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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献给仙君的be美学 寒菽 5042 2024-08-09 10:05:36

不过等待数个时辰而已。

应当眨眼就过去了。

岑云谏却莫名觉得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澹台莲州招待他在一墙之隔的房间休息,他没答应,径自离开,去云上等待。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岑云谏的性子一向如此,他的每位老师都时常感慨从没见过比他更有耐心和专注的人。

十六岁时曾有过一次关于定力的试炼,试炼中,在弟子打坐的过程中,会有情色幻象蛊惑弟子的心神,他专注到几乎连听都没听见,更别说心乱了。

可现在,他的心很乱。

乱得一塌糊涂,难以控制。

他想:不应当啊,不过是一个凡人被剥走情魄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与昆仑的万年基业比起来,连尘埃都算不上,一点也不重要。

又来了。

每次都这样。

他觉得自己连心痛与烦躁也不应该,他也不想有这种反应,但是,这种情绪总是不受他的控制生出,然后翻腾汹涌。

真讨厌啊。澹台莲州这个凡人怎么那么惹人心烦?

他闭上眼睛。

脑海中却自顾自浮现出澹台莲州被杀死、被分尸的场景。

这段记忆是真的吗?

假如是的话,妖魔是怎么抓到澹台莲州的?他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一个凡人都没保护住?

锥心刺骨般的苦楚这时才慢慢地浮上心头。

似乎是平生第一次,他前所未有地感到一种有别于曾经的慌张与恐惧。

即便是他自己面对生死危难都没有这种感觉,他倒宁愿是自己面对死劫,他还能想法子,澹台莲州是个凡人,是个不受他控制的凡人,又那么脆弱,轻易就死了,该从何救起?

可他依然坚信世上的一切都会有解决方法。

澹台莲州的死劫可以解决。

他的心不由己也可以解决。

他想到那只鸟妖,心想:那家伙的弟弟已经被他给杀了,之前还没杀他是因为屡次三番被逃脱,说是这样,其实也是因为他没有做到穷追竭力,赶尽杀绝。

岑云谏心里杀气涌动,他想:等从黄金台回去,他就把那只鸟妖杀了!

还有。

等此事结束后,在魔皇出世前,他一定要想办法将情魄剥除。

他嫌恶而烦躁地想。

-

澹台莲州睡了一整天。

那一日。

天阴沉沉的,寒风呼啸。

但所有洛城百姓都能够看到唯独在太子的小屋上方有一方金色祥云笼罩,当士兵们走近就会发现这儿没有寒冷,却有徐徐温暖的风。

一辆四辕紫篷马车停在门口,拉车的神鸟气定神闲、优哉游哉地整理自己闪闪发光的羽毛。

众人为之惊异。

但有些老兵,还有太子身边最初的那一些个老臣们都能认出来,这是昆仑仙君的神驾。

消息不胫而走。

原本这几年因为澹台莲州所撰写的长诗的泛滥,所有人都知道他与仙君相识相知,两人见上一面也不足为奇吧。

而仙君为什么而来呢?

似乎也不难猜测,毕竟庆王已经将九鼎之下镇压着妖魔的事情传播得天下皆知了。

仙君此次前来,一定是为了与他们的王——尽管名义上还是太子——而来的,他们的王是能与神仙相交的人。

各国之中,昭国的人,尤其是洛城的百姓,经过十年反反复复的教化,对仙、妖依然有敬畏之心,却不至于谈之色变。

因为他们的太子是不同的呀,他们是太子的子民,太子不需仙力就带领他们创造了那么多的奇迹,他们劈开高山、控制河水、种植出比以前更多的粮食,更不用再向妖魔献祭活人。

这难道不能说是他们凡人的神仙吗?

既然如此,那么,和仙君平起平坐、相互来往也没什么奇怪的。

共同抵御妖魔更是理所当然的。

澹台莲州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了,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等到醒来以后才知道岑云谏在他门口站了一天一夜。

澹台莲州震惊了一下,洗了把脸,然后……然后跟岑云谏说了抱歉,还得请他继续等一等。

澹台莲州让人把他的几位心腹殿内大臣都召过来,与他们说了黄金台确实镇压着妖魔,而且连仙君也无法处理。

——目前无法处理,以后不知道能不能想出办法来。

岑云谏全然知晓,就算已经过了十年了,他还是不太能够适应这群凡人竟然能这样……这样平静主动地去思考如何杀死妖魔。

以往也就算了,都是一些小角色。

前些年敢去杀魔将就已经很荒唐了,如今倒好,连魔皇都敢讨论怎么杀了。

……区区凡人,也敢说屠魔?

澹台莲州提出要亲身前往周国王都一趟,众人立即表示了反对。

黎东先生压根不想跟他商量:“不行,您不能去。”

秦夫人跟上,表示不赞同:“庆王明摆着要杀了您,您怎么还能自投罗网?”

兰药更是一万个反对:“莲州哥哥,连小孩子都知道是圈套!”

一群人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恨不得把他直接捆起来按下,澹台莲州被吵得头疼,抬了抬手,则说:“我自然知道是圈套,我又不是傻子,但是这不是不得不去吗?

“是,我是可以假装成不管不顾。

“仙君也跟我说了,目前阵法还很牢固,十年,三十年,甚至一百年,魔皇都不一定会挣脱镇压出世,而到那时候,我一定早就死了,与我何干呢?是吧?

“若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今天我与你们哪里会坐在这里。”

太子的口才好黎东先生一向是知道的,只怕大家听了都会被说服。

他连忙打断太子的话,拉了一下没有出声的杨老将军:“老杨,你赶紧说句话劝劝太子殿下啊!”

杨老将军一直在低头深思,闻言慢慢抬起头来,他的腰背微微佝偻着,已经老态毕现了,唯有一双眼睛仍然是明亮的,他反问:“劝?劝什么?我为何要劝?”

黎东先生道:“太子要去送死呀!”

杨老将军笑了一声,反问道:“我还记得当年我在碎月城,守了三十年,没人来救我们,送出去的人都一去不回。有时我想,他们究竟是死在了路上,还是逃了出去,却没人愿意来救我们呢?

“要是当年太子也被人劝下来了,不来救我的话,哪有我的今日。

“世上总有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太子不光是我的王,还是千古难得一见的英雄。

“他若觉得一定要去,那就是一定要去。”

黎东先生呆住了,没想到杨老将军突然反水。

一旁还有个没发言的赵蛟,也浑不吝地开口道:“杨老将军你是想跟太子去吧?你老胳膊老腿的,还是别跟去了,让我去吧,我年轻,我一骑当千,最擅突围,就算只带我一个,我也能把太子安安全全给送回来。

“再者说了,太子比我都要厉害。”

“我不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他挠挠头,“这要让太子一个人把庆军全部杀了是难,可是逃出来还不简单吗?我觉得吧,要是庆王敢动手的话,太子先把庆王抓了不行吗?”

“不如这样……”杨老将军想了想,道,“不让带军队,我们可以不带,不去周国就是。我这边就提一支铁骑,日夜兼程奔往庆国。只要他让我们太子安全回来,我就不打庆国王都,他敢打,我就占领庆国王都。”

澹台莲州忽地叹气道:“庆国百姓何尝不无辜……我们原就不该打来打去的,而应当一致攻打妖魔才是啊。”

黎东先生都恼了:“太子,您非要孤身闯虎穴也就罢了。我们给您想主意,您怎么还能这样给我们拆台,为王者,怎能如此优柔寡断?!”

澹台莲州哈哈笑了起来。

黎东先生摸不着头脑,别人更摸不着。

澹台莲州笑了一会儿,慢慢停下来,眸中依然带着并未消散的笑意,不知为何,他看上去似乎变得比这些年要快乐多了:“若是你们要跟着我去,我反而会束手束脚,心惊害怕。

“先生,唯独你知道我的秘密,我的死劫,就算是我不去找它,它也会来找我的。”

黎东先生神情凝重起来。

大家纷纷看向他。

杨老将军直接问:“什么死劫?姓裴的老东西,你跟太子之间瞒着什么事情不让我知道?”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这么多年了。

澹台莲州道:“其实你说得不错,我是很优柔寡断。世上的王有那么多,要怎样作一个王,你们都比我更知晓。

“我一点也不像是个能成王的材料。

“我心软、忧愁,我还打从心眼里讨厌战争,讨厌被规则管束,也讨厌用规则去管束别人,更讨厌杀人,也讨厌有人为我去杀人,更讨厌有人因为要为我杀人而死去。”

大家都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澹台莲州慢慢地说:“这些年不说这些,是因为我不能自我贬低,乱了军心。有时候跨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再回头了。

“听闻人死以后要为自己犯下的杀孽付出代价,我只希望那些因为我而杀人的人的杀孽可以算在我的头上。”

他极是温柔地笑了笑:“比起昭太子,我还是更喜欢公子莲州的称谓。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要作一国太子,我想要作的是一个游侠而已。

“权力、金钱、王位,对我来说真的不算多么珍贵。

“游历四方,行侠仗义,遇见有人有危险便救一个,遇见一个救一个,遇见两个救两个。

“偏偏我不光是优柔寡断,我还贪得无厌,救了几个按说也称得上是游侠了,偏偏我太贪心,还想要救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昭国还是他国人,一个又一个,转眼就到了现在。

“现在,我又想要救几十年后、几百年后的人。”

黎东先生站起身来,走到了屋子的中央,向上座的澹台莲州深深行礼:“老夫能侍奉太子实为三生有幸。”

澹台莲州走过去,把他给扶了起来,君臣相握着手:“是我应当感谢您,当年我还在微末之时,是您倾尽家资相助于我。”

黎东先生老泪纵横,哽咽道:“您要去就去吧,臣相信,太子您一定会回来的。”

澹台莲州慨然一笑:“我会回来的。我当然会回来的。”

黎东先生道:“好,老朽等着您回来。”

连最固执的黎东先生都服软了,旁人又能说什么了,心下既为澹台莲州感到担心,又觉得庆幸,庆幸十年过去,澹台莲州仍然是那个澹台莲州。

仍然是那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再转身对杨老将军说:“也不必劳师动众,本来军费就吃紧,冬天也快到了……”

他举目看向窗外,看向淡墨色的,氤氲潮湿的天,说:“接下去大抵会越来越乱,更应当把将士用在刀尖上才是。”

-

交代好了国事杂事,大致没有遗漏了,澹台莲州便阔步走出门,去找岑云谏。

不用找,岑云谏就在外头,立刻现身而出:“都谈完了,可以走了吧?”

“你好歹打声招呼再冒出来啊。”澹台莲州手按在剑柄上,道,“这儿是叮嘱完了,但还有事情没办完。”

岑云谏皱眉:“你还有什么事?”

澹台莲州对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耽搁不了太久。对了,你的车那么宽敞,我能带两三个人一起去吗?”

岑云谏:“……”

澹台莲州嬉皮笑脸地与他说:“看来我们老交情的分上嘛,多谢,多谢。”

澹台莲州径直去找了俪姬。

既然要去周国见庆王,不如把几位庆国的公主顺路送回去。自从他杀了庆国太子,活泼明朗的俪姬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变得形容憔悴了。

他在下街的一处学堂见到许久未见的俪姬,她如今早上在此地给孩子们上课,下午回太子行宫去。

俪姬与初时大有不同,她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乌檀漆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簪子、一绺布条来盘固,脸看上去更瘦了,下颌尖尖,粉黛不施,纤瘦白净。

孩子们正围着她,欢欢喜喜地唤她作“公主老师”。

俪姬望见他,怔了一下,没有上前。

这些个七八岁的孩子们发现了来人,马上被吸引过来,一个个仰着小脑袋地问:“哥哥,你是谁啊?”

“哥哥,你来找谁?”

“你真好看。”

“抱,抱抱,抱我。”

澹台莲州不拘小节,还真把一个拉着他的裤腿的流口水的小孩给抱了起来,其他孩子一见,纷纷更要闹着跟他玩了。

俪姬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板起脸来,训斥道:“这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你们怎么能这么失礼?他可是太子!快下来!不可以!”

可惜这里的孩子年纪都小,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年纪稍大点的孩子懵懵懂懂地理解“太子很尊贵”这件事,年纪小的根本听不懂,歪缠住漂亮哥哥不想放手。

好不容易才把孩子们给哄好。

俪姬领他去了清静地方,端正地行礼,问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澹台莲州问:“阿婉和阿霜呢?我有事要与你们三个说。”

俪姬客气疏离地说:“我这就找人去唤她们两个。有什么事您召唤我们就好,怎么能劳烦您亲自过来?请您在茶室等待片刻。”

等其他两位庆国公主过来还要一段时间。

俪姬为他煮了一壶茶,跪坐着为他斟茶,道:“是今年早春摘的茶叶,您尝一尝。”

澹台莲州更喜欢她以前对自己的称呼,却也没有纠正她现在这过于恭敬的姿态。有些立场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

澹台莲州用指腹碰了一下粗陶茶杯的杯壁,有点烫,他问俪姬:“你怎么来教这么小的孩子了?先前不是教的十五六岁的少女们吗?”

俪姬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饮了一口茶,道:“她们都认识您、敬仰您,每日都会有人在称赞您,我听不得这些话,一听就难受,便来了这里。这里的孩子还很小,不晓得事儿,只知道玩,也净说些傻话。”

澹台莲州没想到她突然语中带刺,被堵了一下,心里头也有点不好受,惆怅地说:“俪姬,我知你恨我,这是人之常情。你是庆国人,我是昭国人,你留在这里,只怕会越来越难受。

“正好,现在我要去见你的父王,我带你一起去吧,让你回到你父王与母后的身边。你想回去吗?”

俪姬欲言又止。

这时,阿婉与阿霜两位公主赶到了。

澹台莲州也问了她们要不要回去见庆王。

阿婉与阿霜面面相觑,又看了看俪姬。

她们依然习惯于坐在俪姬的下首边。

阿婉先站了出来,向俪姬跪拜,道:“公主,我、我想留在昭国。”

阿霜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跟阿婉跪在一起:“我的母妃已经亡故,我就是回到庆国也无人可依靠,我也想留在昭国。”

俪姬将她们俩都扶了起来:“阿婉姐姐,阿霜姐姐,我来时还是个幼稚无知的小公主,这些年全赖有你们照顾我、提点我。既然你们想要留下,那么之前带来的嫁妆我就都留给你们吧。

“我自己随太子回去见父王。”

阿婉却抓住她的手,直勾勾地盯住她,艰涩地道:“俪姬,别回去了。

“你怎么回去?你跟我们也没有太大不同,你也没办法回去啊!”

俪姬低下头,思忖半晌,轻飘飘地说:“那也好过留在这里。”

澹台莲州问:“你们姐妹要说一会儿话吗?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最后给你们半个时辰。”

俪姬:“嗯。”

澹台莲州拿起茶杯,就要喝茶。

俪姬看着他,冷不丁地问:“你就不怕我下毒吗?”

澹台莲州笑了下,说:“你就算真要毒杀我也不会选在有这么多孩子的地方,俪姬,你太善良了。”

俪姬委顿在地,掩面而泣。

阿婉与阿霜也是红了眼睛,酸了鼻尖,坐在她身边,拥抱着她:“公主。”

俪姬哭着问:“我不善良,太子,我不想作个善良的人,这太痛苦了。一个善良的不伤害别人的人,在这个世上是很难活下去的,是不是?你看,连您也做不到,您也不得不伤害别人。您的心没有在哭泣吗?在这个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坚持作一个善良的人吗?”

澹台莲州没有哭泣,只是缄默下来:“很难,是很难。但是我希望将来的世界可以成为那样的世界。”

俪姬肩膀颤了一颤,泪水更加汹涌了。

俪姬伏在姐妹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大哭了一场。

俪姬哭过这一次,擦干眼泪,什么都没带,就这样空着手地跟随澹台莲州离开了。

虽然澹台莲州说要带她一起走,但她万万没想到是坐仙车,她悄悄地左顾右盼,忍不住问:“太子,那位女仙人呢?”

澹台莲州:“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你想见她吗?”

俪姬摇了摇头:“不了。我只是想在离开前见她一眼。”

-

半日后。

澹台莲州、白狼、俪姬来到了周国国都。

澹台莲州站在周国王都那屹立千年的巍峨城墙前,抬头望去,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记起来了。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十年前,自己站在昆仑的山门下,也是像现在这样——

一人,一剑,一条命,一身布衣。

如此孑然一身。

他反而觉得心情如云开日出般的开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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