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在一瞬间骤降。
天地间暴烈燃烧的炽热火焰被冰雪覆盖, 焰光凝固，在晶莹的冰雕内跳动不息。大地在一个呼吸间冰封万里，纯白的世界里, 无数霜花凝结而成，环绕在红皇后周围。
赤红的天地已然彻底变为冰雪的王国, 迎接它们久未现世的主人。
“阿洁。”
陆之靳怔怔站在原地, 手中八角铜铃疯狂震颤, 无声的铃音阵阵荡开，传递着主人复杂激烈的情绪。
下一刻, 一道虚影在红皇后身后出现，张开双臂将她环绕，在地面落下深色的阴影。
像是悲悯的圣女温柔拥抱, 又像是罪恶的魔女诱惑般轻吻。
圣洁与邪恶并存, 守序与混乱共生。
天平的两端狠狠相撞，矛盾却又相融得惊艳绝伦，天地间只有那一个人。
冰霜魔女, 章洁。
“——是我是我, 陆大爷。拜托你别傻乎乎站着不动了, 快点来救命！”
那道虚影凝实一瞬, 显露出冰白长发下凌厉浓烈，无比夺目的精致眉眼，以及下一秒就破坏整体气氛的, 毫无气质可言的高声求救。
“笨蛋陆大爷！你姐撑不住了！赶紧的！”
就像是曾经的每一次那样, 陆之靳想也没想就半跪下来, 双手贴近地面, 体内属于人类的力量顿时倾泻而出——
补上了那道冰霜能力力有不逮，遗留下来的力量缺口！
庞大的魔女虚影溃散一瞬, 勉强凝聚，只是身形越来越小，天地间的冰封也开始缓慢消退。
与此同时，那些仿佛永恒不灭的火焰，在某种力量的冲刷下逐步走向终结。
“咳咳……我没事。”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一切终于平息，陆之靳低低咳嗽几声，惹来薄钦担忧的注目。他摆了摆手，压制住体内蠢蠢欲动的污染力量，走到红皇后面前。
原本庞大的魔女虚影已经彻底消散，光明的气息却仍停留在原地，忽然间红皇后的长发微微一动，一个Q版小人大小的三头身魔女蓦地出现，跃至半空，一手托着本厚厚的治疗书，“哐啷”得一声砸上陆之靳脑门。
“混蛋陆之靳，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在薄钦和红皇后瞠目结舌的注视中，冰雪·冷面御姐·魔女深吸口气——
暴躁开骂。
*
Q版冰霜魔女已经骂了整整半个小时。
不带一个脏字，没有一句重复，但字字句句都直击灵魂深处，角度刁钻，用词犀利，姿态凌人，直把在家里作天作地，窝里横到无人可以压制的陆之靳骂得抬不起头，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
“呵，真是厉害啊陆之靳……”
“把我曾经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是吧。”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的身体是这么用来糟蹋的吗？”
“——让你说话了吗？闭嘴！”
……
……
红皇后一脸迷人微笑，婀娜多姿地横卧在榻上，咬着烟杆吞云吐雾。薄钦沉默地坐在一边，视线不时扫过陆之靳的方向，神情里带着欲言又止的担忧。
但他们都没有开口帮陆之靳说话。
冰霜魔女的战斗力太过惊人，没有人（怪物）会想主动凑上去被喷。
“你的审判很不错啊，帅哥。”一片安静中，红皇后率先开口，轻笑着磕了磕烟杆，“打人可真是疼呢。”
薄钦略略一低头：“抱歉，红皇后，当时情况紧急……”
妖艳妩媚的旗袍女子不甚在意地哼笑一声：“没关系，我不在意。像我们这样的，只要没死就都能活，也不缺你这一次。”
她没有理会薄钦隐含不赞同的目光，只是低眉沉吟道：“审判、祝福……光明系还差了一个净化。要对抗祂的话……”
“你们的净化呢？”
薄钦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
“曾经是有净化的，但现在没了。”终于被训完的陆之靳在一旁插话，冰霜魔女在他的卷发间飘来荡去，闻言也点头说道，“没错，光明系的三大能力始终没能够同时存在，这或许也是因为祂的插手。”
“肯定是因为祂。”陆之靳淡定地一挥手，示意换个话题，“好了，章老师，你现在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揪了揪Q版小人那顶硕大的魔女帽，换来治疗书的会心一击，于是转而去揉因为手欠被打红的手腕，纳闷地说道：“加菲呢？他是单独进入副本的，不应该直接来找你的吗？”
怎么他和薄钦都过完副本掉落隐藏NPC了，杨嘉斐还是不知所踪？
“先不提那个笨蛋。”
三头身的冰霜魔女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治疗书哗哗翻页中，章洁神情严肃起来：“我从头开始讲吧，时间不多，先说最重要的事。”
“当年最后一战，我是真的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灵魂没有消散，进入了八角铜铃内，然后铜铃被红皇后带在了身边。”
Q版魔女跳到红皇后肩头，皱着眉敲敲那柄烟杆，美艳的旗袍女子无奈耸肩，手一翻将烟杆拿下。
“至于那个铃铛怎么会在我这里的，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红皇后眼波流转，瞥了眼正要举手提问的陆之靳，主动开口，“我们之间认识的过程就不说了，蘑菇怪物是阿洁让我送出去的，目的就是找到你们。”
章洁点点头：“因为我的灵魂残缺不全，非常虚弱，平时基本都在沉睡。为此我设置了两重验证，就是为了确保能够在你们出现的时候苏醒。”
陆之靳恍然大悟：“铃铛和迷宫？”
“没错。”治疗书突然变大，载着章洁漂浮在半空，“八角铜铃是你们能够进入副本的凭证。而加菲和你陆大爷在一起，通关迷宫的方式不会有第二种。”
毕竟是“拆迁办”和“暴力狂”。
“一旦确认身份，我就会醒来，和红皇后一起与你们相认。”章洁说到这里，神情微妙地看了眼始终不说话的薄钦，“谁知道是你们两个一起进来的……”
她的表情充满了一种自家好不容易养大的翡翠白菜，一不留神就被一头不知哪里来的野猪拱了的不爽。
薄钦脸色微微僵硬，陆之靳却对此完全没有感觉，他对着Q版魔女“哦”了一声，点头表示“朕知道了”。
进入工作状态以后，陆之靳表现得极为注重效率，因此他对已经发生的事并不在意，只是很关心接下来的行动。
“关于试验场的情报？”
章洁看向红皇后。
“这部分我来说吧。”红皇后撩了撩长发，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回忆的神色，“游戏毫无征兆崩坏的时候我正在地下城，那之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再度恢复神志时，就已经在这个度假区。”
“和在游戏里一样，我统领红桃姐妹会负责地上区域，掩护在地下的试验场。”
红皇后幽幽叹了口气：“所有红桃都是实验体。原本这也没什么，但自从三年前开始，实验变得越来越危险和频繁……”
她的神色冰冷下来：“很多姐妹进入地下试验场后，都消失了。”
“没有原因，也没有交代。”
章洁安抚般拍了拍红皇后的头发，红皇后神情微缓，继续说道：“黑桃Q不会毫无缘由消耗自己的实验体，所以只能是祂的命令。”
“试验场内在进行某项庞大的实验，需要数不尽的实验体作为耗材——”
“红桃们很喜欢度假区的这份工作，她们现在每天都很快乐。”红皇后说到一半，却忽然提起了红桃姐妹会，目光柔和地微笑起来，“陪伴人类一起，沉浸在游戏带来的欢乐和美好中，发现自己的价值不仅仅只是作为实验体，也不必时刻握着武器，面对不知何时就会来临的战斗。”
几人一时都安静下来，听着红皇后静静地诉说。
“并非所有怪物都享受杀戮与鲜血，只是从没有人告诉我们，原来活着可以是另一种样子。”
“而一旦体验过另一种生活，就再也无法忍受在祂掌控下身不由己的日子。地上的度假区能带来多少欢乐，地下的试验场就能成千上万倍给予痛苦和绝望。”
陆之靳的目光闪了闪，叹息一声：“你想要毁掉试验场？”
“试验场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地方。”红皇后神情冰冷，带着强烈的恨意和无能为力的自嘲，“我想要毁掉这里，只是我做不到。”
她顿了顿，看向陆之靳和薄钦，忽而一笑：“既然你们是为了小洁来的，那我们就目的一致。”
陆之靳一怔，意识到什么，骤然看向三头身的魔女：“章老师，你丢失的灵魂碎片……”
“在试验场。”Q版魔女坐着治疗书飞到陆之靳眼前，伸手揉了揉那深深拧起来的眉头，“没关系的，陆，我们还有时间。”
“不，没有那么多时间。”陆之靳神色难得严肃，“祂一直在注视着我，我们必须尽快毁掉你遗落的灵魂碎片。”
章洁愣了愣，似乎有些不理解陆之靳的紧迫感从何而来，但还是点头同意：“好，那就尽快，毁掉灵魂碎片和试验场。”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达成一致了？”红皇后趁着章洁离开，又开始吞云吐雾，在烟雾缭绕中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格外沉默的薄钦。
“三天后，有两个红桃J要接受实验，刚好你们一人假扮一个。我会亲自送你们进入试验场。”
红皇后拿出一份地图，递给陆之靳：“试验场所有的情况都在上面，包括守卫的分布和巡逻的频率。标注蓝色的是确定安全的区域，白色的是实验室，红色的是实验体关押区，黑色则代表情况不明。”
陆之靳很快默记下来，将地图交给薄钦。
两人指尖接触的刹那，薄钦的神色微沉，接着不由分说按住陆之靳的肩，将人按坐在沙发上，不知从何处抽出绒毯和外套，仔仔细细盖好。
很快印着蓝灰狼狗的保温杯被旋开杯盖，放进陆之靳手中，鸡头米小甜汤泛着热气，将陆之靳心花怒放的快乐神情衬得越发明媚。
“老薄，你真好！”
在陆之靳声情并茂的欢呼中，一大一小两位女性都忍不住偏头看来。
Q版魔女的脸色异常险恶。
红皇后暧昧地轻笑一声：“其他的实验体都不足为惧，但一定要小心黑桃Q。”
“帅哥，你只需要知道，那些XC系列实验出身的存在，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比怪物更可怕的东西。”红皇后看了陆之靳一眼，意味深长地开口，“招惹了他们以后，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陆之靳幸福地吸溜着小甜汤，没有理会红皇后不怀好意的暗示，还在琢磨着蘑菇怪物给出的线索。
“红皇后是黑桃Q最重要的人。黑桃Q是红皇后最重要的男人。”
好怪，再看一眼。
他琢磨不出来，索性摆烂：“红皇后，作为试验场的守护者，你很了解试验场，但也不会这样了解。”
“你有别的途径获取试验场的情报。”
陆之靳一针见血地指出，直截了当问道。
“红皇后，你和试验场的负责人XC09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一静。
满脸暧昧笑意的红皇后神情微滞，握着烟杆的手顿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