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怎么会想到小白身上去?
澹台莲州为自己的联想感到奇怪。
岑云谏正在严肃地思考,他下山找澹台莲州的用意,一是为了保护澹台莲州;二也是想试一试昆仑会不会来抓他。
要是昆仑要抓他,那就说明他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取代的“容器”。
大抵魔种不是随便种在谁的身上都可以的。
正想着,看到澹台莲州在笑,他顿时间没了脾气,不合时宜地问:“你笑什么?”
随之,掌门也落在他们的面前,说:“岑云谏,你玩够了,也是时候该回昆仑了吧?”
澹台莲州低头看,白雪上没有脚印,并没有真的踩上去。
对曾经的老师,岑云谏也无法做到完全的信任,他不确定掌门知不知道魔种一事,他正色恭敬地道:“师父息怒,弟子并没有叛出师门的意图,相反,弟子正是为了昆仑才特地下山。”
“为了昆仑?”掌门紧紧盯着他,但岑云谏仿佛浑然不觉似的,依然淡定自若,完全没有违反了门规的自觉,“你倒是说说看。”
岑云谏冷漠地说:“不能细说。时机到了,本……我自然会向你禀告。”
澹台莲州:“噗。”
澹台莲州忍不住笑了。
他在岑云谏这个闷葫芦的性格上吃过多少瘪,这一次终于是看岑云谏让别人吃瘪了!
岑云谏皱了皱眉。
掌门又看向一旁的澹台莲州。
这两个孩子……真是奇怪。岑云谏怎么不敬畏他了?岑云谏不怕他也就算了,澹台莲州为什么也不怕他?
发现自己在被看,澹台莲州抬起头,粲然一笑:“掌门好。”
掌门说出了他的名字:“澹台莲州。”
这让澹台莲州有几分惊讶,他没想到掌门这时候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你知道我的名字?”
掌门笑了笑,一改之前的厉色,变得慈祥和蔼:“你们这几个孩子我都知道啊,只是没想到岑云谏跟你的友谊这样深,竟然为了你而擅自离开昆仑,是你让他一起走的吗?”
澹台莲州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可没去找过他,是他自己要走的。”
岑云谏大概感觉出他的意思了,澹台莲州这是并不想留他,他扭头定定地看着澹台莲州,看得对方头皮发麻。
澹台莲州:“……我是没叫你下山啊。”
岑云谏:“但我们现在是一伙的。”
兴许是因为看两个孩子年纪小,觉得岑云谏是不懂事,所以掌门好脾气地解释说:“既然已经记在了昆仑的名册上,就不能不告而别,你若是想要离开师门,得先接受昆仑的惩罚。”
岑云谏问:“什么惩罚?”
掌门并不留情地说:“折了本命宝剑,断了经脉,从此不再拿剑。”
明明是对岑云谏说的,但是澹台莲州却觉得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冷彻骨髓。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被挑断经脉从此不能再拿剑,又更何况是岑云谏?
岑云谏不可能接受得了的。
澹台莲州想。
岑云谏倒还算淡定,脸色没怎么变,若有所思地说:“我不记得有这个惩罚啊……只是对我的吗?师父,不可以把我算作外门弟子吗,外门弟子是可以在凡间行走吗?让我留在凡间修炼,也用不上昆仑的资源,不行吗?”
他个子还不算高,口气却很大,被师长找上门来抓了还说得一套一套,掌门好险没有被他逗乐,又觉得这个孩子果然是可造之材,天生就有这种从容不迫的风度。
但他还是要说:“不行。”
岑云谏尚且稚幼的脸绷紧了,他想要向澹台莲州寻求精神上的帮助,结果一回头就看到澹台莲州已经走远了:“你去哪儿?你就不留我吗?留下我,对你、对天下,有很大帮助,澹台莲州!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拯救苍生吗?”
澹台莲州问:“你连眼前的自己都无法保全,又何谈拯救苍生?不要好高骛远了,岑云谏。”
岑云谏怔了一怔,渐渐冷静下来,他不是傻子,不是没听出来澹台莲州的话不无道理。他自己也正是在为此而发愁,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回昆仑,可是面对掌门,他想不到如何破局。
而澹台莲州就在他的注视中,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寝宫里。
岑云谏手中握着的剑垂落下来,一时间泄了气,刚要低下头,又听见开门的声音,澹台莲州捧着一件紫貂披风走出来,走到岑云谏的面前,给他穿上:“你现在修为不高,受不了严寒,我母后特地为你做的,穿上它再走吧。就算你回昆仑了,我们也还是朋友啊,等你能下山办事了,我们再来往,好不好?”
澹台莲州故意眨了眨眼睛。
岑云谏瞬间被哄好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一向习惯来硬的,可惜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配来硬的。
给他十年。
起码给他十年。
掌门问岑云谏:“你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岑云谏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澹台莲州看他受了气还不得不忍住,没办法再发那不可一世的仙君脾气就觉得有意思,真想再多看两眼。
岑云谏没好气地对他说:“还有别的,你得给我。你答应过我的。”
澹台莲州一下子没听懂:“什么别的?我答应你了?”
岑云谏难以启齿地说:“小时候,你答应过我,有一些点心,有机会的话,你要请我吃,桂花糕、豌豆黄、麦芽糖,还有果脯蜜饯,春天吃桃子,夏天吃杏子,秋天吃柑橘……”
澹台莲州听傻了,依稀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他真正的小时候,他曾经跟岑云谏说过这些,十几二十几年过去,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岑云谏还记得。
尤其是想象岑云谏以他本来的样子,低下头来,问他讨要孩童的零嘴。
澹台莲州拿不出来,哑口无言:“你先前怎么不问?”
岑云谏不说话。
澹台莲州猜想:一定是不好意思,岑云谏就这个臭脾气,总要让别人猜他心里在想什么,偶尔提出要求也是像这样硬邦邦的,永远不肯服软。
澹台莲州:“你等等,我现在去问问我的父王母后还有没有,有多少给你拿多少,让你带回昆仑去。”
一说到回昆仑,岑云谏就郁闷起来了。
澹台莲州奔去找他父王。
昭王早就被动静给吵醒了,但是躲在屋子里没敢出去,见儿子过来,才心惊胆战地问:“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孤听说有个仙人突然飞过来了?是什么人啊?发生了什么?孤可以问吗?你可以说吗?不能说就算了……”
澹台莲州径直问:“岑云谏还是内门弟子,师长来接他回昆仑,父王,儿臣想拿一些点心给他带去,还有吗?”
然后一一说了自己想要的点心。
昭王苦恼地说:“没多少吧,大晚上的,没有做啊……你母后不许孤铺张浪费,要削减开支,连孤画画的纸她都要算钱。如今灶旁不是十二个时辰从早到晚都备着人的了。”
澹台莲州想了想,说:“有多少拿多少吧?母后呢?”
昭王:“她还在睡,没有醒……孤没有让人去叫醒她。”
话音未落,门口就响起了王后的讥言:“怎么?你是怕这次仙人也是来带走莲州的。你觉得再来一次,本宫可能会不顾一切去阻止是吧?”
澹台莲州连忙说:“母后,我不走,只是我的朋友要回去了。”
王后说:“我听见了,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准备。”
不多时,装了满满一包袱。
王后问:“母后可以陪你去吗?”
澹台莲州点点头。
雪云重新笼罩了起来,落雪却已经停了。
王后亲自提了一盏灯,牵着澹台莲州前往去见昆仑之人。
岑云谏仍在原地等他。
澹台莲州原想小跑过去,可是被母亲紧紧地抓着手,这么冷的天,母亲的手心里却出了汗,湿答答的,没用什么力气,可他就是被抓住了。
王后定睛看了这个仙人几眼,并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上次带走她孩子的人。
过去的三四年里,她曾经设想过重见的场景,她总想,别管是神还是仙,谁要抢走她的孩子,她都不会宽恕。
但是如今真见了,竟然不觉得多么生气了。
仙人是仙人,凡人是凡人。
从此以后各不相干就是了。
不相干了。
澹台莲州把包袱递给岑云谏:“喏,给你,应该够你吃好几天了。”
但是,这些凡间的东西可以带进昆仑吗?可以留在昆仑吗?岑云谏本人不是最讨厌这些吗?
岑云谏已经收起了剑,抱着包袱,低头闷闷的,旁人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澹台莲州福至心灵,竟然觉得自己能够猜出个一二来,他想:岑云谏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已经再来一次,命运却还是不能够按照他所设想的进行?
哈哈。
这就是天道啊。
仙君啊仙君,您太强了,您总觉得自己强大到可以掌握命运。
澹台莲州笑着跟他告别,光照亮他的脸,显得这个笑容很温暖,他说:“有缘再见了,岑云谏。”
【第二十一回】
八年后。
碎月城。
杨老将军焦急地等待着,直到半夜,他累得快要睡去,终于等来了一只小老鼠,老鼠的身上绑着一块羊皮,因为太小了,只能写几个字。
写着:西方,辰时,全军。
他看懂了。
这是让他在辰时从西面出发,全军开拔。
杨老将军低声呢喃:“是这个意思吧?太子。”
他把羊皮收起来,打开木箱子,里面放着厚厚的一堆。
这些全是这八年间他与太子的通信。
杨老将军至今都没有见过这个太子一面,甚至一开始收到的信还读不懂,当他终于弄明白了以后便开始以奇怪的方式跟太子书信往来。
太子一心想要救出他。
他坚持了那么多年没有死,早就灰心了,不是没想过永远也得不到救援。
但是太子说会救他,他当然要信。
他们已经试了三次突围,分别在前年和去年,都没有成功,也折损了不少人,还剩下六千多。
自从大家知道说不定能逃生出去就充满了信心,齐心一致地积攒物资,就等着太子再一次命令他们出兵的这一天!
他紧握着这一封信,抬起头,看向了漏瓦处的明月。
……
碎月城附近的昭军驻地。
主帅营帐正热火朝天地有许多人进进出出。
澹台莲州正在事无巨细地跟几位将领一起排练明天如何作战的细节,务必要记到万无一失。
转眼间,他已经长到十九岁,成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他没想到光是送信到碎月城中就花了五年时间,其中还有三年是用在找兰药上面。这些年没发生什么太超乎意料的事情,他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个凡人。而且,国事缠身,他甚至没什么空练剑,毕竟,比起他本身来说,他觉得还有很多人的生命比他更重要。
一天又一天,一转眼,八年就过去了。
他想:凡人的人生大抵就是这样,只恨太短了。
这时,若椰卷帘而入,雀跃地说:“太子,你猜猜谁来了?”
澹台莲州放下手中的树枝,问:“从哪个方向?”
若椰说:“庆国。”
澹台莲州毫无犹豫地说:“是云珠还是小楠?还是他们都来了?”
若椰大笑说:“正如你所说的,都来了!”
云珠和小楠都是随澹台莲州下山的两个孩子,当时的几个孩子里,除了若椰和子蘅因为不记得自己的父母而留在了昭国,其他人则被送回了父母身边,但并没有荒废剑术,当澹台莲州给他们写信问他们能不能前来助一臂之力时,他们纷纷从各地赶来。
昔日的小伙伴见面,大家都变了样,但是相依为命的那些时光历历在目,让他们觉得澹台莲州还是很亲近,一进门,见澹台莲州迎上前来,没作多想,热络地唤:“莲州……弟弟?”
起初是兴奋,接着又疑惑起来。
澹台莲州的脸上是能够看出幼时的模样,可是变化很大,完全蜕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长得比他们还要高大了。
若椰轻咳一声:“咳咳,应该尊称‘太子’。”
澹台莲州抬手:“无妨。”
众人这才意识到今非昔比,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俊美少年不再是他们可以随便呼唤的师弟莲州,而是昭国的太子。
他们此行前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一展抱负。
毕竟,他们都是曾经去过昆仑的人,更见识过广大的世界,还亲手斩杀过妖魔,让他们再作回一个束手就擒的普通人,他们实在是做不到。
不知是否是因为年幼时澹台莲州曾对他们说过的一些话总是在心头反反复复地想起,让他们觉得小师弟是不一样的,隐隐约约地感觉,小师弟莲州或许会有一番作为。
就像是下山时那样,为他们指明接下去该去什么方向。
或许,在澹台莲州这里,他们能够有一番作为,不枉费此生来人间一遭。
……
开战前一晚。
澹台莲州命全军休息,他自己却彻夜未眠,继续检查与部署。
旧友全都到了。
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叙叙旧。
澹台莲州击掌笑道:“到齐了。”
“不,莲州……不对,太子,还差一个人吧?”
“差谁?”澹台莲州问出口以后就意识到了,问:“你该不会在说岑云谏吧?他在昆仑。”
“连你也联系不上他吗?”
“我同你们一样,都是凡人,又不会仙术,我怎么联系他?”
“我还以为……罢了……”
“若是他在就好了,可惜了。”
“那只有我们的话,真的能成事吗?”
“怎么不能?事在人为。”
澹台莲州笃定地说,他透露出一股气定神闲来。
他还那么年轻,很难让人信服,可是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却莫名地让人信服,知道他这并不是纸上谈兵又或者信口开河,而是真的有把握,他好像是个身经百战的将领,已经有了取胜的把握。
就好像……他已经赢过一次了。
真是奇怪。
澹台莲州还安慰他们:“不用紧张,总会有办法的。”
他这样说实在是……好吧,还是很有用的。
提早了十年,澹台莲州的名声传遍了天下各处,几乎每个国家的人都听说了昭国有一个从仙山上回来的太子,这个太子聪慧无双,辅助他的父王巩固了昭国的江山,几次献策击败了邻国的入侵,如今的昭国可以说是欣欣向荣,日益强盛,俨然有跟幽、庆分庭抗礼的国力。
全天下的人也听说了,澹台莲州对一个叫碎月城的地方很执着,那座城几十年前就沦陷了,在妖魔的领域里,没有凡人胆敢接近,但是澹台莲州却练了一支军队在那附近几次试探,甚至小胜了几场,还用了一些妖骨妖皮做成武器。
毕竟都已经做过一次了,重来一次对于澹台莲州来说也是驾轻就熟的事情。
澹台莲州并不吝啬武器的锻造方法,敞开门,任由各国的工匠都过来学习。
妖骨妖血所锻造的弓箭强于其他,澹台莲州给小伙伴们也每个人都分过去。
他们好奇地看着澹台莲州赠予的剑,啧啧称奇:“真有你的啊,你是怎么想到可以这样做的?”
澹台莲州并不居功:“不是我想的,是别人想的,我一个人的脑子怎么可能想得出那么多的主意,自然是要集思广益的。”
众人惊叹,心下又多了几分信心。
……
天将亮时,澹台莲州去洗了一把脸,提个神,可以准备出征了。
其实他没有万全的把握,只是必须为之而已。
“太子哥哥!”
女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澹台莲州回应:“兰药?进来吧。”
还年幼的兰药来到澹台莲州的身边,好几只狼和狗陪伴在她的身边,一见到澹台莲州也很亲近,摇着尾巴对他“汪汪”叫。
兰药仰起脸,担忧地问他:“太子哥哥,要出发了吗?你要小心一些。”
澹台莲州摸摸她的头:“不怕。外面没什么变化吧?”
兰药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个人来了,从天上。”
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感觉自己像是猜到了什么。
从天上来了?
是谁?
该不会是岑云谏吧?
澹台莲州急匆匆地走出门去。
夜幕上似乎有一颗星星格外地明亮,不,应该是流星,正在朝着他们的军营坠落下来。
众人甚是惊惶。
但是流星在军营上方停了下来,坠落速度变慢,稳稳地落地,落在澹台莲州的面前。
他们看见太子一点也不害怕,也不吃惊,就像是已经预料到一样,笑着与对方说:“你来了啊?”
怎么说呢?
眼下的场景,不像是仙人下凡,倒像是他们太子在驱使仙人。
时隔八年。
岑云谏回答他:“我来了。”
两人对望一眼,如知己,如兄弟,不必言说更多。
然后,岑云谏看向他身旁,几只狼狗都跟了出来,簇拥在澹台莲州的身边。
不知怎的。
岑云谏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问:“你养了别的狼啊?”
【第二十二回】
岑云谏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这一句,这是澹台莲州没有想到的台词,那么多年不见了,他还以为岑云谏会说点别的呢。
而且,听岑云谏这句话说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仿佛在嫉妒似的。
澹台莲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算是我养的吧。”
目下无尘的岑云谏难以控制自己地多看了两眼。
他觉得自己不应当在意,可就是忍不住地去看,原来,澹台莲州只是喜欢狼,换一只也没什么。
是了,没什么特别的。
澹台莲州先开口了:“你怎么来了?”
岑云谏收回了目光,对他说:“八年前,我不是与你约定了吗?你想要救更多的人,那我自然会过来相助于你。”
犹如在公事公办。
澹台莲州欲言又止。
岑云谏又问:“还是,你不需要我过来?”
澹台莲州有时候是不喜欢他帮忙。
然而,澹台莲州却不好意思地说:“只有你一个吗?”
岑云谏:“我一个已经够了。”
澹台莲州:“未必吧?”
岑云谏皱眉,不高兴地说:“你是在怀疑我的修行吗?这些年我在昆仑一刻也没有偷懒,绝对没有比以前差一丁点。”
澹台莲州连忙安抚他,说:“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但是,若是能多带几个人过来,不是更有把握吗?人不嫌弃多嘛。”
岑云谏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仙凡有别,不需要仙人的帮助。”
“不一样啦。”澹台莲州笑呵呵地说,“你要是施舍我,我可能不会要,但是我们现在是在合作嘛,何乐而不为呢?我首先信自己,然后再信你。”
岑云谏并不反驳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说:“也来不及找别人了,就我一个人。走吧。”
……
昆仑。
青云台。
水镜高悬空中,照出了这一场原本他们不会放在心上的战斗。
几位长老们都坐在一起,不满地窃窃私语了几句,对掌门说:“岑云谏不去竞选仙君之位,就为了区区这么些个凡人。”
掌门:“你们先看着吧……”
对于岑云谏这个弟子,昆仑门内一直有许多非议。
他的天赋超群与性情古怪一样有名,曾经还擅自离山过,但是回来以后关了他一年禁闭就算过去了,这一年禁闭看着没让他有什么反省,倒是剑术大大精进,在最近几次的试剑大会上,他战胜了许多比他多修炼几十年、几百年的剑修,锋芒尽显。
师长们都觉得要让岑云谏专心准备仙君的试炼,可是他本人却说有别的事要做。
这也太荒唐了。
更荒唐的是,掌门居然真的同意了岑云谏这个荒唐的请求。
之后还邀请他们一起来看岑云谏去凡间做了什么。
长老们不是很坐得住,不明白他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对他们来说,能让这个人作掌门,就是因为他出身低,谁也不站,又够听话。
他们知道这一个已经寿数将尽,所以打算再找一个新的掌门,原本觉得这个人可以是岑云谏。
岑云谏天资卓越,远胜于其他弟子,同时还父母双亡,从小在昆仑长大,对他们言听计从。
说不定岑云谏还能把昆仑遗失了千年的仙君之位给拿回来。
但是这个岑云谏有点不太听话,还需要调教。
更糟糕的是,本来木讷呆板的掌门这两年也变得开始阳奉阴违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对师徒是师父带坏了徒弟,还是徒弟带坏了师父。
“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仙界不是早在数千年前就规定了不能参与凡人的战争吗?”
“岑云谏这是在做什么?”
“不像话!”
“这些人都是谁,他们拿着的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看上去不像是凡兵俗器?”
“这是谁?”
“澹台莲州……?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因为澹台吧,澹台是昭国王族的国姓。”
“什么王不王族,因为这个姓氏有些特别,所以我耳熟了。”
这时,掌门适时地接话道:“澹台莲州是一百年前预言中所说昆仑的那些孩子们的其中一个。在九年前,因为修炼不得法,他与其他几个孩子们一起下了山,离开了昆仑……”
大长老记起来了:“岑云谏当初偷偷下山就是去找他是不是?”
掌门笑说:“正是他。他们是好友。”
此言一出,顿时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好友?”
“仙人和凡人?”
“你又在说笑了。”
“他们怎么会是好友?”
“是岑云谏坚持这么以为吗?”
“不论这些,仙人是不能参加凡人的战争的,你怎么能放纵岑云谏前去呢?”
等他们都诉说不满过后,掌门才慢吞吞地说:“你们仔细看看他们是在什么地方,又要与什么为战。”
众人方才少安毋躁,定睛看水镜之中的凡人军队现在何处,难以置信地说:“这是万妖域附近?这不是魔将罗罗鸟的地盘吗?他们一群凡人也敢去靠近?不怕惹恼了罗罗鸟?”
大长老说:“更不像话了!还不赶紧让岑云谏回来?如今仙界群龙无首,还不知道下一位仙君出在哪个门派……如今还不能打草惊蛇,我们跟罗罗鸟井水不犯河水那么久,若是让他觉得是我们昆仑惹事……”
掌门老神在在,一副不怕被他们责骂的样子,左耳进右耳出似的,听着听着,忽然仰头大笑:“惹麻烦?你们定睛看看这些妖魔是在做什么!他们也发现了,可以通过圈养凡人来滋养灵石矿,你们真觉得可以这样放任下去?”
众人惊呼。
大长老脸色变化:“那也不应该这么早……”
掌门突然收起笑脸,反问:“真的还早吗?”
大长老语塞:“你……”
掌门却又摆上了笑脸:“还是继续看看吧,到底是在昆仑修行过的弟子们,澹台莲州这个孩子离山以后也做了许多事,你们看他手里的剑就知道,这可没有别人帮忙。”
这时,一直闷不吭声的三长老突然开口说:“他们是用妖骨锻造了兵器吧?是从昆仑偷学去的吧?早知道他们会偷学就不应该放他们下山。昆仑的仙术竟然被这些凡人窃取去了……”
大长老回过神来,抹了一把冷汗:“正是!这些人偷学了昆仑的仙术。”
掌门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被别人打断了:“开始打了!这些凡人真的能行吗?不是送上去给妖军吃吗?”
“唉,我不忍心看。”
“干吗让我看这些?”
“有岑云谏在,还要那些凡人做什么?”
“岑云谏要是连这都对付不了,他还不如被逐出师门吧。”
虽然水镜照出来的画面已经很大了,但还是无法把所有人都照进去,当视角拉高拉远,地面上的所有生灵都变成一粒尘埃般渺小,甚至有点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妖魔,而作为唯一的仙人的岑云谏又在何处?
是啊。
他相信自己最优秀的弟子一定能够青出于蓝,对付这些妖魔全身而退不成问题,可是,可是……
他想起岑云谏出发时与自己的谈话,他叮嘱了一番以后,岑云谏说:“要清缴这些妖魔不难,难的是要将所有人都救出来。”
是啊。
斩妖除魔真的难于登天吗?不,难的不是杀不尽妖魔,难的是要护住凡人。
岑云谏直直地望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的心里去。
岑云谏问:“师父,你说我要拯救苍生万物,这苍生万物究竟是什么?只是昆仑吗?还是这世间的所有人?”
他还在想。
他说等岑云谏回来了再回答。
作了掌门以后,有太多需要妥协的地方,他也已经很多年没去凡间看一看了,还是上次去找岑云谏时才落在了凡间的都城之中,近距离地见到了那么几个凡人,又牵起了他的凡心。
他总是训诫弟子们要远离凡尘、不动凡心,为此还罚了岑云谏好几回。
岑云谏却很执着:“仙与凡是分不开的。要是凡人不在苍生之中,那我们何以用他们来滋养灵石矿;要是凡人在苍生之中,我们又为何不救他们?师父,我想不通,我想不通!”
要是不能说服岑云谏,那么岑云谏就不会服气。
可是他无法说服岑云谏,反而被岑云谏说服了。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担心。
他怕岑云谏会翻车。
不管是哪一次战斗都不应该掉以轻心,岑云谏还太年轻了,经验太少,独自去面对这么多的妖魔真的能一举功成吗?
假若失败了,那就折损了一名弟子,还会让他也很不好过……
不过,这又怎样呢?
反正他也没几天好活了,他忍了一辈子,临死之前,他也想看看昆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岑云谏让他见到了一个他不敢设想的昆仑,他理想中的昆仑。
看着水镜里发生的人与妖魔之间的战争,长老们的神情开始变得不敢置信,这还是他们眼中胆小懦弱愚蠢的凡人吗?他们有这样的勇气?有这样的战术?
掌门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