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内,人心惶惶。
这是一场由仙君带头,自上而下的大清洗。
七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死了五个,剩下两个则身受重伤,被关押起来。
而他们的弟子或是早已倒戈仙君,拔刃指向恩师,或是因不肯改旗易帜,一起沦为仙君党派的剑下亡魂。
枭杀党首之后,岑云谏开始慢条斯理地梳理昆仑,短短月余时间,死掉的昆仑弟子就超过了先前一百年间亡故的总人数。
为了以儆效尤,每天都有人在青云台上被处决,青云台上的血被洗了又洗,总让人觉得好像洗不干净。
对昆仑弟子来说只剩两个选择。
要么死忠仙君,要么死。
死忠仙君似乎也并没有任何错误。
在此期间,其他门派获知昆仑内乱,还想火中取栗,却没想,这还没平复下来的昆仑派出个小队,就能把他们压得抬不起头,只能跪地求饶。
原来,岑云谏剿了长老们所有的法器,开了他们的宝库,把各种积攒的灵丹妙药、法宝仙袍逐一赐给了效忠于他的昆仑弟子们。
是以弟子们的修为战力大涨,愈发地难以匹敌。
至于他自己,却一件不留,仍然只有一柄灵剑擎天。
而随着清洗进程的逐渐深入,昆仑弟子也在这氛围中更加狂热,他们对仙君的信仰坚定到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程度。
即使是在昆仑,岑云谏也得到历任仙君之中从未有过的声望。
他不在乎灵石,不在乎宝器,不在乎仙脉。
他只有剑,还是在他筑基时得到的普通灵剑,却被他修炼至此。
作为剑修门派,选择作一个剑修,昆仑弟子多多少少是出于对剑之一道的赤忱。
而在他们看来,岑云谏就是这个天底下最为纯粹的剑修。
仙君的心中只有剑与天下,不追随他那追随谁呢?追随像长老们那样欺压奴役弟子的上层修真者吗?
忍痛剔除万年来在昆仑身上冗生出的腐肉与寄虫是必须的,如此一来,才能够将昆仑建设成一个干净的昆仑。
然后,是整个修真界。
在又一次地在青云台监督处决之后,岑云谏没有回自己的洞府,他坐在断崖的边缘,眺望着天河云海,与昨日并无区别。
无论这世上是仙盛魔衰,还是魔盛仙衰,今天过后,太阳照样升起。
已经完全看不出那日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的盛况,天上的云被剑气斩断,如此,又飘了新的过来。
也完全看不出人间界的魔气纵行。
太快了。
一切都比料算的要来得更快,所以他也不得不加快步伐,加快就不得不用一些更加狠辣的手段。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推动了天命加速?
说不清缘由,他直觉地想到澹台莲州。
想到澹台莲州下山前的白日星现。
一切好像都是从这一天开始的,世界开始变得奇怪。
与澹台莲州的下山有关系吗?岑云谏想了想,难以将仙界与澹台莲州这个凡人联系到一起。但他现在反而觉得冥冥之中确实有定数,澹台莲州离开得不错,只要不让在凡间的昆仑弟子泄露,澹台莲州就不知道昆仑发生的事情。
要是澹台莲州还在昆仑的话,他有可能做得没有现在这么狠吧?
呃。
为什么呢?
下意识这么想了以后,岑云谏自己又有点困惑。
不。
澹台莲州只是个凡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天命怎么会系在他的身上?
又或许……
他想到那只奇怪的白狼对他说的话:“你可以死,他不可以。”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他知道如今人间正在战乱,战火说不定会烧遍整片大地。既然人族的兴盛可以使得灵石旺产,那么,人族的衰亡混乱大抵也会起作用。
岑云谏想:又或许是他自己的一丝私心在作祟了。
这个凡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的心头,就算他开始修炼无情决,尝试斩断情丝也没有太大作用。
甚至于,上次他去见澹台莲州,他明明看到澹台莲州开始变老了,却并没有失望的感觉。
真是奇怪。
他故意不去见澹台莲州四年多,一见到本人,心底又无法控制地起了一丝名为柔情的涟漪。
但总的来说,岑云谏认为自己还是为了世间苍生才特意护着澹台莲州的。
澹台莲州是个很特别的人,如今还摸不清究竟有什么作用,必须留着。
有弟子来向他请示,说已经把几位长老看押了起来,说六长老一直在叫疼,要不要给予治疗?
岑云谏皱了皱眉:“少安毋躁,本座这就过去。”
弟子应诺,心下却愈发对仙君感到敬怕。
光是一个人对付所有长老就很可怕了,这样的生死决斗,仙君竟然还能控制住只是打败、打伤却不杀人,那需要更高数个境界的修为。
岑云谏随弟子来到封龙塔的最下一层,这里没有窗户,没有光,只有让人发疯的黑暗与寂静。
六长老被挑断了脚筋,施了法术的铁钩刺穿琵琶骨把他吊在半空中,他的脚尖将将能够沾地,若是使点力气来承重就能够让伤口没那么疼,踮脚踮累了,身体就会重新垂落下来,被铁钩狠狠地勾一下,疼得人几乎要晕过去。
这一套刑具是专门锻造,只要有看守弟子施术,上面的咒文就会亮起,使得他无法运转灵力,衍运生机。
受了一个月的刑,本来靠修为而保持住年轻外貌的六长老已经被打回原形,变得苍老不堪,一头黑发变得花白。
岑云谏是特意留着这位六长老的,几位长老之中,他最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多半不会做出大义赴死之举。
只要能活下来,他什么都会做的。
熬了他快一个月,也差不多了。
一见到岑云谏,六长老马上拔高声音,开始叫嚷:“仙君,仙君,我说,我什么都说。”
岑云谏不疾不徐地走近,评价道:“六长老倒是底子深厚,都一个月了,声音还是如此洪亮。”
六长老一听,本来就满头的涔涔冷汗顿时冒得更厉害了,豆大的汗珠淌下,把他脚下的地面都打湿了,脚尖不小心踩到,滑了一下,半边身子往下沉,铁钩狠狠地勾了一下伤口,疼得他差点眼前一黑。
岑云谏说:“将六长老放下来吧。”
他似乎毫无防备,不但把人放下来,还亲手将铁钩给拔了出来。
六长老疼得直发抖,他看着岑云谏有如作弟子时一样,如此有礼地拔出铁钩,甚至动作很轻柔,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外拔,让他尽量不痛。
六长老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岑云谏说:“不是你让我给你治伤吗?既然你都愿意开口了。”
说完,岑云谏还要给他敷药。
六长老吓得躲了一躲,只怕他给的是毒药,岑云谏就打开盖子,让他自己闻一闻,确定的确是治疗外伤的药以后,才半信半疑地让岑云谏涂。
岑云谏亲自将药敷在他的伤口,药力极好,只需要半天就能把这被铁钩刺穿的骨肉愈合,因为长得太快,伤口又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痒疼,犹如爬满了蚂蚁在啃咬一般。
岑云谏面无表情,语气仍然是那么冷静,正如他少年时向师父请教修炼问题,道:“六长老请说吧。”
这一个月来,之前的疼都麻木适应了,这新产生的痒反而更难受,六长老忍着,说:“我、我知道的也不多,大长老知道的才多,但是大长老一开始就被你杀了啊。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你让我想想……”
话音还未落,铁钩重新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六长老痛呼一声,凄厉的惨叫刮擦耳膜,撞上这幽暗的地牢墙壁回荡起来。
岑云谏俯身:“不要跟本座耍滑。
“本座已经让你想了一个月,你还想不到?”
本来被刺穿琵琶骨也不过是被割开骨肉的疼,但刚用了伤药,骨肉正在疯了一样地往铁钩子上长,稍一扯动就是肌肉纤维被慢慢扯断的疼。
六长老疼得想打滚都没法打滚,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仙袍!你的仙袍、玉冠,你继任仙君时得到的那套,其实都是禁锢你的法器!
“但是,只有大长老……大长老会那套咒术……他信不过别人……谁知道他死得太快……没有用上……我们都没想到会这样……”
岑云谏:“……”
“还有呢?”
六长老:“还有……还有你从小修炼的功法……功法……”
说到这里,他实在是疼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昏,头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岑云谏没有出声,他站起来,离开了地牢,临走前交代看守的心腹弟子继续盘问。
回到洞府。
岑云谏脱下仙袍与玉冠,换上其他衣服,坐在了莲花池边。
但他还是出于习惯,将仙袍玉冠叠好,放在面前。
原来昆仑传承下来赐予他的仙袍竟然既是保护他,也是囚禁他所用的。
以前他只发现穿上这件仙袍,就可以让混乱的灵力运转及时地稳定下来,从没有发现其实这也意味着抑制。
倒是有利有弊。
岑云谏此刻却忍不住地想:要是他没有下手比大长老更快呢呢?
他站起来,想到昆仑主殿里摆放着的历代仙君的玉牌,闭眼之间,仿佛感觉到数位仙君穿越时空的幻影正站在他的身畔,与他一起看着这白云沉浮的昆仑仙山。
那些仙君真的只是不知下落了吗?
在他之前的几位昆仑仙君每个人都穿过这件代表昆仑至尊的仙袍吧,或许也有人经历过跟他一样的时刻,他们挣脱了吗?
要是挣脱了,这件仙袍怕是不会这么完整吧。
岑云谏哂笑一声,将仙袍抛向空中。
仙袍被剑气劈成无数块,又燃起一团苍蓝色的火,飞快地烧成了灰烬。
狂风拂过,一阵快意涌上心头。
心境辽阔之时,他停滞了一阵子的境界在此时再次突破,从身体深处澎湃溢出的灵力让人神清气爽。
欺师灭祖之后,岑云谏终于舒服了。
尽管,这场修真界的动乱也远没有结束,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有更多的恶仗在等着他,但是他并不害怕,相反,他十分期待。
与昆仑和修真者的数万年历史相比,他的千年人生也是短暂的,他得抓紧时间做出一番事业。
仙君,仙君,昆仑仙君。
他倒要仔细看看,这所谓的代代传承的昆仑仙君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