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头颅在夏稚有所察觉的下一秒,便发出一阵诡异而尖锐的怪笑。
嘴唇两段咧开一个常人不可及的弧度,嘴巴里面血红一片,衬得这张脸更加青白。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垮,像一摊烂泥一样没有固定形状,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却透过小铁窗,死死地盯着牢房内的夏稚。
“给我开门呀。”
“夏稚,给我开门。”
“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夏稚、夏稚、夏稚……”
门外的怪音一声接着一声,夏稚惊慌地后退,他不敢跟门外的东西对视,如针刺般的视线也如同激光一般扫射整间牢房。
“你在这里,我看得到。”
“他在这里。”
“开门。”
“让他开门!”
门外的声音开始出现阴阳两种,却是从同一张嘴里说出的……如果那道占据半张脸的血口子算是嘴的话。
夏稚无处躲藏,小脸煞白,眼睛泛红。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吓到想要哭出声来。
他一直很害怕这种造型怪异的怪物,不管是中式恐怖还是西式恐怖,只要不是人,他就会怕。
以前活着的时候,他跟同学们一起玩过密室逃脱,有的密室逃脱有NPC,也设立了追逐战,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是避而远之,即使知道那些劣质的头套和化妆技术代表真人假扮,可真的置身于那样的环境中,由心而生的恐惧是无法被忽视的。
后来他不玩,同学们还为了他放弃带有NPC的副本,而是选择真正的封闭式密室逃脱游戏。
只要知道没有鬼,即使环境黑暗、场地逼仄狭窄,他也不怕。
有些情绪是个人不能控制的,就像现在。
外面的声音一直喊他开门,让他出去,僵持几分钟,夏稚也明白对方是进不来的,它只能在门上窗口那一小块地方旋转一颗浮空的头颅。
可夏稚就是不敢看,怕到浑身发抖,即使知道暂时安全,心里也是无尽的后怕。
如果刚才他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就这样放那东西进来了怎么办?自己还能活吗?
头脑混乱之际,夏稚已经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了。
我看到你、你出来、开门……
这些话被阴阳两道声音循环,夏稚嘴唇颤抖,慌乱之下,俯身爬到桌子底下,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每间牢房都有一张靠墙角的桌子,中间是空的,两侧封死,从旁边看,像一个柜子。
他躲了进去,本来不抱希望,只是想找个狭小的空间冷静一下,想想对策,却不想他钻进去之后,外面的声音突然变得暴躁起来。
“他去哪了!”
“啊啊啊——”
“你不乖!你不乖!”
“出来呀,给我开门呀,夏稚!”
夏稚眼角汇集的泪水终于落下,他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悬着的心却在慢慢落下。
从门外的角度往里面看,桌下应该是一个死角。
他躲在这里,那东西的视线内失去了他的身影,就开始发狂。
渐渐的,门外的声音消失了。
从近在耳边到渐行渐远,用了大概不到五分钟。
夏稚浑身僵硬,手脚冰冷,太阳穴像要飞出来了似的,停止流泪的眼睛发胀。
门外的声音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夏稚放下捂住嘴巴的手,用力呼吸。
慢慢从桌下探头,朝大门的方向望去,窗口那处漆黑一片,因为没有人在,门上的感应灯也没有亮起。
夏稚只看了一眼就缩了回去,他怕那东西没有离开,在黑暗中潜伏着,只等他放松警惕。
过了一会,桌下又伸出一只手,把床上的薄被子拽了进去。
夏稚想着,今晚就睡在桌子底下了。
桌子不大,但对于他这种身材来说也不算拥挤,微微蜷缩着身体也是能将就一晚的,不过这样睡注定不会舒服,或许会影响到明天他的精神状态。
不过夏稚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今晚既然被这怪物盯上,就证明今天做过什么,在危险的边缘走过。
怪物不能破门,也等于它无法直接给自己判‘死刑’,在生和死的选择中,夏稚及时察觉,没有给怪物幻化的‘卫辞’开门,所以他活下来了。
对此,夏稚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剩下的只有慌张与恐惧。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才能导致这样的结果。
也就是说,明天还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夏稚没有办法预防。
只能等待审判。
迷迷糊糊中,他睡着了。
睡得不踏实,地板很硬,也很冷,夜里海岛的温度直线下降,仿佛所有的寒气都被这森冷的监狱吸收。
不知过了多久,夏稚隐约听到一阵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
【各位玩家请注意,一日结束,玩家剩余人数为:60人。】
夏稚确定自己听到了这句话,但因为困意很浓,所以没怎么在意,在狭小的空间里翻了个身,继续睡。
意识再次沉睡之前,他还想说,这次的玩家都好厉害,六十个人一个都没少。
翌日清晨,天气仍是灰蒙蒙,阳光躲在云层中,一片冷白的自然光透过那狭窄的铁床洒进牢房内,夏稚就醒了过来。
屋子里还很昏暗,他坐起来,头脑还不算特别清醒,目光虚虚地环顾一周,然后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抻了个懒腰。
蜷缩了一晚上,竟也没那么难受,他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没有做梦,自然睡醒。
精神状态十分饱满,夏稚打了个哈欠,思绪回笼后,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的方向——门外被一道黑色的铁门堵死,可见现在还没到打开那扇封闭牢房的电子门的时间。
还好还好,他不缺胳膊不缺腿,还很健全地活着呢。
在桌子下面缩了一晚上,夏稚掏出被子抖了抖,然后重新铺回床上,自己也躺上去,仰面朝上发呆。
晃神间,他想起了昨晚脑海中系统的通报。
这声通报不是来自于他的系统HR222,而是游戏旁白系统,它提示所有人,一天过去,玩家人数还剩下六十个。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件好事。
玩家整体通关质量提升,又不存在敌对的情况,这就代表玩家活下去的几率更高。
早上六点,电子门收回墙壁内。
门外站着两名预警,通过小窗看了一眼夏稚的状态后,把门从外面用专门的钥匙打开,然后往地上放了一份盒饭,还有一瓶牛奶。
夏稚从听见电子门运作的声音时就从床上坐起来,警惕地盯着门外,看见是狱警后,那股忐忑不安的心情总算平复。
趁狱警还没离开时,夏稚迅速跑过去端盒饭和牛奶。
他怕这期间再出什么意外……
不管怎么说,狱警应该很有权威吧?就算怪物还没消失,也不会当着狱警的面出来作妖。
两名预警不是熟面孔,他们对了一下夏稚的名字和长相之后,对视一眼,把门重新锁上。
夏稚端着盒饭,目送他们离开后,才回到桌子前,把饭菜和牛奶放下。
他先去简单洗漱,然后再回来,刚一坐下,就看到盒饭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刚才他端饭的时候还没注意到呢。
夏稚疑惑地拿出来,发现上面竟然是他今天要做的任务!
[海边捡垃圾,装满一麻袋。]
夏稚愣住,过了一会,才把纸条放下,然后默默吃饭。
早饭是两个小馒头,一个馅饼和一些小菜,再配上一瓶牛奶,夏稚瞧了,那牛奶还是甜牛奶呢。
吃过早饭之后,夏稚把空饭盒和空瓶子规整地摆在一旁,拿起一直放在手边的纸条又看了看,最后叹口气。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昨天焦娇的任务就是去海边捡垃圾,她说有东西在海里攻击犯人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夏稚以为自己不会那么快就遇上这个任务呢,没想到……
今天的运气好差。
早上六点,牢房的房门就算正式打开了,在八点集合劳作之前,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供犯人们自由活动。
夏稚想去公共浴室洗个澡。
牢房内只有一个盥洗池,只能用作简单清洁,比如刷牙洗脸之类的,如果要洗澡的话,还是得去专门洗澡的地方。
公共浴室是犯人们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进去的地方了。
夏稚从柜子里掏出来一次都没用过的盆,把毛巾和装有牙膏牙刷的刷牙杯放进去,又拿出柜子里给犯人们准备好的换洗囚服后,他按照昨天记下的路线,开始往公共浴室走去。
这一路,他几乎没遇到什么人,许是时间太早,还有人没起的缘故,夏稚去到浴室,发现里面虽然有水声,但是声音很小,可见正在洗澡的人并不多。每个淋浴头都是隔间,那声音离门口有点远,好像在很里面的位置。
夏稚也不多逗留,找了个空着的隔间,进去之后快速清洗。
隔间里面的石台上有洗发精和沐浴露,都是较为清新的草木味道。
温热的水打在身上,好似冲刷掉一切疲惫与寒意。
再继续淋下去,夏稚都有点舍不得走了。
用浴巾围住自己,刚准备离开,他突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男人之间的嬉闹声。
“哎,本来不想来洗澡的,但是昨晚我做了个……很美的梦。”
“草,你小子在这里还能做梦呢?”
“就昨天在二号食堂看见那个小美人啊,被警长掐着脸,不知道是亲还是咬呢,我一下就忍不住了。”
……
那两道声音越来越近了,似乎也在通过水声寻找一个无人的角落洗澡。
夏稚浑身僵硬,双腿如同灌铅了似的站在原地。
【快把淋浴打开。】
HR222突然出声,在脑海里提醒。
夏稚手脚冰凉,迅速打开开关,温热的水顺着头淋下,哗啦啦的水声也重新响起。
那两人愣了一下,脚步声明显停顿一瞬。
“那边有人,走吧,来这边。”
“刚才干嘛呢,吓我一跳。”
“你说那话还是别让人听到比较好吧,快,来这边洗。”
“听到又怎么样啊,你敢说昨天二号食堂里没有别人起歹心?我就直说了,做丨春丨梦的肯定不止我一个。”
脚步声和说话声都越来越远,夏稚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也生出一丝危机感。
他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但昨天在二号食堂被警长掐着脸咬的人,除了他难道还有第二个吗?!
也不是说有想法的人就一定会犯罪,可收容在铁孤岛的罪犯能是什么善良之辈?他真的不敢想象,如果刚才赤丨条丨条的自己被那名罪犯发现后会是什么下场。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夏稚等了几秒,确定没什么人再进来之后,他关上淋浴开关。
就在哗啦啦的水声消失的下一秒,哐当一声,塑料瓶砸在地上的声音突兀地自隔壁响起。
隔壁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