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已经过去了三天。
岑云谏依然没有弄清这儿是什么地方,他只记得……他在迎战魔皇,胜券在握,那些前仆后继想要接魔皇出世的妖魔都被他杀得一干二净,这时,他回头看到了尸海中长出了一朵诡异的红莲花,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
往上看,头顶的天空无星无月,无边无际,一蓝如洗,像是虚假的,除了日月交替时明亮起来或是变暗,没有别的区别。
往下看,脚下的水面无波无澜,无色无味,净似琉璃,他刚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但这几天他走遍了这里,略有些奇怪的是,他每走一步,走过的地方就会生出一朵雪白的莲花。
这莲花约巴掌大小,花瓣并不繁复,每一朵的花瓣都是一模一样的数量,八瓣。
他认识这种莲花,是澹台莲州死后他回到昆仑的第一天栽下的,名为雪信。
或许是因为他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对家中的花草疏于照料,他在天南小筑种的其他莲花都渐渐枯死了,只剩下两种莲花,一红一白,就算放着不管也生长得很茂盛。
他摘了一朵下来,拿在手间把玩,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朵平常的莲花罢了。
可是,为什么会长在这里呢?
因为被困才三天,所以岑云谏并不是很着急,无非是陷入了一个他没见过的阵法之中,只要他足够耐心,总能找到出口。
他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地四处搜寻,对他来说,这样的工作反而是寻常,他要尽快出去,弟子们发现他不见了应该很焦急吧。
他是昆仑的主心骨,不能不在。
唉。
这是岑云谏最为之担忧的一件事:昆仑后继无人。
八百年了,他竟然没有找到一个中意的弟子,不是天赋不够,就是耐心不足,天赋和耐心都足够的,偏偏过不去情关,自废修为。
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他不认为自己会连个继承人都培养不出来。
而且,他还年轻力盛,没有摸到自己的天花板,他还不打算退位。假如真的出现了一个继承人,起码要能战得过他吧,正如当年他打败他的师父一样。他的寿数还没有穷尽,要找人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他不在的时候,谁来主持大局?
岑云谏想不到有谁可以,希望他不在的这三天不要出什么大事……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吧,不过三天而已。
毕竟,他花了八百年所建立的新昆仑是前所未有的最强大的昆仑,区区三天肯定对昆仑没有任何影响,众人大抵正在安心坚定地等着他回去。
终于,岑云谏看见前方出现了不同的景色。
——一叶扁舟。
扁舟上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大一小。
年长的男子看上去二十岁上下,貌不惊人,长相斯文温柔,岑云谏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停驻脚步,思虑了片刻,记起来了。
哦,是见过的,在周国王都,那座碎掉的石像就是他眼前的这个男子吧?
男子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宁静地注视着远方。
年小的女子还是个孩子,看上去只有十岁大,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裙子,坐在船边,双手抓着鱼竿,似乎是正在钓鱼,但她似乎心性活泼,坐得一点都不安稳,不光哼着歌儿,一双小短腿还在晃来晃去,光着小脚丫。
当岑云谏发现女童时,女童也转过头遥望向他。
女童有一张很美的脸,粉雕玉琢,明眸皓齿,眉心有一粒红痣,一看就知道她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
她是谁?
岑云谏思索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也猜不出是谁。
他想走近询问,但是走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与对方的距离一点都没有缩减,依然是一开始他发现对方时的距离。
而小女孩在微微歪着头打量了他一眼以后,撇了撇嘴,显是对岑云谏不感兴趣,便转回身,不再搭理他,继续钓鱼。
既然无法走近,那就停在原处吧。
他主动开口问:“小妹妹,你是谁?”
小女孩头都没回。
岑云谏耐心地看着她,看了不知多久,天色将暗,又问:“你是在钓鱼吗?
“一天了,你什么都没钓到,这个池子我观察过了,没有鱼。
“你饿吗?我这里有食物。要吃吗?”
小女孩并不回应。
岑云谏皱起眉头,对她身边的人说:“这位先生,你应该也是昆仑的弟子吧?我看你身上所穿的衣服是昆仑的风格,先生,可以与你说几句话吗?”
也不理他。
小女孩是听见了但不理他,而这个男人则像是个聋子,岑云谏甚至怀疑他不是个活物,不然怎么会一点声息都没有?
天将要完全暗下去之前,这两个诡异的人总算是有了变化。
小女孩站了起来,收起一整天连一条鱼都没有钓到的鱼竿,岑云谏眼尖地看见她的鱼钩是直钩,也根本没有挂鱼饵。
她把鱼竿变小,塞进了袖子里。
她身旁的男子随着她起身,低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小女孩拉着男子的手,仰着脸甜甜一笑:“今天我也很开心,谢谢你陪了我一整天。明天见哦。”
男子点了下头,放开她的手,走到船头,并没有停住脚步,他往前一步,跨了出去。
岑云谏:“……”
应该不会摔下去吧?
果然,男子并没有跌落到水池中,而是跟他一样站在水面上。
这是一个修者。岑云谏想。
男子站在水上,背对着他,慢慢地沉了下去,不,与其说是沉了下去,其实更像是融化了。
岑云谏:“?!”
小女孩并没对眼前的场景感到惊奇,她在船上和衣躺下,就这样睡着了。
岑云谏问:“那是什么?小妹妹,听得见吗?”
小女孩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明明什么都没做,岑云谏却觉得遍体生寒,一个寒战过后,他发现自己离小女孩的距离更远了。
小女孩翻过身去,背对他。
岑云谏无奈,
心想:估计是惹恼她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等天亮了再试探一下。
岑云谏没有睡觉,整个夜晚他都在这片没有尽头的地方走来走去,把每个角落都走遍了,心里大致有了个地图。
不知为何,只是一天而已,他应该不会累的,可他确实觉得累了。
即使岑云谏难得地服食了补充精气灵力的丹药似乎也无济于事,他感到深深的疲倦,他竟然想要坐下来休息休息。
不行。
他得尽快出去。
但岑云谏实在是累了,他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大抵只有百息时间,他让心神陷入极致的宁静中,这一向很有用,今天却不怎么见效。
等岑云谏再睁开眼睛,却见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情景,应该是,见到了一个不可能见到的人。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
可就是发生了——澹台莲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像是活着的、睁着眼睛的澹台莲州,正在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不是真的澹台莲州。
岑云谏在一瞬间断定。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死了,八百年前,他亲手杀死的。
是啊,已经过去了八百年。
每过一年,他就会在山壁上刻下一道剑痕。
“澹台莲州”往前走了一步,恭敬地唤他:“仙君。”
岑云谏心头一沉,道:“你不是澹台莲州,你是何方妖孽?”
“澹台莲州”抽出了一把剑,朝他攻击而来。
岑云谏毫无犹豫地回手,一剑将“澹台莲州”斩于剑下。
“澹台莲州”倒在莲池中,沉了下去。
“仙君。
“仙君。
“仙君。”
岑云谏转过头,他发现才被他杀死的“澹台莲州”又站在了他的身后。
岑云谏:“……”
这三天里。
岑云谏的面前出现了数不清的“澹台莲州”。
每一个都被他给杀了。
因为他坚定地明白,面前的这个“澹台莲州”绝对是假的。
世上只有一个澹台莲州——真正的澹台莲州,被他放在天南小筑的密室中,沉眠在冰棺。
当年,在澹台莲州被妖魔分食后,他从四处收集齐了澹台莲州的骸骨。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之,他私下用法术复原了澹台莲州的身体,只是因为找不到灵魂,所以无法让澹台莲州复生。
澹台莲州的灵魂去哪儿了呢?
他找不到。他找不到。
岑云谏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应当的。
他是仙君,他怎么能有自己的私心?他所想要的昆仑容不下他的私心。
因为他知道真的澹台莲州被他珍藏在哪里,所以他能毫无犹豫地对假的澹台莲州出剑。
杀得他都腻烦了。
是要他彻彻底底地斩断情根吗?
所以才让他一遍又一遍地杀了澹台莲州?
但。
今天这个“澹台莲州”有点不一样。
他看着“澹台莲州”身旁掉落的陶埙。
岑云谏突然感到难以遏制的疲惫。
他累了。真的累了。他要睡一觉。
岑云谏走过去,捡起了陶埙,默默地往回走。
再次走到了尽头,前方没有莲花了,岑云谏抬起头,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三天过去。
小女孩第一次对他说话了,冷不丁地问:“咦,今天你怎么没杀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