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重要人物的失踪令实验室的其他人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但是在他们有余地思考这件事以前，更加繁重的科研任务挤压了所有的空余时间。

这一次就连君忒斯也没能让唐笑稍微放松下来，或者说他已经无暇顾及周围，实验室的氛围再度回到君忒斯来之前的冷肃。

这一天，会议室内再度爆发了争吵，就连有隔音效果的墙壁都没完全挡住里面拍桌子的声音，一个个研究员们的动作不由得放轻，目光忍不住飘向会议室的方向，半个小时后，会议室的门终于打开，几个物理学家满脸怒容从里面出来，大声抱怨自己的不满。

刚刚从厕所回来的研究员错过了前因后果，满脸不明所以看向自己的同事：“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和唐博士有点分歧吧。”一个中年人小声说，“唐博士的知识储备是真的丰富，不仅仅是生物，物理和化学似乎也能插几句嘴，刚刚他们开会，好像谈到了进度，唐博士觉得他们太慢了，双方发生争执，闹得不太愉快。”

研究员满脸恍然，随后又问：“但这和唐博士的知识储备有什么关系？”

“我们只在外面听到了零星几句，似乎是唐博士说如果他们实在做不出来，他可以代为效劳……之类。”

研究员：“他真那么说了？额，似乎是有点……那只是气话吧。”

说着，他自己都有点迟疑，应该是气话没错吧？

唐博士在萧博士与封博士失踪后就接过了他们两人手头上的工作，工作量已经相当反人类了，他看着就发怵，应该已经没精力再插手别的领域了吧。

可能研究员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觉得唐笑时间不够，而不是他做不做得到。

中年人：“谁知道呢，反正最近唐博士疯了一样催进度，诶，我看如果不是他没长三头六臂，估计恨不得把我们都踢了他一个人来。”

话音刚落，两人就看见唐笑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朝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立刻停下八卦，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实验。

唐笑伸出手指揉了揉鼻梁，短短几天时间眼下已经重新出现了黑眼圈。

可是他还不能停下。

无形的幽灵仿佛追逐在身后，和上一次是类似，却又有点不同的压力，如果早知道会失去他们，唐笑宁愿这什么鬼融合从未发生过。

如今他能做的只有不断重复加点、研究的过程，某种程度上实验室的八卦是正确的，如果能掌握类似君忒斯一样的分|身技能，他确实恨不得把自己分裂出无数来用。

这时，手腕上的菌丝环悄悄缩紧，唐笑回过神，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君忒斯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张开手臂抱住了他：“笑笑，你又开始犯老毛病了。”

唐笑苦笑：“是啊，没办法。”

可能是游戏系统在他身上的原因，唐笑总是习惯性想要一个人解决眼前的难题，控制欲就这么油然而生。

今天会议室的吵架，唐笑也知道是因为自己没忍住想要插手其他专家的课题，引起了他们的反感。

萧博士和封博士的接连消失，给唐笑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压力，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个接一个不在。

“我们还有时间。”君忒斯轻声安慰他。

“真的吗？”唐笑深深地看了一眼君忒斯，“那你告诉我，还有多少时间。”

君忒斯哑然，却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看到他这个反应，唐笑基本就有点数了：“如果世界完全融合，那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吗？”

依旧是沉默。

唐笑叹了口气，缓慢拉开了君忒斯的手：“先回实验室吧，今天的工作量还没完成。”

说着，唐笑率先走到了前面，脚步匆匆，君忒斯沉默地跟了上去，一边走，目光依旧忍不住放在唐笑身上。

他们刚靠近实验室，就有一位研究员走了出来：“唐博士，最新的数据结果出来了。”

“让我看看。”唐笑精神一震，接过实验结果，但看着上面的数据，眼神从最开始的期待，到后面逐渐黯淡下来，沉默着把纸质资料还给研究员，“我们下午开个会，拜托你去传达。”

“好的。”

君忒斯看都不用看，就知道结果不理想，人走后，唐笑站在原地良久，目光没有焦距，半响才迈开脚步重新回到实验台。

但这一次他没有埋头开始实验，双手撑在实验台上，盯着桌面良久，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苦笑：“你知道吗，我刚才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打开存档重来。”

君忒斯沉默地走到唐笑身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唐笑自顾自说：“后来我发现游戏系统的读档和存档功能早就被封禁了，第二个反应，就是自鲨回到前面的时间点。”

君忒斯忍不住说：“你之前喝的慢性毒药我早就解开了。”

“我知道，两三天后没有毒性反应我就猜到了，”唐笑头也不回地说，“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你都说了不能回溯，我相信你。”

他只是，可能依赖回溯太多次，在知道这个方向又失败了，下意识就想到了回溯。

但现在这张底牌也被封禁了，那他作为一个科研者还剩下什么？

“笑笑还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和寻常人不能及的毅力。”君忒斯说，这个时候唐笑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把心中所想说出口了。

“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君忒斯歪了歪头，疑惑地道，“难道没有了回溯能力，笑笑就不是科学家了吗？不是天才学者了吗？其他人不知道就算了，可是笑笑的那三年，我亲眼见证你耗费无数时间和精力，才总算找到了出路。”

“回溯能力可以被封禁，可是笑笑你不是还有自己的头脑吗？”

唐笑呆呆地看着君忒斯：“你居然有一天能讲出那么有道理的话。”

君忒斯：“？”

“不过谢谢你的安慰，”唐笑捂住脸，深吸口气，“你说得对，现在也不过是和其他所有学者一起站在同一个起点，虽然偶尔我也在想如果能再多出三年……”

突然，唐笑莫名停顿在原地，从自己的手掌中抬起头：“三年……时间……？”

君忒斯：“怎么了？”

唐笑愣愣地说：“我在游戏世界里回溯了很多次，那个时候两个世界还没有重合，所以回溯能力没有影响到现实，现实里我渡过了三年左右。”

“我现在，是多少岁？”

君忒斯的眉头纠结了起来。

“不，不对，我的情况不能算进去，萧柏呢？现实世界的萧柏是多少岁？游戏世界的萧柏是多少岁，游戏世界里萧女士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唐笑的瞳孔微微收缩着，突然坐回位置上打开电脑搜索。

君忒斯满脸不知所云，但他看出来唐笑似乎正在一个灵感爆发期，默默闭上嘴，静静地看着。

唐笑此刻已经完全忽略掉了外部环境，他的大脑中不断闪过某些信息碎片，线索一个接一个串联到一起。

之前唐笑就查过萧柏在联盟的新闻，以如今的智力数值，他不会忘记看过的一切情报，现在也只是下意识地确认。

重新整理一下时间线，当初萧女士病危是发生在他大二结束的时间点，随后大三过了一小半，游戏主线触发，又过了半年，唐笑才第一次回溯，然后接连回溯了三年多，他现实里研三，准备毕业。

也就是距离现在差不多五年前。

唐笑查询到的资料里，同样是五年前这个时间点，萧女士去世。

“……”

时间，对上了。

现实里萧柏今年38岁，游戏里萧博士今年同样38岁。

可是原本，游戏的时间理应是走在现实前面的，游戏里萧女士已经去世了，现实里却还活着，后面因为技术取得的进步，她才活了下来。

但是现在，年份同等了。

因为……他回溯了。

唐笑怔怔地看着这个结果，突然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浑身鸡皮疙瘩炸起。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研究资料，不对，两个时间线还没有完全重合，地球日转不同，这也是目前困扰所有科学家的难题。

就像是两个齿轮，其中一个的角度还有微妙的偏差，但是两块齿轮都太过精密，无法人为调控，而世界融合就像是强行把两个齿轮拼接在一起，最近掀起的天灾，都是因为磁场的混乱，还有地壳运动的卡顿引起。

而经过研究所的计算，目前两个世界相差的时间是10个小时。

……他在学校回溯的19次，在那里没有空看具体时间，但是按照心跳次数应该差不多就是10个小时。

“真的假的……”唐笑突然死死按住了额头，“因为那19次回溯导致的偏差？？”

他手指不自觉用力，因为过于冲击力的事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痛楚，却在下一刻被君忒斯拉住了手，银发男人表情严肃起来：“笑笑，不能伤害自己！”

唐笑茫然地看着他，眼睫上浸润了一点血，这一刻他才发现是刚才太用力，指甲割破了额头上的皮肤。

但他丝毫不在意这一点痛楚，此刻他看着君忒斯，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根本没有一点脑力有空分析他说了什么。

世界在他眼前拉长，他在实验室里，却好似坐在了自己的记忆宫殿里，景象不停地倒退、倒退。

【“笑笑，那个东西不行，不能用，它想杀了你！”】

【“所以你之前消失的那段时间，是去了那个世界吗。”】

【“所有人的个人主线都各不相同，甚至有人在现实里经商，但在游戏世界里的个人主线任务却是从政……凡是完成了个人主线任务的玩家，都对‘人类存亡之战’这个主线做出了贡献。”

“在人类存亡之战这个主线结束后，游戏面板就再也没有布置过其他任务。”】

【“莫比乌斯环菌——在宇宙的不同维度生存的流浪者。”】

【白骏号】

【时间流速不同，有可能对于那上面的宇航员来说只是过去了十几天，但对于我们的来说却已经是十几年过去，是不是有一种白驹过隙的感觉？”】

最后，他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学术讲座的台下，看着一个青涩的学术新人讲述着他们团队的成果。

【“古菌在大约4.8亿年前体型非常巨大……以下是相关基因检测的结果，我们从中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数据……经过测试，这种古菌似乎能够相当精准地剪裁和利用汲取到基因…”】

“……原来是这样，”唐笑呆呆地看着君忒斯，低喃，“它没有做错，我是应该死在死遁的那个时候，如果是这样，后面的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

君忒斯说游戏系统想致他于死地，这是正确的，当时他的身体在现实中消失，也就是说唯独那个时候，他其实是真身上阵，但是自己不知道。

他应该死在那个时候，被君忒斯完全吞噬，如果在这个时刻结束，他不会在学校回溯，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就是完全一致的。不，应该说他真的死去了，君忒斯就没有加速融合的动机，甚至世界融合可能都不会发生。

游戏系统的目的是人类的延续，所以在死遁之后它没有再发布任何任务，因为没有必要，但是后面又发了任务，因为他的存活造成了变化。

“笑笑？”君忒斯完全不清楚唐笑在思考什么，但是在听到这句话后，他手上的力度下意识收紧，第一反应是唐笑放弃了，绝望了，甚至想要重新捡起之前被他亲口否定的选项。

但是随后，他在唐笑的眼底，又否定了这个答案。

这不是绝望者的眼神，正相反，他对这种眼神无比熟悉，是唐笑每一次灵光乍现，找到了通关秘籍的眼神。

果然，下一刻唐笑起身，拉起君忒斯离开实验室，还差点撞到带着几个研究员过来的人。

“唐笑博士？下午不开会了吗？”

“你们自便！”

唐笑头也不回。

回去的路上，他简略和君忒斯说自己的推断：“游戏系统是从未来来的，目的是为了从菌之王掀起的灾难中拯救人类，我是它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它原本是想让我死在被你吞噬的那一刻。”

“未来来的？这不可能，”君忒斯愣愣地说，“因为，那么大规模的时间回溯，菌之王、你和我，都没有察觉啊。”

“我们脚下的地球无时无刻不在自转和围绕着太阳转动，你能差距到脚下的大地在动吗？”唐笑问。

“我可以。”

“……大多数地球人不行，总之，为什么我们没有察觉到那么大规模的回溯，是因为回溯发生在远超乎我们想象的未来和过去，我们就像身处在地球上的人类一样，身在时间线中段，没有发现时间线的变动。”

君忒斯紧皱着眉：“可是就算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又能做什么？这对目前的困境有什么帮助？”

一人一菌这个时候回到了宿舍房间里，唐笑喘气平复跑动的乏累，然后转过头看向君忒斯：“你对我说过，你们的种族的特性，用人类的概念可以概括成莫比乌斯环菌，对吧。”

“你这么说，应该是理解了莫比乌斯环的概念，这个莫比乌斯环，不是指无限大的意思，而是时间上，你们不存在祖父悖论的概念，因为你们是高维生物，唯一合法的时间穿越者。”

君忒斯点头，认可了唐笑的猜测。

唐笑看着打开的游戏面板，说道：“既然如此……既然他那么大费周章设计了这个局，一定不会放任现在的情况进行下去，我们要去找系统背后的那个人。”

“在找哪？”

“一切的开始，古菌出现在地球上的时间点，4.8亿年前，”唐笑看着君忒斯，弯起了嘴角，“我们要去见一见最初的古菌，完成这个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