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雨水之前,秦夫人的车队抵达了洛城。
昭王拨了五百禁卫军护送她们前来——私下听说这其实是王后的手笔——是以一路平安,除了有几个女子因为体弱、水土不服而生了病,并无遇上其他祸患。
这两年昭国境内较为太平,大股匪患不是被剿灭就是被招安,晏相坐镇王都,辅佐王后,广摄地方,加之风调雨顺,连年丰收,日子不可谓不好。
日子好了,落草为寇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也没人想不开要招惹昭太子的人。
这天。
天边浮白。
车队启程。
其中一辆马车上,一个胖胖的小女孩从粗布帐子的缝隙探出个小脑袋,睁圆一双大眼睛:“哇,娘,墙,好高!好大!”
她看上去两三岁的样子,说话还不利索,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字儿。
随即,帐子被搴开半幅,与小女孩面孔相似的女子亦探身出去看,她生得甚美,雪白柔腻的皮肤,心形小脸,柳叶眉,明眸皓齿,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小女孩说:“娘,到了?”
女子仰头看向那遥远的城墙,摸摸女儿的小脑袋:“望山跑死马,看着近,不一定真的近。”
一阵风吹来,她把女儿抱进马车里,亲了一下女儿的脸颊,说:“风大,快躲进来,可别受了倒春寒着凉了。”
殷音正是随秦夫人一道来洛城的女子之一,她今年十七岁,已成了一次亲,有个两岁的女儿。
她出生在一个落魄的小世家,不算富裕,但也能吃饱饭,还有几匣子的书。幼时父亲将她抱在膝上教她读书认字,她在家将父亲的书全读了一遍,只是后来父亲去世,她为了家计早早嫁人。
婚后两年丈夫也去世以后,族中渐渐有了她命硬的传闻,幸得她会写能算,还读熟法律典籍,凭着嫁妆,还能养女儿,料理自己的生计。
她自认年纪还轻,打算再嫁。
这还没筹谋,听说了秦夫人招女官去洛城为太子效力之事,她不禁心动起来。秦夫人与她一样,都是寡妇,听说以前还是个商人之妇,与她的境遇相仿,还更惨一些,在丈夫去世以后被赶出家门。
可是,看看,人家现在已经是王后身边的热手人物。
殷音的学识就算与男子相比也是不差的,很顺利地入了选。
秦夫人甚是怜惜她,把她带在身边,对她多有扶助,而后有一日,秦夫人忽地问她:“王后想找几个女子服侍太子的起居,你生过孩子,身子骨健壮,还知书达理,能料理庶务,又风华正茂。我觉得再适合不过了。你若是有意,我便向王后推荐你。”
殷音大致有听说王后在为太子选人的事情,但万万没想到会轮到自己的头上,她并未犹豫太久,想了几息,就点头同意了,又说:“可是,您或许听说过我的传闻……”
秦夫人说:“只是推荐上去,还有好几个人。王后应当还会亲自看看是否与太子相合。”
数日之后。
她与十几个个女子一起被王后亲自召见。
早听说太子与王后长得相像,既见了王后,便能想象出太子是何等模样,她不禁自惭形秽起来,唯恐配不上太子殿下。
在王后询问她的时候,她一五一十地自呈了过往。
王后并不嫌弃她以前的经历,拉着她的手:“这世间女子,在旁人看来命不好的十有八九,你这样聪慧美丽,寻常男子也配你不上。
“太子也爱读书,若是能喜欢你就好了。”
她们几个都被王后温柔叮咛了一番。
确实,与太子差不多年纪的普通男子早就有孩子了,却没听过太子有近身的人。
她有点期待,也有点担忧。
唉。
不过,就是到时候太子看不上她也正常,就算看不上,她也可以在秦夫人身边干别的活儿,以后说不定也能做个女官。
比起被关在小小的院子里,担心被族人眼红遗产,那也是很不错的日子了。
过了小半日。
临近正午,腹中饥饿的时候,车队前面传来一些动静。
她家囡囡最是个调皮性子,坐不住,马上钻出去看,奶声奶气地说:“娘,娘,大马,漂亮。”
她似有所感,挑帘看出来,前面的缓坡上有一支昭军队伍策马而立,为首骑在白马上的玄衣男子尤为英俊,芝兰玉树,不似凡间之物。
任是谁都能够猜出来,这个男子正是久闻盛名的昭太子——澹台莲州。
因为隔得太远,昭太子又站在太阳的方向,逆着光,面孔时而被光遮住似的。
她心想:看来昭太子是真的很看重秦夫人呢。
……
对于昭太子亲自来迎接一事,秦夫人受宠若惊。
她何曾有过这样的礼遇?
是以立即前去见澹台莲州。
为表示恭敬,既没有乘坐马车,也没有乘坐小轿。
澹台莲州见她走近,已经从白马上翻身而下,嘴角挂着莞尔的笑容,含笑凝视着她走近。
秦夫人被这眼神一望,想到当初众人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眼角竟有点湿润,双手高举贴额,深深作揖:“妾身非豪门贵族,怎能受太子如此隆宠?”
澹台莲州纠正:“休称‘妾身’,当称‘臣’才是。”
秦夫人肩膀一颤,又行一礼:“诺,臣知晓了。”
澹台莲州亲自迎领这支队伍进城。
等他们说过话了,兰药才上前与秦夫人叙旧,亲热地唤道:“秦姨!”
秦夫人笑盈盈看着她,把人拉到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小兰药长高了不少啊,已经是大姑娘啦。”
兰药蹦蹦跳跳的,快活地说:“走,秦姨,我带你进城!”
秦夫人的队伍为还未完全建成的城墙与护城所用的八卦阵法布置而惊叹,同时,洛城百姓也纷纷来围看从王都过来的这支小娘子队伍。
本地男多女少,风大水苦,生在这里的人多是面黄肌瘦,哪见过这么多娇美的女子,直觉得这队伍像是花载满车,驶过哪里,哪里的街道就会变得香气扑鼻。
“听说都是王都过来的女官,来辅助太子的咧。”
“个顶个都是聪慧的美人。”
“我都没瞅见长啥样,你不但瞅见了,你还知道人家很聪明?”
“怎么不知道咧,一看她们的眼睛,亮晶晶的,跟我这种大老粗不一样。”
“哈哈哈哈。”
澹台莲州早早地拍板决定,将原来太守给他准备的一个作为行宫的院子给修葺好,仆从也安排好,着令一群女眷居住于此。
比住在军营里的条件要好,也方便管理洛城。
第一天只是简单的谒见,让秦夫人自行安置队伍和人员,澹台莲州便回军营去了。
第二天,澹台莲州又带着大白狼前去府上看看女眷们安顿得怎样,一进门,就看到昨儿还堆满担子的院子已经清空了,秦夫人正在廊下指挥,几个小丫头卷起袖子,露出小半截纤细白皙的手臂,拿着布头,正在揩拭墙面或是柱子等等。
足有一人大的大白狼先澹台莲州一步,轻松地跃过门槛,跳了进来,把一个提着满满一桶水小心翼翼走路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手一松,差点把水桶也打翻了。
这时,她的眼前闪过一道剑花,一柄未出鞘的长剑勾住了水桶的把手,如此稳下来,轻轻放在地上。
她心脏差点炸开,抬起头,对望上一双温柔笑眼:“小心。”
她赶紧跪下来行礼:“太、太子!拜见太子!”
庭中众人闻声齐齐地转头过来,接二连三地行跪礼,澹台莲州:“以后行简单的揖礼即可。”
秦夫人红光满面,精神奕奕地走过来:“太子。”
澹台莲州与她一起走入大厅,坐下以后,开口就夸:“搞内务还是你最能干,我昨日还想,那么多东西,就是再快也得三四天才能整理得差不多,这才一日,就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了。
“这里的厨子怎样?可吃得惯?夜里睡得好吗?棉被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叫人送几床过来。
“还有那几个生病的女子,昨日有大夫过来看过了吧?我问了病情,他们说没什么大碍,但是我总担心是否轻报了病情。你们千里迢迢地过来,总不能因为我香消玉殒,若是实在水土不服,等身子稍好一些了,我再找几个人送回老家去。”
秦夫人答:“好。都好。”
澹台莲州了然地说:“你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等会儿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吧。”说完,又问:“我去看方便吗?”只怕这几个女子在病中衣衫不整,唐突了人家,又怕对方为了迎接自己强行起身,受凉受病。
他想了想,自顾自地摇头:“还是算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澹台莲州把大丫叫过来,跟秦夫人介绍说:“这孩子是洛城人,机灵聪明,你有什么事可以问问她,她叫大丫。”
大丫穿上了新衣裳,头发长了些,依然一副腼腆淳朴的模样。
秦夫人笑说:“我已经从兰药那里听说过大丫了,原还想有空了见一见,没想到您直接给带过来了。”
澹台莲州没有久留,把大丫引荐给秦夫人之后,就风风火火地回军营忙事务去了。
是夜。
秦夫人与兰药一张床睡觉,顺便说点体己话。
先前秦夫人就将这个小姑娘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小兰药也将她视作自己的如同母亲的人物,这次久别重逢,更有说不完的话。
熄了灯。
兰药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洛城以后发生的有趣之事。
说得口干,歇一会儿。
秦夫人问:“太子来了洛城以后可有亲近的女子?”说完,顿了下,怕说得太委婉,明示些许:“相好的女子?懂吗?”
兰药懂了。
答:“无。”
秦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那男子呢?”
兰药笑了:“也无。”
又说:“不过那个昆仑的仙人男子来过好几次,经常是夜里来找太子的。”
秦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