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溪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历,电话另一头的徐副队长总算安静下来,过了半晌才喃喃道:“我会继续搜证的。”
柳下溪捏着手机,无语,他不想对下属发脾气。呆在总局一年,对刑侦处的同行多少有些了解。徐副队长大总局很有名,他大名徐士勇,人如其名。遇到危险的事必身先士卒勇猛精进。不逢迎上司,也不怎么欺压下属。同样的缺点不少,做人固执己见,听不进别人的话。喜欢虚名,爱面子。不喜动脑,个性冲动,言语粗鄙。他当了十几年的警察,经历极为丰富,算是警察中的刺头。当过民警、户警、交警,曾经舍命救过人(曾经在追捕持枪犯人时,为了救无辜的行人,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三颗子弹。他当时没穿防弹服,幸好没击中要害。他的行为获得了‘人民英雄’的称号),保护过要人,与刘副所长(大名刘艺)搭挡破了几桩大案立了大功,获得过一级勋章。在警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大无畏的勇敢、舍生救人的举动最让人热血沸腾。他为人大大咧咧以及办案时粗糙作风在盛名之下被人忽略。
“柳处长吗?我是刘艺。”电话的另一头换人接了。
“刘所长。”柳下溪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回了话。
“是我们所里监视现场的警察失职,这个责任我来负。”刘艺的声音清清冷冷。
“我要的是事实真相,不是找人背负责任。”柳下溪冷漠地回答道:“你们把调查到的资料整理好,先不要行动,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好。”
“把现场封起来,这一次再也不能让人钻空子。”
“是。”
李明光一边开车,一边偷瞄柳下溪阴沉的脸色,心里忐忑不安。
柳下溪察觉到他的不安,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的。”
“什么?”李明光没听清楚。
“这桩抢劫案最大的疑问就是时间。”
“时间?”
“对,时间。姚俊的证词说抢劫案发生的时间大约在深夜二至三点。录取他的口供时你在现场吧?”
“是的。曾经问过他准确时间的事,他说他没带表,在昏倒前看到墙上的壁钟,好象是二点多的样子。我觉得在时间上他的证词并没问题。”李明光点头,把车停靠在路边,从上衣口袋拿出装着一叠相片的信封,翻了一下,抽出一张递给柳下溪。“你看,这是我们赶到现场时拍下的照片,姚俊受伤倒下位置斜对面的墙壁挂着壁钟。我对过表,壁钟的时间挺准。”
柳下溪把从老材那里拿来的记工本翻开,对李明光道:“郭小明平时约在十一点前后离开货运站。案发当晚,临时有货车到京需要立即卸货进仓库,货搬完的时间为十二点四十三分。我看过其他人的记工本,跟他同时间完成卸货任务的还有其他人。听老材讲,卸完货后货主请他们吃了炒面。郭小明离开的时间大约为深夜一点半左右,他是骑着自行车从货运站回出租屋。初步估计,他花在路上的时间约为一个半小时。”
“啊?”李明光接过记工本,翻看了一下,认真地点头:“计算一下时间,郭小明没有充分的作案时间,除非他当晚打面的回家,然后直奔珠宝行去打劫。唉,想不到他这么晚才回家。一天忙到晚,根本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身体怎么抗得住。”
“没货搬的时候他们可以在货运站找地方打瞌睡。卸、装货物的时间不固定。想赚取工钱,他们需要长时间守在货运站。”这事柳下溪也问过老材,老材也没藏私,有问必答。
“师兄,要不要我去找请他们吃宵夜的货主核实一下?”
柳下溪笑了笑:“我已经请人去找货主核实当晚的事。”他收起记工本,看着李明光装在信封里的相片。
李明光立即双手捧上。
这些照片,大部分见过。柳下溪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上,弯嘴一笑:“走,去找姚俊。”
李明光好奇了:“师兄发现了什么?”
“深夜二点多,这姚俊穿戴得挺整齐。”相片上的姚俊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连脸上也裹着绷带,样子挺惨的。
“师兄,你从哪里见他穿戴挺整齐的?”李明光问。
柳下溪笑而不答。
李明光拿回相片仔细地瞧,没看出穿着病号服的姚俊哪里显示出与犯人搏斗时穿戴整齐了。难道柳副处长有一双透视眼?
柳下溪并没有为他解惑的打算,催促道:“快开车。”
李明光对柳下溪的敬畏之心已经淡了下去,忍不住问:“师兄,这桩案子,您是不是心里有底了?”
柳下溪望着窗外,掏出自己的手机翻看信息一边飞快地打字一边回答道:“我还在等你的调查报告。”
听柳下溪说了这么一句,不由得叫道:“啊?!师兄,您这不是折我的寿么?那好,我马上去调查!”他瞄了一眼他的手机有些羡慕……柳副处长的手机是最新款诺基亚,跟外边新换上的手机广告牌里的型号一样,并不是局里统一配制的。
“先去见姚俊。”柳下溪发完信息,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李明光忍不住猜测:柳副处长是不是在跟自己的线人联络?
姚俊这几天一直住在医院,住的是单人间病房,门口一直有警察守着。
门虚掩着,门口的警察不认识柳下溪却认识李明光。“总局的柳处长。”李明光介绍道。
柳下溪笑了笑,没有半句客套话,走到门口,伸出手礼貌地敲着门。
“请进。”姚俊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柳下溪嘴角弯起了让李明光琢磨不透的笑意。
柳下溪轻轻地推开了门,儒雅地走到姚俊的床前:“你好,我是柳下溪。”
姚俊脸上的绷带已经折了,青紫的印痕还没完全消失,他正在吃饭,床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饭显然是对方带过来的。
“警察?”姚俊的眼睛一亮,看到他身后的李明光,立即又暗淡下来。
“是的。”柳下溪拿出自己的证件。
姚俊仔细接过来看了,然后叹了一口气,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饭碗,冷淡地道:“抢劫案的事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李明光殷勤地为柳下溪拉过一把椅子,对坐在床边的女子温和地道:“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跟在柳下溪身后让他明白,警察办案时需要讲礼貌,用文明字眼。
“嗯,好。”女子慌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碗筷迅速离开病房。
柳下溪先打量一番病房这才坐下,直视姚俊的眼睛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再观察二天就可以出院了。”姚俊在他的直视下垂下眼睑,有些慌张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的声音……”柳下溪悄悄地按下口袋里的录音机开关。
“什么?”姚俊诧异地扫了他一眼。
“你,喉咙以前受过伤吗?”柳下溪问。
“啊?哦,是的。几年前得过扁桃体炎,声音有些哑。”
“你的声音,我觉得有点耳熟。”
李明光站在一边翻白眼。柳师兄这是在故弄玄虚哩,姚俊的证词被录过音,录音带子附在报告里一起交给他,听过他的证词肯定耳熟嘛。
“啊?!”姚俊的表情挺意外的。
柳下溪从包里拿出一卷录音带(“噫?这不是证词的录音带”李明光暗想),再从包里拿出录音机把带子放了进去。不一会儿出来了对话:“喂喂,派出所吗?长兴胡同这边有人在抢劫……”柳下溪把录音机关了,问:“这是你的声音吗?”
姚俊呆了一下,半晌才回答:“是。”
“你当时目击了一桩路人抢劫?”
“是。”
“后来怎么样?”
“我报案之后,抢劫犯逃了。”
“看清抢劫人的样子吗?”
“没有。”
“警察来了没有?”
“不知道,后来我走了。”
“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我不记得了。”
柳下溪停下笔录,看了姚俊一眼,对方正盯着他的手在看。“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是青岛的。”
“来北京多久了?”
“四年。”
“还习惯吗?”
“还行。”
……无聊的对话……李明光移动着双腿的重心,靠墙边移过去。呵呵,靠墙倚着舒服了一些。拿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医院禁烟……不点燃只叼在嘴上应该没事吧。柳副处长的问案太飘忽了,什么时候才能直奔主题啊。
“姚俊,请你重新回叙润华阁珠宝行被抢的事。”
姚俊双手抓紧了床单,双目直视柳下溪:“我听说这案子在重新调查。”
“是的。”
“我,我,上次在说谎……”姚俊垂下头,声音是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绝望:“我根本,根本没见过那个人。我,我是被逼的……”
听到这里,李明光立即振作精神,炯炯有神地盯着姚俊看。
“不要怕。”柳下溪的声音极温和有镇定情绪的魅力:“这是法制社会。我是警察,我会保护你。”
“不!”姚俊低哑地嘶叫:“逼我的就是他们!”
“他们是谁?”
姚俊伸出手指激动地指着李明光:“就是他们,就是警察!”
“什么!胡说八道!”李明光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