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英彦不大赞同贸然深入妖域:“以往我们也是配合军队在边上清扫一番,昭太子军还做足了军备,制定了各种战术。这次让我们三个单独进去,把这些人给救出来?”
他摇摇头:“只有我们三个,太危险了,那里离魔将屠乐已经很近了。哪里是我们几个半大小孩能对付的?除非把师长叫过来,得赶紧。”
左禅甚是赞同,貌似事不关己地说:“就算叫了也不一定会有人来吧?原本眼下昆仑就乱成一锅粥了。
“昆仑命令我们保护辖域内的凡人,我们还归属嶙山置管,那边又不归我们。
“我们现在违令擅自行为,能不能把人救回来另说,就是全身而退了,也保不准以后会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说我们不尊仙君怎么办?”
的确。
他们如今可以说自身难保。
江岚沉思半晌,却说:“但我觉得,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将来反而会受到仙君的责罚。要是仙君在这里,会命令我们这样做的。”
左禅不明白她这偶尔会突然冒出来的直觉是从哪儿来的,他深觉荒谬地问:“你怎么知道?”
三人中最是好脾气的梅英彦赶紧和稀泥:“别吵别吵。”
他挠挠头,想了个法子:“要么你赶紧飞去幽国,亲自问问太子,他要是同意,我们就出发。
“假如他也这么说,那么就算仙君问起,也绝不会反驳的。”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沉默,因为很有说服力。
尽管仙君已经四年多没有再来过这里了,可是昭太子所请求的各种帮助,他是一件都没有驳回过。
听驻守在其他国家的小修士说,别的地方可没有这样有求必应。
仙君是公允的。
然而,在这公允之中,似乎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所在。
只是被掩盖得很好,昭太子也并不贪得无厌。
江岚说:“来不及吧。一来一回,等我们找到那些人的时候,估计都已经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还救?”
左禅气恼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江师姐?”
梅英彦再次站了出来:“你们先吵着,我现在送信蝶给胥师姐,让她问问太子。也给昆仑送个信蝶过去,请示仙君。”
左禅说:“问都问了,干脆就直接跟仙君说太子是同意的吧。太子肯定会同意的,就算不同意,江师姐你去给他讲讲我们的难处,他一准会在仙君面前为我们说好话,总不至于让我们受罚。”
梅英彦却犹豫了:“可是,可是,以仙君的性格,要是知道我们阳奉阴违,还拿昭太子要挟他,说不定会觉得我们不敬吧。我们迟早要回昆仑,昭太子也不可能一直护着我们。”
江岚愁容满面,烦躁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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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僳不是傻子,他知道绕道很险,不过他还是选择了这边。
对他这种没有与妖魔正面大规模交战过的将领来说,还是更希望能够保存实力,毕竟,遇上妖魔的可能性并不算很大,只要他们小心谨慎,速度够快,说不定能够快速地穿过去。
他早就在民间传说中听过妖域的可怕。
这里被描述成妖魔遍地、寸草不生的荒凉地方。
可是,当他自己亲自踏上这片土地以后,所见所闻,竟然与他所听说、所想象的截然不同。
并不是每棵树都长满荆棘,相反,这里有许多繁茂的参天巨树,叶子绿得像翡翠。
也并不是到处都是尸体的腐臭,相反,四处都是鲜花盛放,争妍斗丽,空气中弥散着芳馥的香气。
更没有可怕的血海,相反,他们一路上见到了好几条清澈的小河,像是一块宝石被镶嵌在大地上。
与其说是妖域,倒不如跟仙境更相似。
他知晓世上有仙人,仙人住在仙山,而仙山之中,又以昆仑为最。
他不由自主地生出荒唐的想法。
他想:昆仑也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这里也一样,太过安静了。
周僳不敢托大,不敢逗留,带着军队继续赶路,他严肃交代不准擅自离开,就算要离队去如厕,也必须找两三个人陪同一起。
奇怪的事情就是在路上发生的。
他们目前走了三天,每天晚上轮班睡觉的时候,早上起来清点人数,总会少几个人。假如说逃了,可是披风等行李又会被留下来。
每天只少那么五六个人,不是很多,也不能说少。
周僳忧心忡忡。
每到夜里,他就会听到有奇怪的声音响起来,不像是人会发出的声音,跟他所听过的野兽的声音也不一样。
不是激烈的嘶吼,也不是尖锐的鸣叫,倒像是……在嬉笑,又像是吸口水的声音。
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有士兵说闻到一股臭味,越来越近了,其实周僳也闻到了,但是他为了稳定军心,只能咬定说没有,是他们自己吓自己。
还有士兵说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有一只似人非人的东西就蹲在自己的身边,伸着头嗅自己,唾液都流到了他的身上。
士兵们都被吓坏了,夜里不敢睡觉,到了白天便愈发疲惫,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赶路的速度也大大变慢。
就在第四天。
森林里从早晨开始起了一场雾,到了正午,雾不光没有散,还愈发地浓浊了。
……
魔将屠乐对新得到的人肉大快朵颐着,他不光自己享用,还热情地招待达骨丹:“吃啊,你怎么不吃?”
以鸟身站在一棵花树上休息的达骨丹翻了个白眼:“你又忘了,我修的法术是禁吃血肉的,不光人肉我不吃,其他肉我也都不吃。”
屠乐哈哈笑说:“这种小事,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他很快吃完了,不满足地说:“就只抓了那么几个,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达骨丹用鸟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不紧不慢地说:“那你为什么不多抓几个,我记得你以前就不吃男人的肉吧,不是嫌弃男人的肉难吃,就爱吃老人和小孩吗?”
一提到这个,屠乐就觉得晦气,牛鼻子哼哼唧唧,气呼呼地说:“还不是因为那个澹台莲州。
“他整天带着他的那群凡人士兵到处跟我打架,那些凡人太难缠!打一次,下次变得更难打。打又打不完。要是我亲自出马,他不过是只蝼蚁,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但是,谁让他的老相好是更麻烦的昆仑仙君,他们这是合伙一起设计我呢。我可不笨。
“哼哼,我现在不搭理他了,他终于识相了,知道不能再来招惹我。”
达骨丹说:“是你打不过他吧?怕也被他给杀了吧?”
屠乐被戳到痛处,也要报复回去:“我可不是你弟弟,还能被一个凡人给杀了。”
又说:“不过是个凡人……我、我不是怕他,我是忌惮昆仑仙君。凡人至多活个七八十年,再长也就一百岁,我干吗要跟他正面硬碰硬。”
是了。
一百年对他们这些妖魔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不如等待生老病死带走这个麻烦的病人,他还可以省掉很多麻烦,反正,对他们妖魔来说,本来就没有羞耻心和自尊心。
他们的行动准则就是活着。
他硬撑着面子如此说。
“这家伙可真是……我都给他面子,他竟然还派了军队过来,你说,他是想干吗?难道他还想用他的凡人士兵杀了我这魔将不成?”
达骨丹突然停下了梳理羽毛的动作,不紧不慢地说:“我去看过那群人。我看,不像是澹台莲州的人。
“你知道凡间有好几个不同的凡人国家吧?”
屠乐嫌麻烦地说:“换得那么快,我怎么记得住?”
达骨丹便也没跟他说:“反正,不同国家的人说的话也不尽相同,那些人说的语言跟澹台莲州不一样,他们不是一个国家的人。我之前看到他们好像打仗了。”
屠乐的脑子太小,不足够他来消化这么多信息,他问:“什么意思?”
达骨丹呵呵笑:“意思就是,这些人你可以随便吃。澹台莲州多半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屠乐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高兴得咧嘴一笑:“是吗?待我亲自去看一看。”
……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了,原本鸟语花香的森林都被这浓重的雾气给遮蔽得严严实实。
他们的队伍开始失去方向。
周僳让士兵们用绳子把彼此系在一起,避免队伍太长,不小心走散。要是发现前后的人不见了就吹口哨,不要去找失踪的人,然后附近的人回应口哨,和还活着的人走到一起去。
没有人说话,只有脚踩在枯枝烂叶上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轻响,恐慌的情绪静悄悄地蔓延开来,不知道是谁开始遏制不住地低声哭泣,其他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周僳强撑着没有崩溃,他得镇静,只要他还在,那么,这个队伍就不会散。
细碎诡异的声音盘旋在他的头顶,糅杂在浓雾中的臭味也越来越重了。
突然,他看见前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矗立在那儿,让他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那个黑色动物身边的雾气单独散开。
是一只黑毛小牛,乍一看长得还挺可爱,正在一晃一晃地甩尾巴,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他,目光清澈,透着一种纯粹的欢喜。
俄顷间,小牛的脸变幻成一张人脸,他问:“你穿着铠甲,是这群凡人的头领吧?是澹台莲州的士兵吗?”
周僳被吓到了,还没有回答,而且这只小牛说的是昭国话,他不怎么听得懂。
牛身上的人脸咧嘴一笑,他的嘴巴很大,嘴角几乎要扯到太阳穴上一般,露出一口尖牙:“哈哈,你不是。
“那就可以吃了。”
周僳毛骨悚然。
还没有反应过来,犹如苍蝇发现腐肉,一瞬间,好多黑影扑向了他们。
惨叫声中,队伍大乱,再也拢不起来了。
周僳凭着本能战斗反抗,可是看着自己身边的伙伴一个又一个地被叼走,绝望犹如海浪绵延不绝地拍打海岸一样,将他击溃了。
他已经拼尽全力,然而这只牛完全是在逗他玩,明明可以一口就咬死他,却在享受他的绝望,笑得越来越开心。
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几十个人,这不是因为他们很强,而是牛还没有玩尽兴。
玩了他一波,就跑了,让他们休息一下。
队伍里的人开始争吵起来,有人说还不如当时就降了昭军,有人说一开始就不该来,有人想杀了他泄愤,有人直接自杀。
他知道那只牛就在不远处看着,有人自杀时,他就桀桀地怪笑。
有人疯了,扔了身上所有的东西跑出去,张开双臂,对着空气大喊,让妖魔赶紧把他吃了,给个痛快。
屠乐蹭着痒痒,想:还有这种好事?
他起身,舔了舔嘴唇,扑了过去,张开血盆大口,正准备一口把这个活人给吞下。
然而刚飞到半路,他被一道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雷给击中,惨叫一声,直坠而下。
电光在雾气间起伏蹿动。
不一会儿,雾气就散开了。
一只挺拔英俊、身形巨大的白狼踱步而出,显露在幽国士兵们的面前。
白狼身上骑坐着一个青衫男子,雾气散开,清冷皎洁的月光从林樾间流淌而下,给他俊美的脸庞上笼上了一层银辉。
都不用问。
试问这天底下,还有谁不知道昭太子澹台莲州喜穿青衫,而且爱骑不是宝马,而是一只毛发雪白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