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他们到了码头,车还未停下,就见有人从候船室内走出来迎接他们。见到来人,清荷睁大眼睛,心里觉得极不舒服,想不到提前两小时出发的王秋枫还在码头……紧跟在她身后的是梁医生与嘉汇公司老板刘久传。当清荷看到身型高大的刘久传一身毕挺西装却无法遮盖他的驼背与啤酒肚,不由得回头看了看秦汝。秦汝看到了刘久传后快速眨动着眼睛,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似乎感受到清荷的视线,眼睛的停止了连续眨动,半月型的美目完全睁开直视清荷。清荷注意到她露出的瞳孔色泽分外幽黑,这种幽黑毫无生气……清荷一呆,有些吓到了。对方很快垂下眼睑不再理会他。清荷不好意思地摸头,觉得自己那样看秦汝很无礼,连忙提起行李打开车门先走了下去。
王秋枫迎上来摊开红肿的掌心,笑着对他说:“邹经理,我以为你是老实人,实在没想到最会偷懒的是你。早知道先来码头需要搬水、搬食物,我宁愿跟你们一起出发。”与她同车来的粗鄙男人们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粗重的搬运工作有一部分落在她身上。为了不泄露孤岛活动的真实意图,他们避开度假村里的选手预先把食物、水等东西寄放在码头附近的渔村。去渔村是狭窄的沙路无法开车过去,以他们的脚程来回费时不少于二十分钟。提前两小时来码头就是为了把寄放在渔村里的东西搬上船。刘久传出钱请渔民们搬运,可惜年轻力壮的渔民们太少,怕时间来不及她只得亲自去搬,来来回回累死人了。
清荷抱歉地冲着王秋枫笑了笑。他跟选手一起离开度假村不是躲避劳动,他不知情嘛,谁让大家玩神秘什么事都瞒着他。
跟在清荷身后,选手们鱼贯而出。只有柳下溪坐着没动,静静地看着观察着大家。他发觉十名选手只有半数带着压制不住的兴奋。余下五人的表情各异……杨立行的平静、黄平海的冷淡、刘琪的冷漠、范彩虹的茫然以及秦汝的空寂……
秦汝是最后下车的选手,她走到车门没有立即下车,只是怔怔地盯着站在车门外冲她微笑的刘久传。距离很近,微烈的阳光照在老男人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出微笑使老男人失去弹性的面部肌肤皱褶得更历害,黄豆大小的褐色斑点分散在脸上更增添他的老态,带着笑外形呈三角状布满血丝而显得格外浑浊的眼……她避开对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一股厌恶感从心底升起。她侧身回头,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柳下溪身上。
柳下溪此刻正躬腰提行李,注意到她的目光,压低声对她说:“你有说‘不’的权利,你是自由的个体,有自主权。”
他的话令秦汝一怔,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遭到秦汝的无形拒绝,刘久传微笑着的脸立即阴沉下来。“哼!”一声冷哼从他的鼻腔流出来。这声冷哼起到某种威慑作用,秦汝漂亮的眉毛立即拧在一起,嘴角扯出难看的弧度,那样子简直是似笑实哭。柳下溪皱眉,道:“我先下。”
秦汝侧身让开,柳下溪下车,站在车门前逼视刘久传。两人面对着面直视对方互不相让,形成僵局。从身高、体形以及年龄来说柳下溪占据着极为明显的个人优势,这让刘久传感受到很大的压力,但他经历过大风大浪并不惧怕后生可畏。哼,年轻气盛……哪又怎样?奉承讨好他的年轻人还少么?这张脸有些面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年轻英俊让人憎恨……男人到了他这般年纪,有钱有地位,更容易感慨时光飞逝青春不再来,面对年轻英俊的男子便有了天然的嫉恨。先前柳下溪对秦汝说的话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被他听到,心里憎恨着对方多事,忍不住怀疑自己看中的女人会不会因此而变心……直觉认为,这个男人留不得!
注意到他们这边不同寻常的气氛,邹清荷走过来笑道:“柳大哥,刘老板,你们别当门神堵在车门口。秦汝还没下车呐。”
“柳?”刘久传瞟了一眼邹清荷。念头一转,难怪觉得眼前的年轻人面熟,姓柳,应该是柳承秉的弟弟。早听人说柳承秉的弟弟来度假村,原来就是他?柳承秉的弟弟……可惜啊,这个人不能动!刘久传想到这儿便甩手离开。
见他离开,秦汝松了一口气,慢腾腾地下了车,跟在柳下溪身后。
“别拖拖拉拉,大家赶快上船,没到目的地遇上台风可就惨了。”王秋枫大声招呼着众人。
这边气场不对,先下车的选手都注意到了。假装看风景,实际上在等看热闹。见柳下溪走向了柳清荷,知道没戏可看只好听从王秋枫的话,加快脚步跟在她身后朝船坞走去。
柳下溪走到清荷身边把他肩上的行李包拿下来提着。
清荷低声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
柳下溪耸耸肩,对他使了一个噤声的眼色,看了看默默地走在他们身边的秦汝,温和地道:“秦汝,你留下,不要上岛。”
秦汝摇头,轻声细语地道:“我不去他也不会上岛。”
清荷见过她跟刘久传在一起的相片,对她的印象不算好。见她此时的模样,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她很害怕刘久传,极有可能一直遭受对方的胁迫。想到这儿,清荷烦恼地摇头,选美大赛存在的问题太多……最大的问题来自这些赞助商!只有把他们清扫出门,大赛才可以公平干净地举行。得想一个办法把他们请出去……噫,柳大哥在说什么?他对秦汝说了什么?“……放弃你的计划,别被执念迷惑……因一时的伤痛制造出困绕你一生的恶梦太不划算。希望你能明白在绝望中能拯救自己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柳下溪的这番话让清荷大吃一惊。秦汝也十分愕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你话中的意思。”
柳下溪轻声道:“我从你眼里看到了死意……还有……杀意。你故意食用不干净的海鲜导致食物中毒好躲避刘久传,想不到弄坏自己的身体目的却没达到……请你打消徘徊在脑中的恶念,好好地活下去。你看,海很阔,天很蓝……”
听到这儿,清荷大步往前走,赶到梁医生身边,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我担心秦汝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请梁医生这几天好好照顾她,最好把她和刘久传隔离开。”
梁医生回头看秦汝。她这时已经没跟柳下溪走在一起,孑然独行,看上去十分可怜。心生怜惜,点头答应邹清荷的请求。选美大赛虽说出色的美女不少,但最受男性亲睐的首推长相最佳说话温柔举止大方得体的秦汝。可惜她在代言嘉汇公司广告时被刘久传看中,两人出双入对一点也不顾忌世俗目光,导致她的清纯形象破灭。大家都知道刘久传有家有室,花名在外,年龄跟她相差太大,当她的父亲绰绰有余。若说他们之间有纯洁的爱情,换谁都不会相信。她跟着他无名无份除了图钱还会有什么?少不了有人暗中嘲笑她出卖身体以求上位。一位妙龄美少女为了选美大赛的冠军跟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值么?凭良心说,他觉得不值。但他只是医生,不是道德家不是社会评论家,这些事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不想掺和进来。身为男性身为医生他为秦汝觉得不值。他认为美丽的女性如果最娇艳的鲜花扎根在肥沃的泥士里,得到爱情灌溉便会更加艳丽的盛开。而不是被人强行折断花枝插在花瓶内等待枯萎,或被制成干花徒留形体。
他们将要乘坐的船不是柳下溪、邹清荷以为的那种传统大木船。这是船吗?应该称为艇吧?难道它就是游艇?雪色的外壳上有三个大字“飞鱼号”,模样就象放大无数倍的子弹剖面。船窗的位置很低,感觉船舱低于水平面。舱内座位号码到了一百,可惜超过一半的位置堆放着箱装的食物与水。看到这些东西,清荷松了一口气,有食物与清水再难的环境也不必担心。在船舱内清荷意外地发现四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个抱着摄影机想必是顶替小文的摄影师。另外三位分别是组委会成员来自文化部门的老李,以及聂守业与张老。见他们不知羞耻地盯着女选手们的胸部(女选手的服装在设计上为了凸现曲线美,采用的布料极为柔软,加上简洁的大V领开得低,领下三寸便被束腰,使她们的胸部曲线更加完美),露骨的目光令清荷厌恶地皱鼻。他觉得应该想办法把组委会解散,聂守业、张老等人不能继续留在大赛里。
船舱的门关上,船开动。清荷站起来清点舱内的人数,他跟柳下溪坐在离舱门最近靠右的双人座上,他们的前面坐着古筝与王秋枫,她们的前面坐着范彩虹与刘琪,接下来是肖四清与伍文光,刘久传与他们隔了一排空位独自占据着双人座。与清荷一廊之隔左边的三人座坐着梁医生与秦汝,他们前面是严快与黄平海,往上数是彭绯虹与杨立行,韩导演、摄影师与老李,聂守业与张老各占据着一排。清点完毕,舱内一共二十人。
船在浪上行,起起伏伏,摇摇晃晃,与飞机起落时的状态极为相似。柳下溪靠着船窗,看着窗外翻飞的白色浪花,忍不住想这就是乘风破浪的快感吧。舱内的乘客此时的感觉与他相似,不时发出惊叹声……他们听到船破水的声音,看见到窗外卷起的浪花,偶尔有飞鱼跃入视线,纯净的蓝天白云似乎解手可及,露出海面的小岛由远到近逐渐被抛在身后……此刻所有不愉快的事都被他们抛在脑后,一心领略海上风情。
清荷凑过来看着要漫上窗户的蓝色海水,心想,这船窗设计得太低,只高出水位一点点。如果窗户能打开,别说这些飞溅的浪花就是海水也会倾注而入,到那时这船便沉了,很危险啊。敲了敲船窗,暗笑自己杞人忧天,这船窗如此设计肯定有它的道理。转念又想此时站在船舷上领略海上风光其感觉应该更加美妙……可惜上船时被船长制止,不给上去哩。
“王小姐,什么时候能到?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岛?”坐在前面的古筝突然问王秋枫。她提出的问题也是清荷想问的,立即竖起耳朵倾听,同时瞄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船已经开了半小时,现在是二点五十。
王秋枫看了一下表,回答道:“我没去过。是南仃英岛,附近海域最大的岛屿,最神奇的是岛中有岛,岛上有大片天然红树林吸引着无数的珍禽栖息。听说坐飞鱼号需要两个多小时,是白沙度假村新开发的旅游观光岛。基本设施已经建好还没正式开放,为了不破坏岛上的天然环境,游客不准上岛中岛。”
柳下溪拿出地图很快找到南仃英岛,与清荷对望,这岛离度假村很远。
“噫?平哥,你看前边的云灰黑灰黑的,是不是要下雨了?”严快突然惊奇地道。
柳下溪与清荷一齐朝窗外望去,是的,近处的云雪白迷人,不远处的云却是昏暗的黑色。
王秋枫点头,“肯定会下大阵雨。听说今晚会有台风,台风与暴雨是双生兄弟,我们即将面临的阵雨应该是台风的前奏吧。”
柳下溪问:“为什么选择台风来临前出海?”
王秋枫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摆手:“不用紧张,这次发出的台风警报只是弱台风,风力为八至十级,两三天后大海就会风平浪静。”
船驶进了乌云密布的海域,雨点斜斜地敲打着窗户,一颗颗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渐渐地雨下得更急更密,窗子被泼天大水冲洗,明净通秀。窗外灰茫,海上的波浪起伏增大,舱内摇晃加剧。
清荷担忧地看着窗外的乌云,眉头拧在一起希望能早点到南仃英岛。柳下溪轻拍他的手背,安慰道:“你看海浪没翻卷表示风力不大。”
清荷点头,扫视了一下舱内的众人,“还好,没人晕船。”
“放心吧,船开前大家都吃了晕船药。”梁医生笑道:“你们最后上船,忘记把药派给你们了。现在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想要呕吐?”
正在与梁医生说笑,突然听到聂守业轻唤,“小四,过来。”
肖四清听到这声“小四”头立即垂了下来,偷偷地瞄了一眼伍文光,对方侧开身子让路给她,她眼圈一红坐着没动。
“小四,滚过来!”聂守业不耐烦地加重声音。
肖四清坐着没动。
清荷皱眉站起来朝聂守业走去。听到脚步声,聂守业闭着的眼睛没睁开,命令道:“拿罐啤酒过来。”
他说话的口气令清荷反感,弯腰低声对他说:“聂总,选手不是你高薪聘请来的,请尊重她们。”
聂守业睁开眼睛,按着胸口的左手立即捂住了嘴巴。清荷一怔,发现他脸色苍白,嘴唇的颜色呈灰青色,神态很疲倦……他晕船!“梁医生,晕船药,聂总晕船。”聂守业的右手抓住了清荷的衣服,冲他摇头。
聂守业晕船?坐在他前面的张老扭头过来看他,聂家住在渤海湾内,海边长大的他居然会晕船。伍文光最机灵,跑到舱搁放救生衣的橱窗前取下一个胶袋递给聂守业。
看着别人呕吐连自己都忍不住要翻胃……清荷注意到聂守业身边的空坐上有空的啤酒罐,没矿泉水瓶,便走到搁放饮用水的纸箱前,拿出口袋里的匕首划开封胶取出一瓶水,递给聂守业。
呕吐后聂守业精力回复了一些,不接梁医生拿过来的晕船药,从口袋里掏出一模一样的药丸瞄了一眼隔着走廊另一侧的刘久传,笑道:“我这儿有美女发的药丸,上面带有女儿香,味道肯定比梁医生发的药丸好。邹总理,麻烦你拿一罐啤酒来,自家产的酒包治百病。”
清荷虽然看不惯聂守业的某些行为,但念在他晕船,不跟他计较人个品德的缺失。啊,找到了,渤海啤酒一共有两箱,搁在最上面的纸箱已经打开过,里面装着满箱的罐装啤酒。啤酒是不是坏了啊,有两罐易拉罐盖上很潮湿,色泽微黄。清荷取出纸巾擦了擦,嗯,没事,便把它递给了聂守业。
聂守业接过啤酒,拉掉易拉罐盖的拉环把药丸丢进嘴里,昂头喝下啤酒。
“想不到聂总会晕船,以前没见他晕过。”回到座位上梁医生隔着走廊对邹清荷嘀咕。
“可能是今天船颠得厉害。”清荷应道。
柳下溪摸着下巴,靠着窗皱眉沉思。清荷用手肘挫他,低声问:“怎么啦?”
柳下溪看了他一眼,从口供掏出纸笔写道:“刚才你去拿啤酒有几个人的表情令我很在意,你为什么用纸币易拉罐盖?”
清荷接过纸笔写上,“易拉罐盖上有些潮湿发黄,我以为坏了。哪几个人的表情有问题?”
柳下溪写道:“严快的表情有些紧张,黄平海皱眉,伍文光眼神最复杂,盯着黄平海与严快不放,肖四清脸色大变全身哆嗦……”还没等他写完,船舱内响起扩音喇叭声:“各位乘客,对不起,海上的风力达到五级形成四级大涌,波高为3至5米,本飞鱼号无法按原定航程行走,我们将会停泊在附近的岛屿……”
邹、柳两人立即扭头望向窗外。
天啊,海上狂涛翻滚,卷起,抛下,十分骇人……
舱内响起了惊慌的交谈,“台风提前来到了?”“怎么办?船会不会翻?”“我们会不会有事?”
清荷习惯性地捏紧拳头,柳下溪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大手包住了他的拳头。清荷嘴角一弯,扯出一个笑意,冲柳下溪点头。柳下溪松开手,清荷把拳头打开,手心有汗。柳下溪握了握他的手掌,很凉……拿着纸笔写道:“同舟共济,站起来把大家团结在一起。”
清荷刚想站起来说话,张老抢先他一步,微笑着面对大家,摊开双手道:“冷静,大家请冷静。相信我,不会有事。我们会遇上五级风力完全在我的预测中。哈哈,你们可能不知道,风力达到八级才算得上弱台风。上了十二、三级的强台风才可怕。‘飞鱼号’游船,不,是游艇。各方面性能……”他突然瞪大眼睛看着聂守业,惊呼道:“小聂,你怎么了?小梁,你快过来看看他,他在抽搐。”
清荷、柳下溪立即抢在梁医生之前赶到聂守业面前……聂守业双手捂着脖子面目狰狞,只见他眼球突出、瞳孔放大、面带痉笑、面色青紫、角弓反张,四肢抽搐,身体扭曲成虾形……梁医生背着药箱赶到推开清荷与围过来的伍文光,“让一让,不要围住他……他惊厥……不要骚动保持安静……士的宁中毒……氧气罩……强心剂,电击……”
柳下溪戴上胶皮手套,翻看聂守业的眼睛,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再摸了摸他的脖子,然后是心脏与小腿……摇头道:“来不及了,他的呼吸已经停止,心脏也停止跳动……他已经死亡。死者聂守业,死亡时间是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九日下午四点零八分;死亡原因初步判断为士的宁过毒吸入。惊厥,脖子僵硬,身体抽搐蜷缩成弓形……典型的马钱子中毒症状。”
“可是……可是,他的身体还在抽搐,还能动应该还没死……”清荷喃喃道:“十几分钟前他还活着,喝了一罐啤酒,怎么就突然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