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现在,但其实李昭漪真正见到陆重,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情了。
他倒是想立刻见陆重。
一日见不到他,他就一日不能放下心。
只是他有心而无力。
因着腿软而径直栽进云殷怀里的时候,李昭漪的念头终于短暂打消了。这样见陆重,对方肯定能看出端倪。
陆重一直不喜欢他和云殷太近。
如果知道……
李昭漪抿紧了唇,他小心地问云殷:“我们的事,可以瞒着师父吗?”
云殷:。
他看着李昭漪清澈干净的眼睛,还是没有把当初自己在陆重面前说的那些狠话告诉李昭漪。也没有告诉李昭漪,就算他什么都不说,陆重大概率也猜得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说:“好。”
反正见了面,李昭漪总会知道。
他这么好说话,李昭漪有些不习惯。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就俯下身,碰了一下他的唇。
先是蜻蜓点水的试探,李昭漪颤了颤眼睫,脑海里昨夜的回忆又涌现,他有点怕,却不敢躲。云殷撬开他的唇齿,辗转碾磨。
不多时,李昭漪的眼睛就又变得恍惚。
云殷的手指抹过他的唇,眼神幽深,却放开了他。
他轻声说:“既然不去,那再睡会儿。陛下昨夜没怎么睡,仔细下午头疼。”
李昭漪张了张口。
“臣陪陛下。”云殷道,“不做别的。”
他把李昭漪抱回床上,替他掖了被子。这回果真什么都没再做。
李昭漪原先还有些睡不着,渐渐的,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回,他没做梦。
-
接下来的几日里,因着行动不便,李昭漪一直呆在澄明殿。
他本也不怎么出去,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云殷却也跟着他一起住在了澄明殿,无论是公务还是别的,一应搬到了这里,从不避讳李昭漪。
李昭漪听得坐立难安。
他很想问云殷你以前不是总觉得我不怀好意吗,但又觉得确实没必要。毕竟他最大的底牌陆重云殷已经知道了,以云殷的性格,出一次纰漏已是意外,断不会再出第二次。
果不其然,木柯又一次给他来送饭的时候,他问了木柯,对方没有正面回答他,但也没否认。
他只是道:“陛下,王爷一般不怎么看错人。”
云殷还在谈事,木柯给李昭漪端了碗粥,又给他拿了勺子。旁边是一盘小兔子形状的小包子,奶黄流心馅,做饭后餐点。
这些天,饭都是他亲自送。
好好的一个暗卫成了送饭的,李昭漪有些不好意思,但木柯却说这是为了安全。
李昭漪似懂非懂。
一个问题解决了,还有另一个问题。他有意打听陆重的近况,于是凑近了些。好巧不巧,云殷从外间走进来,神色如常,却瞥了木柯一眼,后者立刻躬身退开。
门还没关上,李昭漪被云殷吻住。
他的余光看到木柯关门的手顿了顿,却被亲得呼吸急促,只知道喘。
亲完,云殷捏他的脸蛋。亲昵的。
他说:“吃饭。”
等李昭漪吃完,他道:“陛下,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臣。”
于是李昭漪知道。
云殷不喜欢他和任何人亲近,不止是陆重。
最终他没问。
他不问,云殷便也不答。
吃过饭,李昭漪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下人来报,说云殷出去了,让他来传个话,让他不必等着他,可以自己吃晚饭。他愣了愣,应声。
很奇怪,原先不知道云殷不在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知道云殷走了,这个院子好像突然就寂寥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愣了好一会儿神。
*
不是没感觉到云殷态度的转变。
从前他们没有做过更亲密的事的时候,云殷虽然经常逗他,也时常出入澄明殿,但于李昭漪,比起臣子,他更像是兄长的角色。
他给李昭漪请最好的老师,指点他政事。
他会带李昭漪出宫,给李昭漪买他喜欢的东西,教李昭漪骑马。
就像是全天下宠着幼弟的哥哥。
那个时候云殷未必对他没有心思,但是他隐忍克制得很好,哪怕是酒醉失控,事后他们也只是偶尔暧昧,大多数时候都相处如常。
可是。
从那个夜晚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云殷依然对他很好。
但这种好不是哥哥会给的,而是……情人。
这两天,因着李昭漪行动不便,他亲手照顾着李昭漪的所有,事无巨细,从吃食菜谱到衣物的选择,一道道都要过他的手。
刚做完的那天白天,大约是清理得不是很及时,李昭漪起了些低热。
云殷给他叫了太医开了药。
他烧得迷迷糊糊,被人扶着靠在枕头上,云殷让他张口,他就乖乖张口,苦涩的药汤被放得温凉,一勺一勺喂给他,太医在一旁头也不太敢抬,一额头的冷汗。
再怎么隐秘的事,外用消炎的药方子一开,便都明了了。
李昭漪倒是不知道这事。
他喝药喝得整个嘴里都是苦的,喝完,云殷又让他张口。
他张口,这回,却被塞了一颗甜滋滋的蜜饯。
蜜饯塞进嘴里,他下意识地咀嚼。
云殷问他:“陛下,甜么?”
他点点头。
云殷就笑一下,他说:“那臣也尝尝。”
他亲李昭漪。
不算用力,漫不经心的力道。
一颗蜜饯尝完,李昭漪被他亲得人都软了。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
-
白天,他们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是关系亲密的君臣。
晚上,李昭漪咬着枕头,把泣音闷在被子里,浑身都在抖。
其实云殷没打算做什么,是李昭漪主动。他到现在也学不会亲吻,只会笨拙地碰男人,从下巴到喉结。碰着碰着,就被按住手腕。
到底是没进去,腿根却磨得生疼。
就这样,原订的行程又往后拖了几天,李昭漪却不后悔。
事到如今,云殷到底要在他身上获得什么已经很明显。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能稳稳地坐在这位置上,是因为云殷对他有欲/望。
他在乎的报恩云殷不在乎。
当务之急为了保住陆重,他只能抓住云殷在乎的。
他的目的很明显,事后,云殷的脸色其实并不是很好。但李昭漪知道,云殷抗拒不了他。这就够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变了。
他冷静地审视着他和云殷的关系,利用云殷对他的在意。
李昭漪觉得自己变坏了。变得心机深沉。
这个念头让他去见陆重之前甚至还有一丝心虚。
但是真正见到陆重,他又什么都忘了。
*
去见陆重的时间是一个深夜。
云殷确实没有要重罚陆重的想法。
陆重带着李昭漪逃出宫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陆重以后要为云殷办差,叛徒的身份没有办法立威。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李昭漪很感激云殷。
他感激的方式就是亲亲,云殷脸色不太好,却没阻止他。
末了,他道:“陆叔也算看着我长大。”
年少的肆意不叫长大。真正的长大是腥风血雨里一条条人命换来的清醒和磨练。陆重跟了云殷许久,两人到底也有感情在。
李昭漪默然。
片刻后,他很真心地说:“你是个好上司。”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云殷给了陆重十成十的信任。
其实他的眼光也没错。
若不是李昭漪,陆重也不会铤而走险。而即便有李昭漪,陆重也并未在其他事上出卖云殷,不然,昌平不会一点儿便宜都没占到。
而知道陆重做了什么之后,云殷还愿意用他。
这样的魄力,一般人是没有的。
李昭漪刚刚主动亲云殷,他没什么好脸色。这会儿一句夸夸,云殷的脸色反而好了些。
他淡淡地说:“陛下若真觉得臣好,就少做让臣操心的事。”
他顿了顿,补充,“还有你师父。”
李昭漪望天。
两人一起走进陆重的住处,影卫就守在外面。
一进门,李昭漪就看见陆重趴着,一身单衣,正在翻书。
就是这样平常的场景,他的眼睛却突然酸了。他拼命忍住即将落下的泪水,竭力稳了许久,才把声音稳住,小声叫:“师父。”
陆重翻书的手一僵,少顷,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门口。
-
李昭漪到底没忘记身旁还站着谁。
他试探性地看向云殷,见对方没反对,才走到了床沿。
一走近,他就看到了对方身上缠的厚厚的纱布,他眼睫一颤,一时之间没说出话。
陆重……都是为了他。
他不说话的时候,陆重也在看他。
几乎是刚看到李昭漪的时候,陆重的心就沉了下去。
李昭漪的变化很小,但陆重是太监,又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这种事不知道见过多少。他的小徒弟还是那张漂亮干净的脸庞,眼角眉梢却已有了细微的差别。
有的时候果子从青涩到熟透,只需要几天的调教。
更何况,他还在对方微敞的衣领里,看到了毫无遮掩的,青紫红痕。
陆重抿紧了唇。
李昭漪还在看他的伤,他抬起眼,和一旁倚着门的云殷对上视线。对方冲他温和有礼地笑了一笑,已经全然没了先前和他对峙时隐约的失控。
他说:“陆叔,伤养得可好?”
他一开口,屋子里的人都回了神。
李昭漪看着陆重,也小声地开了口:“师父,还疼吗。”
陆重没有回答他,而是声音嘶哑地道:“谢王爷关心,再歇个几天,就差不多了。”
云殷颔首:“那便好。”
“要什么药材。”他道,“尽管问太医院要。”
“等陆叔伤好了,我还有几件事,要麻烦陆叔替我去办一办。”
这话就是纯粹的安抚了。
听了这话,李昭漪明显松了口气。
陆重却面无表情。
他突然道:“王爷,可以让属下单独和小……陛下说两句话么?”
李昭漪心里一个咯噔。
他没想到陆重那么大胆,正要替他圆场,却听云殷道:“行。你们聊。”
他对着李昭漪道:“陛下,臣去外面看看花。”
说罢,他当真离开,留了陆重和李昭漪两个人独处。
*
云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李昭漪还没回神。
陆重叫他,嗓子很哑:“小殿下。”
他才慌乱地看向了对方。
陆重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昭漪以为他要问什么,例如,责问他为什么回来。再例如,问他和云殷现在的关系。每一件都是他不能回答的,他紧张了一瞬。陆重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平静地道:“小殿下,你这一趟回来,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至少,他再帮不了李昭漪。
可是除了他,又有谁能这样毫无保留地为李昭漪考虑呢。
现在的李昭漪,出宫的可能性几乎为0。
李昭漪回过神,因为陆重的纵容和体谅而有些鼻酸。
“……我知道的。”他道,“师父。”
语气里却没有太多遗憾。
陆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这句之后,陆重没再和他说太多他们逃跑的事,也未提及宫变。他只是简单地和李昭漪说了下影卫的事,以及他今后大概会办的差事。
在宫里,见面就方便许多。
李昭漪松了口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这一回,不用顾忌任何。
也就是在此时此刻,李昭漪才总算察觉出了,他和陆重关系曝光之后仅有的一点好处。
他有心和陆重多聊几句,陆重却始终注意着窗外。
在某个时刻,他道:“好了,小殿下。”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他道。
李昭漪有些舍不得他。
可是陆重已经又闭上了眼,他的伤口还是有些疼。这会儿工夫,呼吸已经变得粗重了些。李昭漪只好站起身,说:“师父,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左右再求一求云殷。只是见面,云殷应当会答应。
只是临到门口,他突然听到陆重开了口。
“殿下。”
李昭漪回身:“师父?”
陆重看着他,目光停留在他的脖颈。片刻后,他缓缓地道:“以色侍人,终非正途。”
李昭漪的脑子蒙了一下,随即脸色白了。
他看着陆重,想辩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手指攥着掌心,掐得自己生疼。
但是紧接着,陆重又说了下一句话。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小殿下,从今以后,师父帮不了你了。你既踏上了这条路,就时刻记着师父说的话。在这宫里,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沧海桑田,人心莫测。只有你自己有了立身之本,你才能扛得住任何变幻的人心,才能让你在乎的人,真正正眼看你,瞧得起你。
“听懂了吗,小殿下。”
李昭漪站在原地,怔怔的。
陆重闭上眼睛:“去吧。王爷若是问起你我说了什么,你照实说便是。”
李昭漪说:“好。”
他有些恍惚地踏出了门。
院子内,云殷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正看着他,眼神里,是洞悉一切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