同样具有一定的法律效应。
“如果老爷子还活着,只要他不承认是本人意愿所为,或许还能说一句无效,可现在死无对证,万一日后出现了什么按了手印的文件……”
只怕处理起来会有麻烦。
商延枭当然知道这点, “阿续,你觉得这件事情是谁做的?”
问出口的问题,却有着很明显的指向性。
柏续这回没了留余地的可能,只说,“已经是明码了,不是吗?”
“……”
商延枭没接话,瞳孔深处的恨意越蓄越浓。
他努力压制着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吻了吻恋人的额头,“先睡吧,别担心,一切的一切,我都会想办法解决的。”
柏续内心深处的恐惧还在蠢蠢欲动,他不由自主地往商延枭的怀里贴近了些,近乎贪婪地嗅着恋人身上令人安定的气息。
“商延枭。”
“嗯?”
“我在。”
“我知道,我也在。”
…
柏续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他又一次梦到了那片白茫茫的雪山,浑身都是刺骨的冷意,双手下还是那堆怎么挖都看不见人影的雪团。
眨眼睛,他周围的场景又有了变化。
柏续站在雷雨轰动的公路上,低头望向那五六米高度差的斜坡,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商老爷子,不是商确言,而是浑身被血浸透的商延枭。
柏续连滚带爬地扑到恋人的身边,却怎么都无法将毫无生机的他带回到公路上。
轰隆!
又一道巨响砸下,似雪崩,又像惊雷。
他绝望地仰头,只能看见眼前又一道模糊而嚣张的身影,满怀仇恨、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商延枭一块!”
梦魇的画面再度转变,商延枭驾车带着他再度行驶到了新国的那个路口。
同样从路口钻出的车辆撞上了他们,而他们也再度撞在了路口的电线杆上,只是这次没了上回的好运气——
商延枭完全被卡死在了车座上,烈火从他的脚底蹿出,柏续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恋人被火焰吞噬,那股迎面扑来的灼热感让他感到无比窒息。
身体就在这一轮又一轮的冰火两重天的绝境里煎熬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柏续才猛地挣脱出来。
“延枭!”
他骤然睁眼,又因为剧烈的头疼艰难喘息着。
柏续望着空落落的床侧,内心深处的恐慌很快就从梦境蔓延到了现实,他根本顾不上疼到快要爆炸的太阳穴,起身跑下了床。
砰!
房门从内外同步打开。
商延枭端着刚刚泡好的感冒药,看见满脸虚汗却又惊慌的柏续,眉头紧锁,“阿续?”
柏续眼眶以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速度泛红,向来爱逞强的他在这一刻彻底没了嘴硬的念头,“商延枭,你去哪里了?”
商延枭瞧出恋人的不对劲,一手端着药杯,一手带着他往床边走。
“阿续,你怎么了?”
商延枭将被子拉回到了柏续的身上,拿起一旁备好的温毛巾擦了擦他的虚汗。
柏续也不说话,眼里满是惊魂未定。
商延枭只好温声解释,“你和确言后半夜都发了烧,我刚去给你泡药了。”
“几点了?”
“还不到五点。”
商延枭重新探了探他的额头,神色越发担忧,“怎么还那么烫?难不难受,来,先把药喝了,等天亮了再不退烧就去打一针。”
“……”
柏续根本无心喝药,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商延枭。
商延枭察觉出恋人眼中过分的惊慌,只好又将药杯放下,贴近将他搂进怀中,“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从得知爷爷死讯那一刻开始,我其实就觉得你的情绪不对劲。”
柏续眼中压制的是失去亲人的悲痛,除此之外,还夹带着商延枭无从读懂的茫然、无措和恐慌。
柏续将整个人的重心都卸在了商延枭的怀中,他抵在对方的肩头,听见自己强烈失控的心跳,再也没了隐瞒的心。
“商延枭,我……”
有点害怕。
没能说出口的情绪,却被商延枭默契接收,“你在怕什么?”
“……”
哪怕不知道从何提起,柏续还是冒然地开了头,“延枭,我、我想和你说个事,关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