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和这几个新人的关系不怎么样，但唐笑考虑到了项目组可能会有其他研究员也在担心这个，就通过手环联络了一下莱昂，想问问他的打算。

“喂？谁？”

通讯接通，从对面传来莱昂疲倦的声音。

“是我，唐笑。”唐笑说，“你现在有空吗？”

对面传来的莱昂的嗤笑：“我什么时候都是没空的，有事就直说。”

莱昂虽说不在项目组，但这些日子同样忙活得脚不沾地，毕竟要管理那么大一个组织。

“我想问问你对研究员家属们的处理方案，不是很快就会有兽潮来袭了吗，研究员们的家属你打算接进基地来吗？”

“不，”莱昂没有任何犹豫，“我不会接任何一个人进来。”

唐笑愣了一下：“可是这样的话，很难保证项目组的研究员不会停工抗议。”

“同样的，我的亲人也不会接进来。”

莱昂已经知道为什么唐笑会来找自己，估计是有人去和他说了什么。

他坐在办公椅上，朝正在汇报事项的秘书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淡淡地说：“目前基地和外面聚落的关系还算和谐，可你想过一旦我们把研究员的家属接进来，其他人会怎么想吗？”

“他们可不是没有选择，只是他们相信我们会保护他们，所以才没有直接投向真菌那边，一旦我们把人接进来，岂不是在说他们剩下的人是可以随时被放弃的棋子？在愤怒驱使下，你觉得那群人能做出什么？”

“况且，基地内的资源都要供给项目正常运行，没有多余的资源养那么多人。”

唐笑沉默了一会，他知道莱昂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是感性上却有点难以接受。

莱昂的决定，也就意味着，如果兽潮攻破了防线，外面的人就是最后一道屏障，哪怕基地沦陷，研究员们也会是最后牺牲的人群。

难以想象，这样决绝又惨烈的决定，会是莱昂做出来的。

“唐博士。”莱昂第一次叫唐笑为唐博士时语气里没有阴阳怪气，平静地道，“请快一点出成果吧。”

快点出结果，就能死少一点人。

“我知道。”唐笑轻轻吸了口气。

冬去，春来。

万物复苏。

这一次春天，却是死神的代名词。

积雪融化后，编号靠后的基地，驻守部队的指挥室，指挥官呆滞地看着雷达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

“……第一波，就这个数量？？”

一般来说初春苏醒过来的异兽，由于渡过了漫长的严冬，长时间的饥饿让它们在短暂恢复身体机能后，会不顾一切冲击食物最多的地方，也就是人类的基地，这就是兽潮形成的原因。

但第一波冲击的兽潮，不应该数量那么多才对。

除非，有什么，在驱使它们。

随着时间推移，第二波、第三波……其间数个聚落沦陷，甚至位于偏远地方的小基地也是如此，联盟中央区的总指挥室不停响起坏消息。

“033号基地被攻破！”

“052号基地申请救援！

“将军，06号基地水库发现毒草兽的活动痕迹。”

接二连三传来坏消息，将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怎么会这样，今年的来势未免太猛了一点。”

兽潮要一直持续两个月，到了野外食物变得丰沛以后，兽潮才会逐渐减弱，但这才一个星期啊。

将军的心情十分沉重，这才一个星期，就已经有接近十个小型基地失守，个位数编号的中型基地虽然没有被攻陷的消息，但也只是时间问题，最重要的是基地形势一旦危急，就肯定冒出一大群背叛者，加速基地的沦陷速度……

“小基地的求援先放在一边，优先处理产出资源占比重的基地的求援申请！”

“是！”副手刚要出去传达，五分钟后却又跑回来，“将军！”

“又是哪个基地……”

“不是，”副手面色凝重，“是……第三只眼的求援。”

将军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说：“去请示上级！”

按理说第三只眼是独立组织，不归他们管束或者保护，但是现在，早就没有了什么势力划分，现在只有两个阵营，人类阵营，和非人类阵营。

第三只眼是人类现存科研水平最高的组织，听说他们正在研究破解僵尸真菌的机制。

……希望他们能够在联盟中央区被攻下之前成功吧。

否则，哪怕有了疫苗，也为时已晚了。

兽潮如约而至，并且比以往都要来的要迅速和猛烈，唐笑不知道联盟的情况，但从唐辰凝重的神色看来，估计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担心别人了，或许在联盟被攻破前，第三只眼就会率先被攻破。

第三只眼的武装力量不如联盟，但平日里也是足够应付兽潮危机的，但是这一次的春天情况不同了。

这种变化哪怕是沉浸在科研和实验里的唐笑都能察觉到，平日里驻守在项目组附近的武装部队全部被抽调走，基地内部严禁擅自出入，戒备等级前所未有的高。

没有人告诉研究员们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身心也会受到些许影响，阿伯克今天做实验的时候，貌似玩笑地去问唐笑：“这两天是怎么了？外面的消息都传不进来。”

唐笑抬眼看他，一时间没有说话，眼眸神色深沉，阿伯克被他这么一盯着看，额头逐渐起了点冷汗。

“没有，只是出现了些麻烦的异兽，为了防止有东西混进来，所以戒备森严。”见阿伯克的脸色不好看，唐笑及时收敛了目光，抬手在白板上列出反应公式。

“是这样啊……”阿伯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感叹最近唐笑是越来越有负责人的气势了，都不敢随意和他开玩笑。

他看着唐笑的字迹一如既往优雅整齐，笔画流畅，看起来真的没有什么烦心事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好嘛，就说他们多虑了。

没看见唐笑这个项目负责人还在这里规规矩矩做研究吗，如果第三只眼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他肯定是会有反应的。

而事实是……外面的情况确实严峻。

唐笑想起今天上班打卡前，和君忒斯的对话。

*

“按照这个基地的武装力量来看，估计撑不过今天晚上。”君忒斯用菌丝观察外面的情况后，和唐笑说道，“我窃听到已经有人叫了增援，不过按照路程来看，很大可能赶不及。”

唐笑默默无言，他今日来到实验室的时候，看见很多资料在备份上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恐怕莱昂在做最坏的打算，第三只眼被攻陷，就要舍弃这里。

“笑笑，”君忒斯看向了唐笑，橙黄色竖瞳里带着些许希冀，“你会和我逃亡吗？我会保护笑笑，我们可以逃去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不是菌之王亲自追捕，我就有把握保护你。”

“大不了我们逃去海上。”

唐笑沉默无言，半响，苦笑道：“要一直逃下去吗？”

“也不一定，我们可以找到足够隐蔽的地方，对了，我看过书，我知道地球上有两个地方极其寒冷，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汲取御寒相关的基因，你看。”

君忒斯抓着唐笑的手，深色的皮肤上长出了厚实的绒毛，肉垫还微微发热，见唐笑略显呆愣的神色，君忒斯骄傲地道：

“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无论是寒冷区域，还是极热区域，我都可以生存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可以去南极或者北极，去深海也可以，我早就进化出了鳃，也可以在体内生产氧气，我们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也会负责维持笑笑的生存条件。”

唐笑沉默地看着他，君忒斯的声音在这种眼神下逐渐变低：“……好吧，可能一开始生活条件会有点欠缺，但我会努力养笑笑的，如果你到时候想做科研，也可以在我身上做……”

“君忒斯。”唐笑打断了君忒斯的话，黑眸静静地注视着他，“抱歉，我不能跟你走……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君忒斯的话语一下卡在了喉间，他期待的、泛着光的眼神，也在青年平静却坚定的拒绝中，逐渐黯淡。

“……噢。”

菌丝从唐笑面前消失了。

*

脑海中闪过之前的回忆，自从他拒绝君忒斯后，对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唐笑忍不住轻叹一声。

就在这时，正在做实验的研究员突然发觉了不对，疑惑地蹲下身，看实验桌上的烧杯。

“诶，你看，这是不是在晃？”另一位研究员闻言低头去看，还真发现了烧杯里的液体泛起涟漪，愣住，“还真是，难道是地震？”

刚说着，震感越来越大，整个实验室区域的灯光猛地黑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实验区域内响起数声玻璃瓶摔碎的响动，但好在很快部分灯光再度开启，恢复了短暂的光明。

但少部分人并没有因此松口气，相反，还深深地皱起眉头。

不对劲，很不对劲，为什么是备用电源的灯开了？

基地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狂风呼啸。

第一场春季暴雨，让安全区外面的树林萌发生机，也让大部分异兽在一股冥冥的意志驱动下争相苏醒，冬眠结束后的能量亏空，让大部分异兽先是把目光看向了活物（食物）最多的第三只眼区域。

在发现异兽数量异常后，第三只眼就果断向联盟求援，但由于两地之间的距离，以及路上可能遭遇的兽潮情况，哪怕是机动能力最强的超能力者部队，都不一定能来得及。

察觉到这点后，莱昂果断下令封锁了整个基地，调动所有武装部队和面具人队伍，开始防守反击。

经历了前几波兽潮的洗礼，第三只眼的外城区人口已经减少了百分之五十，人群拥挤在内城区的城墙边，而内城区的人想方设法进入基地，但由于莱昂的命令，基地被严厉封锁，只许出不许入。

雷声阵阵，外面驻扎的武装部队的指挥官轻轻吸了口气，轻声道：“今晚是个鬼门关啊。”

雨夜里，防御工程外，侦察兵看着外面若隐若现的无数双兽眸，只感觉头皮发麻。

数量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一次的兽潮，比起之前，居然还多具备了些许秩序和智慧。

第三只眼基地内突然断电，就是因为电缆被地下的窜出来的鼠类异兽咬断了，他们似乎已经理解了人类种种设备的用途，在发动攻城战的时候还注意破坏电缆或者各种机器，其含义令人毛骨悚然。

伴随着里面一声狼啸，兽潮开始了。

开火命令下达，第一批接触战的战士迅速开枪射击，呼啸的子弹理应穿过低级异兽的脑袋，但这一次却像是撞上铁板，摩擦出亮眼的火花。

战士愣了一下，脸色一变：“不好，前面是高等级的……”

高等级的异兽，其身体硬度子弹无法穿过。

他话音刚落，蝙蝠状的羽翼快速略过，一颗头颅高高抛起，血液从脖颈处喷洒，到死，战士也想不通，为什么高等级异兽会冲到最前面。

简直像是，充当盾牌一样。

人类的防线被撕开一个小角，不等异兽冲进来，面具人部队迅速赶上，击杀前面的高等级异兽，他们在整个战场上算是游击特种小队，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支援。

但没想到会那么快就上场。

缺口被临时补上，但指挥官已经知道了现如今兽潮的变化，脸色大变，此刻却已经来不及调整策略。

但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正面战场上兽潮源源不断冲击着防线，而地下，鼠类等精通打洞的异兽则是悄悄绕过正面战场，循着人类气息最多的地方冒出。

“额啊啊啊啊！”

“异兽、异兽在这里！？”

“开门啊！救救我！”

内城区外面的城墙，无法进入内城区的人在附近扎了营地，为了尽可能远离外围，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土地里突然冒出来了鼠类异兽，而且一个个都和猫狗一样大，睁着血红的眼睛，见人就咬。

尖叫、怒骂和求饶在营地里响起，一条条生命迅速流逝，更多的人绝望去拍紧闭的城墙大门，却始终没有打开的征兆。

基地内。

“兽潮已经突破第一道防线。”

“报道，面具人队伍死伤超过三成。”

“鼠类异兽从地下钻到了营地，如今外城区的人正在被屠杀，我们是否出动救援？”

莱昂揉了揉额头，眼球充血，声音沙哑：“不出动。”

“让面具人部队撤回内城区，他们不能全都耗损在外面。”

“必要时放弃第二道防线，收缩剩下的人手，准备铺设地面电网。”

莱昂的命令被传递下去，而他则是站起身，朝助理打了个手势：“基地内还剩下多少颗阿波罗？”

助理愣了下，连忙查看手环：“还有……七颗。”

“嗯，那准备吧。”

“可是，如果阿波罗在外城区引爆，估计会波及到内城区……”助理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内城区还有近万人，还有武装部队的防线，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谁说我要在外城区引爆？”莱昂面无表情地说。

助理愣住了，现在兽潮已经攻入外城区，不在那里引爆，那是在……

“让这个名单上面的研究员开始撤到地下防空洞，资料也一样，设备不用了。”莱昂递给助理一份文件，助理愣神地接过。

缓慢反应过来莱昂的意思，助理眼圈红了一下，身体止不住颤抖，但还是迅速传递了他的命令。

红色的戒备信号响彻基地内每个角落，研究员们都停下了手头上的动作，怔愣地抬头。

唐笑叹了口气，开始整理资料，工作人员这时也开始出现引导研究员们去防空洞待着。

“没事，万一又和之前冬季那次一样呢，”洛奇轻声安慰一名家人在内城区的研究员，“可能只是以防万一让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

“嗯……”女研究员轻声抽泣，勉强冷静下来，跟着工作人员一起离开。

洛奇走到唐笑身边和他一起整理资料：“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唐笑说。

洛奇笑了一下：“你怎么那么肯定？”

唐笑没有说话，只是想起之前和莱昂的交流。

“大概因为我们是人类的希望吧。”唐笑轻声说，“他们会为我们拖延时间，等到救援来。”

洛奇脸上闪过怔愣之色，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呆在原地。

*

基地外的地下。

一只鼠类异兽没有和他的兄弟姐妹一起冒头，它嗅到了更里面的区域还有更多活物的气息，所以继续埋头挖掘隧道，一直到了很深的地方，但这里不知为何土地没有那么扎实，充满了各种缝隙。

突然，鼠类异兽的尖牙咬断了什么，怔怔地停下。

一段血红菌丝没有咬断，睁开了一只眼睛，冷冷看着它。

地里的所有异兽，都被血色菌丝抓住，拦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