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索落了一阵,灰沉沉的云渐渐往西飘去,天便亮堂堂地睛了,躲在云层深处的太阳张着笑脸毫无顾忌地摆了出来。
柳下溪踏着潮湿软绵的槐树落蕊,看着不远处一排排渐渐深红的红叶杨,心底里觉得北京的秋天落到手掌上了。
秋的味,秋的色,越往深秋里去越是浓烈,有一股烈火般的绝艳。
柳下溪虽然不画风景,却以一个画者对美的感受细细地领略着秋的意境儿,用他的双目选择极致的好景在心底里细细地品味着。
明天轮休,带清荷去香山附近走一走吧。他说了好多次要带清荷去的,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给耽搁了,香山的黄栌树寂寞地等待他们光临哩。
突然间想起今早出门时清荷的啰嗦:“柳大哥,秋天了,你也该加件毛线衣了。”
柳下溪不自觉地展开了微微地笑,拉拉身上的休闲夹克,里面穿了件毛线背心。
他刚吃了盘饺子当午餐。
今天星期六,清荷没课便在老班长饺子店帮忙,顺带着连他也去老班长店解决午餐了。清荷叮嘱他下班了顺便去菜市场带点菜回去……
今年暑假清荷本来打算回老家的,他想老家的亲人了。虽然想却也没有迫切到不顾一切想回老家的地步。
不过,他刚跟黎卓辉学入门的基本功,如果回老家的话要丢下一段时间不练,怕给忘记了最终没有回去。这一次他学得挺来劲的,天天找时间去黎卓辉那边。清荷他爸好说话,电话里说没空就不要回来了,反正一来一去的也挺花钱的也就别浪费了。清荷信誓旦旦地说过年的时候一定会回去的,连柳下溪也在电话里给远方邹家的亲人打了包票:寒假的时候和清荷一起过去。
他爸他姐很高兴,对他一口一个:“谢谢,麻烦你照顾清荷……”弄得柳下溪心里很内疚。
邹清荷对打沙包、练哑铃等等强身健身的训练兴趣不大,却很喜欢黎卓辉教的那一套训练身体灵敏度与反应的古怪法子。
“柳队,去哪里独食了?”进了办公室小陆迎面打了他一拳笑道。
“吃饺子去了。”柳下溪笑着点头,接住了他的拳头。
“有人找你。”小陆故作神秘地说道,引起老崔与朱玲的侧目。
“谁啊?”柳下溪身正不怕影子歪。
“律师,莫大律师知不知道?”他们当警察的,也有跟律师打交道的时候。
柳下溪有点意外,他经手的案子送往从检察院之前都经过精心核查过的,条理分明列证充分案情清晰,很少有律师找他核实案情……
“你好,我是莫文卫。”会客室里坐着一位三十多岁衣冠楚楚的男人,那张修饰得过份工整的脸上分明贴着一张“我是优秀男人”的标签。他端正地坐着看报纸,一见柳下溪进来,立即站起身,很礼貌地伸出右手。
柳下溪伸出手来与他握了握:“我是柳下溪。”
莫文卫笑了笑,把报纸放在了一边:“突然来找你很意外吧?我弟弟莫文斌跟我说过,案情不明的时候可以找你咨询一下。”
“莫文斌(此人是上海市的精英警察,曾与柳下溪一起去苏格兰受过训,两人又一起从英国回来,虽然联络得少,偶尔也会通通电话)……你是他哥哥?”
“他最近调到南京去了,有一个大案子分不开身。你最近忙吗?”莫文卫道。
“还好。”柳下溪坐下,仔细地观察着莫文卫,发觉他眼眶发青,眼里满是红丝儿。
莫文卫用手弄了弄工工整整的头发,有些难开口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件案子想请教你一下。”
“说吧。”柳下溪鼓励道。
“不是你们辖区的案子。被害人与犯罪嫌疑人都是飞英中学的昌平分校的高二学生还是同班同学,平常两人常有口角甚至动手打过架,犯罪嫌疑人名叫薛伟昭十七岁,平常对同学比较粗暴,喜欢动拳头,在老师与同学之间口碑较差。哦,惨案不是在校园里发生的。上个星期四晚上八点多吧,在土弯儿胡同口,被害人阮明灿倒在血泊里,凶器就在他身边。阮明灿被人发现时还没断气,送到医院之后抢救无效宣布死亡。阮明灿的父母认为这是谋杀,要求严惩凶手。凶器上有犯罪嫌疑人薛伟昭的指纹,据送阮明灿去医院的目击者说死者生前说了两个字‘雪……尾……’警方判定死者想说的是‘薛伟昭’。警方当晚抓住了薛伟昭,进行了调查,得知薛伟昭与阮明灿都喜欢同班的一名女同学。就在新学期开学没多久,这名女同学选了死者当男朋友。警方判定犯罪嫌疑人薛伟昭因情生忿杀了死者,加上就在当天犯罪嫌疑人与被害人还发生过口角,不少同学亲耳听到犯罪嫌疑人威胁过被害人。案件涉及未成年的高中学生,侦查此案的警方也多次详细调查最终结案正式拘留了犯罪嫌疑人。不过……”
“犯罪嫌疑人一直不肯承认杀人……”柳下溪看着资料道。
“是啊。”莫文卫叹了一口气:“我是被害人家属聘请的诉讼代理人,阮家只有一个宝贝独生子,家人们的伤心不用说了,恨不得把凶手立即拉去打靶。唉……这一份是我自己收集来的资料,另一份是影印了警方的搜查结果。警方结案认为:这起案子涉及学生们的早恋,由两男同学争风吃醋引起的伤人致死,不能证实是有预谋的杀人。”
柳下溪翻看了一下资料,皱起了眉头:“没有目击杀人的现场证人啊,凶器是五寸长的水果刀,水果刀上有犯罪嫌疑人的指纹。”
“目击证人?嗯,是的,没有。”
柳下溪看着死者的相片,非常英俊的男孩,有着端正的五官漆黑的短发,浓眉下的眼帘永远闭上了,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终结了……让人扼腕长叹啊。
死者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胸前被血染红了……啊,后背也有血迹。据法医的报告,他胸前与后背一共有深浅不一的五刀,其中最深也是最致命的一刀刺伤了心脏,并没有当场死亡,被路人发觉送到医院之后断气了。右脚拖着塌了后跟的运动鞋,左脚只有脏脏的袜子。很显然他拼命地逃跑过,手上抓着断了带子的土黄色的大书包。
“柳队!冯科长找你。”老崔推门进来道。
“啊,请他等几分钟。莫律师,这案子离开庭还有三个多月……你是不是发觉案件中有疑点得不到求证?”
“疑点?说不上……被害人家属的心情我能理解,他们急着找到疑凶发泄心里的悲愤。不过(他沉吟了一下寻找恰当的措词)……犯罪嫌疑人不承认他杀人,我觉得虽然表面证据确凿……怎么说呢……我不认为一位十七岁的少年杀了人还能象平常一样回到家里与父母兄弟说说笑笑,愉快地吃着饭……最主要的一点是:他当天的衣服上没有血迹。而且,他的家人不相信他们的儿子杀了人。”
“嗯,原来如此。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疑点对办理此案的警察提出来?”
“我想先听听你的专业意见,毕竟我不是做警察的,万一弄错了浪费了警力也不好。”莫文卫站了起来:“你去忙吧,你几点下班?我等你下班再过来。”
“这样吧。”柳下溪迅速画了一个地形图:“你去这家老班长饺子店找我表弟邹清荷,把这些资料给他看一看。等下了班之后我过去找你们。”
“好。”莫文卫仔细收好了纸条:“我现在就过去。”
“柳队,姓莫的律师找你做什么?”老崔好奇地问。
“有案子想咨询一下。”
“噫?他居然会跑来咨询柳队?听说他这种大牌律师与人谈话收费贵得要死。”
“你认识他?”
老崔摇头:“不认识。”
“我欣赏他的专业精神,为了案子不眠不休地查证事实。”柳下溪感慨道:“处理刑事案件的律师能发现我们警察忽略的地方加以把关,你想想这样能减免很多错漏的误区哩。”
“你不认为他这种行为是挑咱警察们的刺儿?”
“你!唉,真理得经得起实践的检验。一件案子的真相大白还怕被人挑刺儿?人命关天小心又小心才是对的。”
“得,算了,说理儿我是说不过你。你说冯科长找我们做什么?”
“去了不就知道了?”
莫文卫递了一张名片给邹清荷并告诉他是柳下溪介绍他过来的,邹清荷很吃惊。
莫文卫这个名字邹清荷还记得。在《五个目击者》里邹清荷听孟欣说起过他。孟欣很讨厌莫文卫这个人,对他全是负面的评价。
莫文卫用审视与探询的目光看着邹清荷:这少年是柳队长的表弟啊?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他的眼睛倒是很有神采。
“柳队长让我把这些资料先给你看看。”他对邹清荷说道。
邹清荷好奇地接过来:“什么案子?”
莫文卫复述了对柳下溪的话。
现在这个时段饺子店正好比较清闲,请示了一下师傅黎卓辉之后,邹清荷带着莫文卫坐在角落里……“你吃东西了没有?”一抬头看着莫文卫强撑着眼皮端正地坐着,邹清荷关心地问道。
“没胃口。”莫文卫摇头。自他成名之后,很少来这种地方,总觉得不够干净……
“这些资料一时半刻看不完的。师傅的饺子很好吃的,吃完了你找地方睡一下吧。师傅!给他下一碗汤饺儿。莫律师,桌子很干净的,放心地靠在上面吧。要不,我给你找一张报纸来垫一下?”
这么热心的少年……莫文卫有点吃不消地想:报纸就不脏了么?他身上的名牌套装怎么可能靠在油光发亮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