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混沌。
柏续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泛着难以忍受的剧痛, 五脏六腑就像是被暴力挤压到了一块,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种剧烈的痛感持续到了一定程度,才逐渐变得麻木。
忽然间, 一丝刺目的光亮破开眼前的黑暗,又逐渐柔和地将他团团裹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柏续才看清周遭的一切——
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他茫然地四处观望,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是又做梦了?”
“还是,我已经死了?”
柏续喃喃自语着,蓦然听见有声音传来。
滴——滴——滴——
像是某种仪器发出的声响。
柏续仔细辨认着声音的来源, 不太确定地迈出探索的步伐, 渐渐地,周围的景象变得清晰。
是在医院的走廊, 只有尽头的那间病房才亮着灯光。
柏续靠近,透过门上的圆窗玻璃看清病房里的情景——
算得上高规格的病房里布满了许多医疗器械, 而躺在床上的“病人”昏睡着,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滴——滴——滴——
仪器还在发出轻微的检测提示, 成了这间病房里的唯一动静。
柏续下意识地想要推门, 却发现自己右手像是灌了水泥,沉重地根本没办法抬起来,好在左手还能自如行动。
他开门走进病房,视线在看清“病人”的容貌后骤然一顿。
“……”
是我自己?
柏续呼吸跟着停滞,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病床上的病患信息小卡, 上面清晰标注着——
柏续,二十七。
“……”
是他。
是曾经的他。
柏续茫然地站在原地, 呆呆地盯着床上毫无知觉的“自己”,他想要去触碰曾经的自己,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了其他念头——
他会回到现实世界吗?
那延枭呢?商延枭怎么办?
柏续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混沌的头脑分不清这里是梦境还是其他。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助而迷茫的时刻,像是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要做什么。
“商延枭,我……”
“阿续!”突然而至的呼唤砸在了耳畔,“阿续,你别丢下我。”
柏续黯淡的眼色骤然发亮,他几乎没有片刻迟疑,转身就冲出了病房。
啪嗒!
打开病房门的那一瞬间,医院走廊的光景再次被醒目的光芒覆盖。
滴——滴——滴——
同样是仪器的作响声,只不过这次变得更加清晰,柏续用尽全力抬眼,视野里的模糊一点一点地散去。
“……”
他动了动嘴皮子,但嗓子像是被糊住了,愣是连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守在床边的商延枭立刻有了反应,不可置信得确认,“阿续?阿续,醒了?”
“……”
柏续实在没力气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商延枭。
恋人没有平日里的光彩和风度,满脸都是说不出憔悴,眼下的淤青和眼眶里的红血丝更是重得惊人,就连向来管理到位的下巴也冒起胡渣。
商延枭第一时间按下了床头的护士铃,又贴近他急切道,“没事,你能听清我说话,是不是?”
柏续动了动左手指头。
商延枭眼尖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立刻小心翼翼地拢住他的手腕,带着失而复得的绝对珍视,“醒了就好,我让医生和护士先过来给你看看。”
柏续的眼皮子还是发沉,哪怕他再努力支撑,但还是又一次陷入了昏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这一次,柏续再没梦见任何画面,再次醒来时,病房四周的布局又变了,只是守在床边的身影依旧。
商延枭就坐在床边的靠椅上,合着双眼休息,只是他的手还紧紧攥着柏续的手腕上,似乎生怕他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柏续带着呼吸间,实在是开不了口,他只能努力地动了动手腕。
哪怕力度再小,商延枭还是第一时间惊醒,下意识的挺直了身板,“阿续!”
紧张的神色在对上柏续的视线后,悄然柔和了下来,商延枭俯身贴近恋人,“阿续?”
在商场上从来没有怯场紧张过的他,此刻却有些语无伦次,“你醒了,头还疼不疼?别、别再睡了,我马上喊人来。 ”
柏续张了张口,低微的音节全部被呼吸机给吞没。
商延枭还是又一次喊来了值夜班的医护人员,给摆序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和判断。
“商先生,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病患早就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接下来只要适当休息、进食、恢复就好。”
“……”
柏续有气无力地唔嗯了一声。
原以为床边的医护人员会听不明白、弄不清楚,结果商延枭极其默契地领悟了他的意思。
“宋医生,呼吸机可以摘了吗?他不喜欢。”
值班医生确认了一下柏续的状态,“病人有意识能够自主呼吸就行,不喜欢就摘了吧,影响不大。”
护士有了医生的示意,轻柔地将柏续口鼻上的面罩摘下。
值班医生继续说,“这点营养液打完就行,我看他意识比较清楚了,可以适当少喂一点水刺激吞咽神经,明早我再让章医生给你们安排一个脑部复查。”
商延枭暗松了一口气,“谢谢。”
啪嗒。
病房门又一次合上,重新恢复了两个人的空间。
商延枭靠近柏续,将桌上的温水就着棉签,一点一点地打润柏续干裂的唇。
柏续很勉强地哼哼。
商延枭嗓音的疲惫而沙哑,却极其有耐心地哄着他,“你现在刚刚醒,我们不着急,阿续,你知道吗?你昏迷了整整九天。”
而且第一次醒来到这次再醒,又隔了将近一天。
“……”
柏续有点惊讶。
他只觉得自己做个很短促的梦,没多久就醒来了,现实却不是这样的——
商祈顺抱着必死的态度扑向了他们,而柏续的那一推正好将商延枭推出了威胁,反倒是他自己,在和商祈顺的短暂推扯间出了事。
工厂的楼梯栏杆早就成了摆设,一点儿承重力都没有。
柏续和商祈顺同时从落差四五米的二楼坠下,两个人几乎同时失去了意识。
等到商延枭冲下楼时,已经分不清刺目的红血是从谁的身上留出来的,赶到的警方在第一时间就冲了进来、迅速展开了救援。
“你现在右手骨折,腿上和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挫伤,脑袋上也有缝针伤口,已经动过手术了,只是你手术后一直醒不过来,体温一直反反复复的。”
为了柏续的情况,章长叙所在的脑科联合其他部门,一周内已经两次会议讨论病情了。
“……”
柏续听了个大概,又冲着商延枭眨了眨眼。
这在寻常人看来根本不是任何示意,但商延枭就是默契看懂了。
“不用担心,确言他也没事,腿上的伤口需要时间恢复、结痂,等到愈合了,还是能用假肢维持正常行走。”
“奶奶和小姑她们隔天就来看你一回,估计明天又要来,你醒了就好,她们能安心。”
“……”
商祈顺那个狗东西呢?
柏续继续眨眼,这回特意用鼻音哼哼了两声。
商延枭眼色微变,沙哑的语气里带着收不住的戾气,“他还没死透,在重症监护室里吊着命呢,警方派人一直守着。”
出于人道主义,警方对商祈顺同样采取了援救,如果他能顺利醒来,照样需要接受法律的审判。
“不过,哪怕他醒了,往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下坠的关键时刻,柏续和商祈顺正好调换了位置,一人偏上,一人偏下。
处于下方的商祈顺的伤势特别严重,不仅是脑部受到撞击,他的右腿更被地面残留的钢筋彻底扎穿了!
送到医院后,给他开刀的医生当机立断,为了保命而被迫截肢,不仅如此,他的左右两手同样因为伤后没有及时救治而溃烂。
残手断腿,众叛亲离,人命在身,罪责难逃。
如果熬不过去死了,那就是商祈顺罪有应得,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哪怕是命硬醒了,从今往后也只会是生不如死!
“老三他们也被警方抓了,剩下的事情你别操心,养好身体就行。”
商延枭随口补充上一句交代,给柏续倒好了温水,“要不要少喝点水?”
柏续本来就觉得嗓子干得发紧难受,连忙“嗯”了一声。
商延枭怕呛到他,先是调整床背的角度,然后才用浅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到他的嘴里。
久旱逢甘霖。
柏续的嗓子总算缓过来了不少,他动了动嘴巴,确认自己好像能发出声后,才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忙碌的恋人。
商延枭放下水杯和勺子,转身就对上了柏续明显精神不少的视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柏续将商延枭认真打量了一遍,“商延枭。”
说话声很轻,又哑又软。
商延枭还以为他身体有异状,紧张,“嗯?”
柏续有些嫌弃地蹙了蹙眉头,缓慢而努力地表示,“这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以来,你长得最丑的一天。”
“……”
商延枭一愣。
柏续还在嘟囔,“你、你多久没收拾自己了?丑呢。”
商延枭紧张的神色收了个干净,宠溺和无奈交织着,“小柏总,小祖宗,这些天我人都快被你吓没了,天天守着你不敢走开半步,你倒好——”
转醒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在嫌弃他丑?
小没良心!
商延枭看着看着,无可奈何地溢出一声笑。
他捏了一下柏续瘦得没影的脸颊肉,“你以为你现在好到哪里去?”
“脑袋磕破了,头发乱糟糟都打了结,右手打着石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嗯?”
柏续哼笑着没接话,心底总算溢出劫后余生的那点庆幸和幸福,“你丑。”
“好,我丑。”
商延枭靠近,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先忍忍吧,我们俩丑一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