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靳……你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薄钦注视着浑身被锁链束缚, 明明在压抑着痛苦,却依旧笑得漫不经心的黑发青年,心底的不详预感越演越烈。
面对怪物的毫无所谓, 被卷进任何危险都不在意的姿态,对自己过去的绝口不提……好像怎么样都好, 有一天就过一天。
这个苍白瘦弱的青年就仿佛只是偶然停留于此的过客, 随时都会抽身离开。
“不会的, 薄钦。我可以解决的。”
陆之靳低声喃喃,灰绿色眼睛失神地落在虚空。
七年前,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那道门背后。
只不过坚持着要以一己之力与怪物潮抗衡,让陆之靳去解决系统的,是他们小队里从不冲动的阿洁。
向来以第一小队外置大脑著称的冰霜魔女, 第一次没有任何计划, 毫无准备地走上战场。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既然有能力去做,那就去做。”
“陆之靳, 我在这里为你守住后方, 去做你该做的事。”
轰轰烈烈战上一场的冰霜魔女, 最终用生命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这里足足有上万人被污染影响, 他们会不顾一切靠近怪物池,不知疲惫不知生死——但你只有一个人!”
薄钦难得语气激烈的声音拉回陆之靳的思绪,这个仿佛永远冷静自持, 优雅从容的积分榜第一, 近乎失态地握住了陆之靳的肩。
“陆之靳!你要怎么解决?你让我怎么相信——”
满溢着自责的声音蓦地一顿。
陆之靳踮起脚尖, 攀住薄钦的肩头, 在那紧蹙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他的神情很专注,郑重地几乎小心翼翼, 环住薄钦的手拽紧了西服布料不住颤抖,那个吻却轻得仿佛落羽。
是一个克制到极致后,不带任何旖旎的亲吻。
“我有很多保命手段,还想长长久久做个快乐的包租公,吃你做加了桂花蜜的鸡头米……怎么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陆之靳凑近愣在原地的薄钦耳边,笑得眉眼弯弯:“相信我一次,薄钦。”
“去解决掉零号,然后带我回去,好吗?”
“……好。”
或许是他的姿态太过笃定,又或许是事态已经容不得瞻前顾后,薄钦终于被他说服。
“等我回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不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叮当!叮当!”
八角铜铃叮咚作响,为薄钦在人群中开辟出向外的通道,陆之靳安静地靠在高塔下,看着那道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人群中,直到再也不见。
当年杨嘉斐看着他们走进门背后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那个从来都懒得动弹的建筑师,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力竭后咬牙走入门内,靠在只能从内部关闭的门背后,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世上总是有这样傻的人。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远处传来剧烈的能量波动,审判化作长鞭撕裂天际,带着前所未有的浓烈杀意。
视野内仍是一片血红,陆之靳凭借感知望向那处,一时间过往与薄钦经历污染事件的记忆一一浮上心头,忽然就笑了起来。
原来被人担心,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好。
他好像开始有点舍不得这个世界了。
“薄钦。”陆之靳后背抵在塔壁,低低地说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小牧师,你已经成为了能与我并肩的强者。”
“那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陆之靳将手按上高塔,完全放开对污染力量的压制,深黑的污染气息无所顾忌释放,那链接着他身上锁链的光柱顿时大亮!
他在主动吸收整座山庄的污染!
灰绿色瞳孔内浮现出血色符号,深得几乎像是沁出血来,短短刹那间诡异的符号就迅速攀上半边脸颊,陆之靳浑身一震,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但很快痛苦也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混乱下的漠然。
漆黑的怪物池沸腾起来,化作浓郁黑雾萦绕在陆之靳身周,最终池水蒸发殆尽,高塔下只剩黑发青年神情漠然地站在原地,强烈的非人感让他看起来陌生至极——
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陆之靳!”
注意到高塔下这一幕的薄钦神色大变,重重落下一鞭就要往回赶,但神情突然兴奋起来的零号却硬拼着受伤强行拦在他身前,尖声高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最抗拒污染的人,居然会主动去吸收污染。”
零号一把握住鞭子,任凭手掌被切割地鲜血淋漓也不让薄钦离开,只是朝他露出满怀恶意的微笑。
“别走啊,特级猎人……你很在意他?”
少年低头暧昧地舔过鞭锋,在疼痛下脸色扭曲地大笑起来。
“不妨告诉你吧,薄钦!他最在意的人也是你……”
“他在意你……所以根本不敢让你看到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陆之靳主动吸收污染后就变得异常亢奋和疯狂的零号笑得前俯后仰,全然不顾自己满身的破绽,而薄钦神色狠厉地撤鞭为枪,审判射出带着毁灭气息的子弹,在瞬息间洞穿零号的四肢!
下一秒长鞭再度横扫,卷住被巨大动能向后带去的零号,就要立时发力绞断!
“——喀!”
金属刀刃与长鞭剧烈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浑身被作战服包裹的黑衣刺客自阴影中凭空出现,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终于来了啊……”
零号收起夸张的笑容站到一旁,不紧不慢地摸了摸颈侧渗出的血迹,将沾着血的指腹凑近唇边轻吮,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病态般的红晕。
“还以为你也要背叛了呢,大鬼。”
薄钦握着长鞭的手微微用力,看向那个突兀插入战局的刺客。
“抱歉。”这个交锋以来很少开口的刺客低低吐出两个字,像是在回应零号的质疑,但隐在兜帽下的眼睛却向薄钦看来,眼底似乎有歉意飞快划过。
下一刻,刺客的身形在原地消失。
零号疾行而来,与自薄钦身后出现的刺客前后夹击,在大鬼的全力配合下没有给薄钦任何拉开距离的机会——
无法动用命运武器的薄钦,顿时落入下风!
大鬼刘瑞,游戏内第一刺客,积分榜第二。
排位在薄钦之下,不过是因为没有命运武器的加成。
若论单体瞬时爆发的战力,他远在薄钦之上——
这才是大鬼真正的实力!
“砰!”
薄钦硬拼着接了零号的一掌,终于寻到机会突破两人的封锁,他迅速后撤拉开距离,在耳边传来蝴蝶刀破空声时头也不回地甩出一鞭,想要借力加快速度。
而就在这时,远处被甩开后就停留在原地的零号高声喊道:“大鬼,现在!”
“嗤!”
本该与蝴蝶刀相撞的声音被鞭梢刺入皮肉的闷响取代,薄钦错愕地看向自己撞上鞭锋的大鬼,这个本该能完美闪避的刺客脸色惨白,鞭梢透胸而过,被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握住。
“大鬼,你想死吗?松开!”薄钦厉声开口,想要用力抽回鞭子,但对面的刺客却只是任由伤势在撕扯间加重,一声不吭地用自己的身体牢牢锁住了他。
“刘瑞!”
但浑身染血的刺客却只是脚步踉跄,双手同时握住长鞭,又向前一步,作战服兜帽在身体的剧烈颤抖中落下,那对盈满了痛苦的血色眼睛挣扎着望向薄钦。
“薄、钦……”大鬼张了张口,用尽全力般从喉间溢出一丝气音,“小……心……”
突如其来的心悸在刹那间让薄钦惊醒,他从那短短几个字里意识到什么,骤然回头——
身后,零号正侧身而立,拉弓搭箭,泛着不详寒芒的箭头直指高塔之下!
而那柄弓的形制——
错不了的,尽管颜色不对,但每一个游戏玩家都不会认错,那分明是游戏第一玩家LU的告亡者之弓!
命运武器告亡者之弓。
弓箭离弦的刹那,就已经判定了死亡。
而高塔下……是陆之靳!
那一刻薄钦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告亡者之弓会出现在零号手中,为什么大鬼要提醒自己,又为什么真正的杀局落在高塔之下……
他第一时间放弃审判飞身回退,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
陆之靳不能有事。
他答应过的,要带陆之靳回家!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高塔下,短时间接收了庞大污染能量的陆之靳思维一片混乱,诡异的血色符号从脸颊蔓到脖颈,没入衣领之下。
在被告亡者之弓瞄准的刹那,他本能地感觉到威胁,泛着血色的凤眼里透出嗜血杀意。
那对充斥着极度漠然与极度疯狂的眼睛里,映出一道飞掠而来,紧紧追在弓箭之后的身影。
薄钦用尽全力伸手,想要握住那道散溢着死亡气息的弓箭。
指尖距离箭尾,只剩毫厘之差。
下一秒,人与箭在同时到达。
“嗡!”
“嗤!”
箭尾颤鸣的声音与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前后交叠,鲜血从伤口迸发,溅上苍白的脸颊。
“我向你道歉,我不该……不相信你能做到。”
断断续续的声音落在耳边,熟悉的气息将他完完全全笼罩。
是谁?
陆之靳茫然地想着,努力想要看清说话的人,但睁眼看到的却只是荒芜死寂的深海,四面八方跳动着一双双充满贪婪和欲念的眼睛,它们看着他,等着他被彻底拖入深渊,要将他一口口吞吃入腹。
无穷无尽的呓语充斥着脑海,叫嚣着要去污染,去杀戮,去掠夺——
什么都看不见了,到处都是赤红。
“叮铃!”
仿佛永无止境的混乱中,忽然响起微弱的铃音。
而后那道声音再度出现,穿透深海,破开血色,轻柔地抚平所有暴虐的思绪。
“陆之靳,不要被污染控制。”
“醒过来,好吗?”
灰绿色的眼睛蓦地睁大,始终蒙在眼前的血色消散,陆之靳从无尽的混乱中挣脱,终于看清眼前的身影。
薄钦将他拥在怀里,宽阔的身躯将他完全遮住,就像是坚实的仿佛永远不会倒塌的巨树。
但浓重的血腥气也在同时涌入鼻间。
粘稠的鲜血瞬间将双手染红,陆之靳神情愕然地低头,看到了他与薄钦之间那枚正在不断颤动的箭尾——
在最后一刻,那柄向陆之靳射来的弓箭倒转箭头,由前向后直直地刺入了薄钦的心脏!
那是告亡者之弓。
无法逃脱的死亡判定!
“陆之靳……我来……带你回家。”
那声音越来越低微,直到最后轻得如同耳语,陆之靳几近慌乱地伸手按住弓箭,感应到上面附着的无可挽回的死意。
“薄钦……”
箭尾的颤抖渐渐平静,最终彻底消散,而在同时,环住他后背的手骤然一松。
耗尽生命力的巨树颓然倾塌。
“薄钦!”
陆之靳接住朝自己倒下的人,踉跄着向后跌坐在地,他在刹那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死死搂住那具正在迅速变得冰凉的躯体,颤抖着贴近自己的心脏。
越来越紊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频率震动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恐怖的压力将血流从心脏向四面八方鼓动,加速到极致,让陆之靳眼前再度被血色充斥。
什么都、什么都没法考虑了……他的眼中只剩下怀里冰凉的身躯……还有造成这一切的——
“轰隆!”
直达云端的高塔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塌,九根由纯粹污染形成的锁链寸寸断裂,牵动着外围九座高塔一同倾覆。
天地震颤间,庞大仿佛遮天蔽日的深红触手出现在陆之靳身下,它们不断蠕动着,翻涌着,肆意摧毁着山庄内所有的建筑,将一切都夷为平地。那些触手如有思想般灵活地游动,从废墟间将怪物一个个拖出,毫不留情地绞杀!
“沙沙——”
不知何时陷入昏迷的人类被触手卷到一旁,空旷寂静的废墟中只剩下鲜血、死亡与哀嚎,赤红将整片夜空都染上血色!
沉睡的怪物之王苏醒了。
那是被激怒后极致的暴虐与疯狂。
唯有死亡才能平息!
与肆意杀戮的触手截然相反,陆之靳的神情却很平静,他松开手,深红触手温柔地卷起倒地的人类猎人,将他藏在身后。
而更多翻滚的触手托举着他逐渐升高,蜿蜒游动至被触手围困住的零号与大鬼身前,居高临下望去。
“零号,你想吃了我?”
灰绿色瞳孔已经彻底被血色符号占据,他的神情却平静至极,那对空洞的猩红眸子一眨不眨,只是专注地盯住脚下的猎物。
“正好,我也需要你作为养分。”
无人可以看到的高天之上,漆黑深海欢欣雀跃地掀起浪潮,贪婪地缠住那些自陆之靳腰间舒展开的深红触手,像是对这一场互相吞噬的戏码满怀期待。
而零号也不负所望。
那与陆之靳面容极为相像的少年仰头,眼中还残留着对眼下修罗炼狱般场景的骇然,但当少年看向陆之靳此刻半人半怪物的形态时,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兴奋与狂热。
“这才对嘛……我的本体。”
“之前那个抗拒污染的你,根本不配成为怪物之王。”
零号背着手,笑嘻嘻地开口:“喂,本体,怎么现在不害怕压制不住污染了?”
“你心爱的小猎人还没死透呢。”
少年满脸赞叹地看着陆之靳不断虚化又凝实的人类躯体,明明处于被触手禁锢,无处可逃的绝境,但却一副毫无所谓的姿态,甚至神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何必挣扎呢,接受源海的馈赠,成为完全的怪物之王不好吗?”
“你能感觉得到吧……不用苦苦压抑,可以尽情释放的感觉……无所顾忌地使用力量……人与怪物,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你的猎物!”
“就算你披着一层人类的壳子,你也早就已经是怪物了!如果这个小猎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猜他会不会将枪口对准你?”
在被深红触手卷住四肢,拉扯着高高吊在半空的时候,零号仍在微笑。
“LU……如果这让你感到痛苦,那就放弃,放弃就好……把你的一切都给我,和我成为一体。”
那声音不再似少年的阴柔飘忽,相反带着种历经岁月的从容不迫,仿佛极其耐心地循循善诱。
“我会成为真正的怪物之王,再把这个小猎人污染……我们就能永远拥有一个听话好用的玩具了。”
“永远忠于我们,永远属于我们,永远任我们为所欲为……”
在触手不断绞紧的动作中,零号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但脸上诡异的微笑却从未消失,甚至渐渐带上了一分戏谑。
“你杀不死我的。”
“LU……你要知道——”
“嗤!”
绞住零号的触手蓦地从心脏位置钻入,将少年捅了个对穿,随后那触手在心脏处扭动着膨胀着,将那处血洞越扯越大,直到“嘭”得一声——
将少年的整个身体都扯成碎片!
血雾四溅,落在地面不断游动的触手中,一点点渗入其间。
不远处,同样被触手绞住的黑衣刺客愕然抬头,望向高空中面无表情的陆之靳。
零号被杀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边,带着极为不详的可怕深意。
他说。
“我们是永存的。”
“沙沙——”
深红触手灵活地绕过大鬼,蜿蜒着攀上他的四肢,不断缠绕收紧,将他高高拉起,如同受刑般吊在半空。
那对毫无感情的猩红眸子转向他,深红色的光晕在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青年身侧出现,凝聚成一把长弓。
与零号不久前使用过的那把不同,陆之靳手中的这把更长,颜色是接近黑的深红,而上面萦绕着的命运力量之深重,让大鬼仅仅看了一眼就觉得灵魂战栗不已。
这才是真正的告亡者之弓。
曾经重创过系统,属于传说中的第一玩家LU的命运武器。
“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冰凉的声音伴随着拉满的弓弦,直指被全身被束缚,动弹不得的黑衣刺客。
大鬼瞳孔紧缩,在死亡气息的笼罩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属于他的大鬼牌不受控制地自动浮现,停留在心脏的位置剧烈震颤起来。
“帮我给系统带一句话。”
在弓箭离弦的刹那,大鬼听到陆之靳的声音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响起。
“在被完全污染之前,我一定会彻彻底底地杀死你。”
“嗤!”
弓箭没体而入,触手在同一时间松开,大鬼从高空坠落,穿透心脏的箭矢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地面。
死亡判定即时生效,意识迅速溃散,在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他看到满身嗜血杀意的青年从高空回到地面,小心翼翼地从身后抱出那个特级猎人。
那是被怪物之王视若珍宝的人类。
“嘭。”
大鬼牌彻底碎裂,黑衣刺客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
“叮铃!”
几近破碎的八角铜铃悬浮在薄钦心脏上方,顽强地发出不再清脆的铃音,陆之靳让触手在薄钦身下张开,牢牢托举住对方。
已经充当摆设很久的铜铃终于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在不完全版的告亡者之弓下护住了薄钦最后一口气。
这并没有什么,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强者,哪怕死了也能有办法活过来。
但来自命运武器的死亡判定却几乎无法撤销。
——几乎。
因为在游戏里刚好有一种可以抵消命运武器判定的道具,更巧的是,陆之靳偏偏知道该如何制造。
现在缺的,只是为此而需要提供的庞大能量。
陆之靳冷静地想着,发现自己从未在怪物之王的状态下如此清醒。
他轻柔地俯下身,梳理着薄钦额前的碎发,自腰间延伸而出的深红触手开始不断膨大,拉长,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直到将整座山庄和邻近的域外区域都笼罩在内。
无边无际,数之不尽的深红触手,就这样扎入这片被污染浸润多年的土地,钻入无数正在迷雾中互相厮杀的怪物体内……不断深入,不断吞噬,直到将所有污染能量都掠夺殆尽。
他就像是真正的怪物那样,贪婪地吸食着一切污染,满怀期待地从污染中擢取力量。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从高空望下去,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将整座山庄和周边10公里范围都囊括在内的污染漩涡正在形成。
按照对策局的分级,这将是一个比以往所有特危污染叠加起来都要高得多的污染源。
那是世界级污染源。
来自怪物之王。
但深黑的迷雾无声无息笼罩住这片区域,磁场紊乱,通信传输被阻断,一切可能影响到陆之靳的因素都被完全排除。
在污染漩涡的中心,陆之靳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怀里的人类猎人,在仔细抹干净指腹上沾染的血迹后,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摹起那张英挺的面容。
一点点抚平紧皱的眉头,向下划过高挺的鼻梁,指腹轻轻戳了戳那拉直的嘴角,猩红的眼睛里满是轻柔笑意。
那抹笑意正随着他逐渐开始虚化的身形若隐若现。
污染不可逆转,在接受了这样庞大的污染能量之后,陆之靳再也无法维持住人类的形态。
他最后留恋地看了眼那难得安然的面容,放开薄钦,稍稍退开一段距离。
一根小臂粗细的触手游动到身前,被他握在手中——
接着毫不犹豫地扎入自己的心脏!
没有鲜血,也没有伤口。
那条触手缓缓蠕动着往心脏深处钻去,颤动不已,很快表面就泛起一层金红亮色。
血液流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辨。
没过多久,一滴金色的水滴状液体就在心脏处凝聚而出,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越来越多蕴含精纯能量的金色水滴出现,都带着浓郁至极的污染气息,但散发出的却是干净纯然的神圣意味。
如果薄钦清醒着,就能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
这是第一个游戏内最最稀有的顶级道具。
生命之泉!
能够让一个濒死之人恢复如初,又或者让一个初入游戏的白板新人一举登上天梯,没有任何条件限制和副作用,唯一的缺点就是极其稀缺。
每一个月,产出生命之泉的副本才会限时开启一次。
而产出的概率仅有万分之一。
在游戏内一滴就能够起作用的生命之泉,此时此刻却足足有上百滴,被陆之靳一股脑儿地拍进了薄钦的心脏。
“叮——”
铜铃彻底崩坏,化作碎片散落在地,但薄钦身上所有伤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修复,代表着生命复苏的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有力。
与之相对的,是陆之靳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满地深红触手克制不住地抽搐着,大量吸收污染又大量通过心头血进行过滤,最终才能释出纯粹能量化作生命之泉,这个过程对陆之靳来说不亚于一场凌迟般的酷刑。
他正在迅速变得虚弱,大片大片的触手开始褪色坍缩,但陆之靳的身体却也再度凝实起来。
直到最后,那根插入心脏的深红触手也一寸寸消散,化作一根藤蔓模样的印记刻在左胸,而陆之靳已经完全恢复了人类形态,灰绿色凤眼一错不错地盯住薄钦逐渐起伏的胸膛。
又过了一会儿,神情有些惘然的男人坐起身,看向陆之靳的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陆之靳?”
陆之靳的神情骤然一松。
他的脸色白得接近透明,贴住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甚至双手都还在刚刚过去的剧痛下控制不住地颤抖,但那双灰绿色风眼内却满溢着笑意,闻言只是像平常那样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薄钦,你醒啦?”他隐去了自薄钦中箭后的所有,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陪着对方睡了个午觉。
“等你好久了。”
但这时候薄钦也已经回过神来,看着周围的满地狼藉有些错愕,下意识地喃喃开口:“我记得我中箭了,那是判定必死的告亡者之弓……”
“陆之靳,你是怎么——”
“陆之靳!”
在直升机声音骤然出现在远处,飞快接近的同时,终于确认薄钦状态完好的陆之靳安心地向后仰去。
“我……没事,只是很累。”
他倒进薄钦的怀里,在熟悉的气息中闭上眼睛,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薄钦,带我回去。”
远处直升飞机降落,消失许久的建筑师拔足狂奔而来,王旭廷眉头紧锁,带着特勤队干员匆匆散开。
一片吵闹声中,陆之靳的声音被完全盖住。
但薄钦听见了。
他抱起已经陷入半昏迷的陆之靳,一步步向外走去。
“好,那就睡一会儿。”
“我们回家。”
在他们身后,两人落下的影子倏尔颤动,无声蠕动的触手翻腾不已,逐渐映出庞大可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