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很快回来禀告,他畏惧得两股战战,汗湿了后背,尽量大着声音说:“王子请您去见他。”
光是转达这句话,他就觉得已经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
仙人高于凡人,仙人等闲不出现,就算是诸国王侯,也必须敬着仙道中人。
而莲州公子竟然让仙人过去见他?却不是自己前来见仙人!
实在是……实在是……
他们昭国的莲州公子可真厉害,这正是因为在仙山长大,所以才能这样云淡风轻地回复吧。
至于“妻子”一说,他们听见后,都当自己是聋子。
已有人去告诉王上与王后。
这边却不敢耽搁怠慢,得了莲州公子的命令,带领仙人前往紫微宫。
说起来,这位仙人还算是很讲礼数的,从正门过来,还要先道明来意。
他记得之前带走王子的那一位,直接降在王上的寝宫前,哪还跟你打个招呼?
岑云谏微微皱了皱眉,心下奇怪,怎么是澹台莲州让他过去,而不是澹台莲州过来见他?
他没在此处做文章,只是点头应下:“劳烦了。”
他不是不能直接到澹台莲州所住的地方。这人族皇宫的禁制对他来说只能说形同虚设。
昨日看到澹台莲州回城的行驾,那他似乎也应该稍微正式一些,脑子里想起了澹台莲州以前跟他说过的人间的婚姻如何如何。他记不太清。但很明显,直接出现并不可取,还是叩门问访更好一些。
侍卫做了个“请”的手势,四个内侍躬着身子,旁边一架局促的小轿子:“请坐轿子。”
岑云谏:“……不用。
“你领路,带着我走过去就好了。”
从宫门口到紫微宫的路程需要两刻钟,岑云谏想不起自己上次用脚慢慢地走这么多路是在几岁了。
走到半路,昭仁王乘坐一顶软轿,四个轿夫被催促,为了尽快赶到,跑得满头大汗,呼哧喘气,在看到岑云谏的身影时,他心脏一紧,赶紧喊停:“停下!停下!”
仙人都没有乘轿,他怎么敢?!
接着昭仁王下轿,自己快步疾走到岑云谏面前,殷勤地道:“仙人,还请留步。孤是昭国的君王,莲州是孤的孩儿,孤来带您过去。”
是澹台莲州的父亲。岑云谏打量了一下,心想:长得不大像啊。不过,还是好声好气地回了:“那劳烦了。”
昭仁王道:“不烦,不烦。”
挥退了其他侍卫。
又与他说话。
“仙人,您在宫门口说孤的孩儿是您的妻子?”
“正是,我们结了亲。”
“未曾听孤的孩儿提起过。”
岑云谏停住脚步,问:“他没跟旁人说吗?”
昭仁王不过脑地实话实说:“没有啊,孤原还想着他年岁不小,也二十岁了,理应成亲了,还想帮他张罗张罗。孤在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生下他了。没想到他在仙山上已经与人成过亲了?!
“这孩子!怎么不跟孤说呢?因为是个男子所以不好开口吗?
“我们人间没有男子与男子成亲的,难道是觉得丢人?”
说完以后,他感觉空气好像变得有点冷,抬头一看,这位仙人的目光寒如冰棱,才一个激灵,冷汗直冒,纳闷地想: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岑云谏郑重地道:“我们十八岁成亲,成亲已有足足三年了。”
这次他一定把局面找补回来,昭仁王连忙恭维:“您也才二十出头啊!我观您的气度风华,如此沉稳端重!还以为得有个五百、一千年的修行道行呢!”
岑云谏脸色一沉。
他看上去有那么老吗?可这是澹台莲州的父亲,他又不能直接问。
昭仁王特意带领岑云谏从他精心设计的御花园过。
时值暮春,满园鲜花盛开,争奇斗艳,岑云谏身旁的白墙上挂着一大丛茂盛的蔷薇花。
岑云谏一本正经地辩驳:“我与莲州一道修炼,早几年入门,与他同岁。”
昭仁王正要继续说时,王后的行驾也到了。她的态度与王截然不同,笑盈盈地说:“莲州身子骨不爽利,其实他现在不方便见您,不如由我来接待您吧。”
岑云谏一见她,马上认出来了:噢,这就是澹台莲州的母后。
幼时,小莲州常在他耳边叨叨:“我觉得我母后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母亲。我母后又厉害又美丽,她有时对我好温柔,有时对我好凶狠。我好想念她呀。”
果然,与澹台莲州长得很像。
气质不一样。
王后的衣着比昭仁王要更为整齐庄重。
昭仁王听说仙人莅临时才刚起床,赶紧换了一身君王正装就匆匆赶来了。
王后起床早,她本来是打算去找孩子用早膳,路上听说来了个仙人,还自称是澹台莲州的丈夫,便掉头过来。
可惜,竟然还是没昭仁王跑得快。
她远远见到,就轻声啐一句:“每次都是这种时候脚步比谁都快。冠都戴歪了。”
因为澹台莲州,岑云谏对她的态度很好,转向她,微微恭了个礼,还突然间记起来称呼:“见过岳母。”
又温文有礼地说:“久闻大名了。莲州以前时常跟我说起、夸奖你,他在山上的时候就很想念你,看到一朵漂亮的花就会说想要摘回去送给他的母亲。”
王后很难接这一招。
伸手不打笑脸人,岑云谏虽然脸上不笑,但是礼数周到,还两三句话就说了她爱听的话,太顺耳了。
但王后想起昨晚自家孩子私下与她说起婚事时避而不谈的模样,还是坚定地站在孩子的一边,即便她所面对的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仙人。
岑云谏道:“我昨天看见了,他见到你的时候很高兴。
“请带我去见他。”
看岑云谏似乎也不是那等过于傲慢无礼的仙人。王后想着,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单刀直入地说:“仙人,您到底是来找莲州做什么的呢?你说他是你的妻子,可你们的婚姻也没知会过我,在我们人间,结婚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就没有过。
“这婚究竟算是婚吗?我不懂仙界如何,但在我们人间,是不算的。
“就算在你们仙界算,可你们不是已经和离了吗?您来找他是有什么其他正事?”
岑云谏蒙了。
昭仁王一惊一乍:“啊?又离了?”
自己想通了,冷静下来:“也是……没离怎么会回来。”
他与澹台莲州和离了?
他本人怎么不知道?
自澹台莲州离开起,仿佛过几息,就有一根微如毫毛的小针扎在他心尖上,一根两根不觉得痛,呼吸平缓时也不觉得痛,现在,终于开始痛了。
岑云谏不自觉地威压沉凝起来,眸光暗了下,道:“我没跟他和离。谁说我们和离了。”
话音未落。
左手边响起个声音:“我说的。我单方面跟你和离了。”
岑云谏转头望去。
两人终于打了个照面。
明明时隔一年多。
但这一眼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有如陌路相逢。
澹台莲州站在一架雘红色的榫木小拱桥上,小桥流水,芳草萋萋,仍然是那样地美,却又与以前在昆仑时不同了。
他换下了昆仑道服,穿上了王室的礼服,金妆玉裹,贵气不凡,发丝也梳得一丝不乱,露出整张光洁的脸庞。
日光懒懒地搭在他的肩头,沿上脸颊轮廓,描出一层金边。
“我说怎么一直没来,问了他们,才与我说是在路上耽搁了。
“母后,父王,没事,我能应付得过来,我自己接待他吧。”
澹台莲州如与一位老友打招呼,一点也不怵岑云谏的阴沉沉的气压。
他一边从小拱桥的拱顶缓步而下,一边浅浅笑着说:“许久不见了,我是不是应该先恭贺您一声?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