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漪还没回过神。
陆重最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太重。“以色侍人”这个词,即便李昭漪不太通晓人情世故,也不会觉得这是个好词。更何况他跟着蔺平学史,也知道历史上的一些不太好的事例。
可是,陆重后面说话语气又很温和。
李昭漪不觉得陆重会误会他,即便他没有说过前因后果。陆重一定猜到了一切。
所以,那几句话,是师父最后的叮嘱么?
陆重……
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他想让他做什么?
李昭漪不敢往下深想,另一边,云殷见他愣愣的一直不说话,眯起了眼。
他突然伸手,捏了捏李昭漪的脸。
李昭漪霎时回过神,他小声说:“……干嘛捏我。”
那夜过后,云殷就放宽了他对称呼的限制。
他的意思是,在外还是要注意规矩。但是他们俩之间,李昭漪可以不用那么拘谨。
云殷好整以暇:“提醒一下陛下,您面前还有个大活人。”
李昭漪:“……”
幼,幼稚!
云殷伸手确实是临时起意,但手上的触感温软,他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然后,他牵住了李昭漪的手。
李昭漪吓了一跳。
“陛下。”云殷道,“陪臣走走。”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
李昭漪顿了顿,还是没反抗,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御花园走。
-
身居高位就是有这个好处。
一个当朝天子,一个摄政王。兴致来了,哪怕手牵手走路,也没人敢多说一句不是。
当然李昭漪怀疑他们会被背后嘀咕,说不定还会有很离谱的谣言。但是他又隐隐感觉,其实云殷并不在乎暴露他们的关系。或者——
乐见其成。
谣言会怎么说呢。
虽说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但是李昭漪很清楚,这宫里真把他当皇帝的没几个。
知道他和云殷有这样亲密的关系,对于有实权的皇帝,大家会说是佞幸媚上。但是对于他,大家大概只会反过来,把他形容成受制于人的金丝雀。
他突然想起了陆重的话。
他的走神过于明显。
这一回,云殷没有再逗他。
他只是笑了笑:“陛下,在想什么?”
李昭漪有些慌乱地回过了神。
犹豫了片刻,他低声道:“……云殷。”
“你,是喜欢男人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就攥紧了掌心。
云殷被他问得愣了一愣。
只是很快,他就回过了神,若有所思:“陛下这问题,是不是问得晚了些?”
李昭漪:“……”
好像还有点多此一举。
云殷不喜欢男人,怎么可能跟他上床。
他觉得自己笨,云殷面上却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停顿。李昭漪没注意到,径直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想和我……”
云殷回过了神。
他说:“想什么?”
李昭漪:“……”
“陛下不说清楚。”云殷道,“臣可不知道怎么答。”
李昭漪耳根通红。
他转身就要走,被拽着手腕拉回来。
云殷有些好笑地道:“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
斥责的话,却没什么生气的意思。李昭漪抿紧了唇,很用力地瞪他,没什么杀伤力,像小猫哈气。
云殷眸色深了些,却还记得李昭漪的问题。
他顿了顿,缓缓地道:“陛下是臣见过最漂亮的人。”
李昭漪看着他,愣住了。
云殷垂眸,眼神掠过他光洁的额头,小巧而挺的鼻梁,停在饱满嫣红的唇之上。
这的确是一张堪称绝色的脸蛋。
他的目光如此直白,李昭漪自然察觉。
经过几遭情事,他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
他喉咙发干,掌心却松了开来。
他想。
果然是这样。
*
回去的路上李昭漪一直没怎么说话。
他不说话,云殷也没有多问。李昭漪一边走神,一边还在担心他问他和陆重的谈话,虽然陆重说可以说,但李昭漪总觉得这些话太危险,云殷听了未必会高兴。
临到门口,云殷停了下来。
他下午还要出宫,已经跟李昭漪说过了。
只是临分别,他看着李昭漪的神情,突然将他拉到了身前。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李昭漪的唇上,一触即分。
他低声说:“陛下想吃什么,或者想要什么?臣晚上给您带回来。”
李昭漪摇了摇头。
摇完他才觉得不妥,好像太冷淡敷衍。
但是云殷却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道:“那臣看着带了,陛下今日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他的动作很温柔,李昭漪眼睫颤了颤。
他小声说:“我想吃冰糖葫芦。”
他和云殷一起在路上走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但是当时他没敢要。
云殷笑了。
他说:“好。”
李昭漪转身往殿里走,他能感觉到云殷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
等李昭漪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口,云殷收回了目光。
他往外走,一道黑影落在他的身后。
木柯道:“主上。”
云殷脚步未停,“嗯”了一声:“听到了什么?”
木柯把李昭漪和陆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云殷垂眸听着。
末了,他笑了一声。
“还算聪明。”他道。
木柯察言观色,试探着道:“主上,是故意的?”
他一开始听陆重说话,只觉得心惊肉跳。
后来却觉得不对劲。
跟着云殷多年,他了解云殷的性格。云殷或许介意李昭漪和陆重的亲近,但是李昭漪和陆重到底没什么暧昧,云殷会在床上跟李昭漪讨回来,但不会对陆重怎么样。
因为他知道,他还要用陆重。
要用人,就不能让人心存芥蒂。李昭漪带了一身痕迹,除了刺激陆重,毫无作用。
除非。
……云殷的目的不是羞辱。
而是提醒。
他在提醒陆重,若是维持现状,那么李昭漪就会像现在这样,只是一只供人观赏取乐的雀鸟。云殷放他出来,他才能出来。云殷想在他身上打下烙印,他也没法反抗。
所以,他必须要和李昭漪说点什么。
而陆重看出来了。
-
花园里很安静,云殷平静地道:“木柯,你知道,昌平为什么敢动手么?”
木柯愣了愣。
随即,他道:“因为,陛下姓李?”
云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只是道:“除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听起来确实很合理。但我说的是,敢。”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我不姓李。你猜猜,若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李淳瑾还敢不敢以名不正、言不顺为由,起兵宫变?”
身份固然是阻碍。
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又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木柯恍然。
他低声道:“主上,是想推一把陛下。”
“帝王是国之根本。”云殷淡淡地道,“若是始终不能让朝臣信服,总有人心存侥幸。朝堂不稳,没人会安心做事。他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明白这个道理。”
让李昭漪学政事,是为了固国本。
说实话,真有人动歪心思,云殷也能处理,但他嫌麻烦,还不如一劳永逸。
木柯动了动唇。
他很想吐槽,这个皇帝,好像是主上您硬让他当的。
但是想到刚刚李昭漪失魂落魄的神情,他又觉得,或许,这又并非云殷的一厢情愿。
真相让他意外又不意外。不意外是因为云殷本就不是乱臣贼子,这事他早就知道,会有辅佐君主的想法很正常。意外……
云殷真有这个魄力,敢对李昭漪放手。
他要的原来不是金丝雀。
或者说,他既要李昭漪在他身边,又不允许李昭漪只依附他而存活。
说实话,很高的要求。
但是木柯知道,这反而是为李昭漪好。
云殷大可连皇帝都不让李昭漪当,把他圈养在身边,做一个只知道讨好他的玩物。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废帝的去留,没了陆重,李昭漪根本没资格说不。
但是云殷没有。
是没想到,还是足够自信,李昭漪掌权之后也没办法翻天,木柯不知道。
但他总觉得,不会是前者,而后者也不会是全部。
只是……
他低声道:“主上刚刚对陛下说的话,似乎有些伤人。”
云殷瞥了他一眼。
木柯头伏得更低,却不后悔。
他是云殷的下属,同时也是家人。
朝政大事不需要他太操心,他担心的是别的。
云殷这话和陆重照应上,可以说是对那句“以色侍人”推波助澜了一把。可是无论是谁刚刚被睡完就被告知,对方只是因为色相才对他感兴趣,显然都不会太开心。
如果云殷只是把李昭漪当作消遣,那么李昭漪怎么想,对他来说当然无所谓。
可是木柯觉得,云殷不是不在乎李昭漪的情绪。
至少,李昭漪对他,绝不仅仅是消遣。
……他是怕云殷日后后悔。
他掌心出了汗。
罕见的,云殷也许久也没说话。
片刻后,他道:“话赶话说到了罢了。无妨。”
“总要有人和他说这些。”他看向不远处的天空,平静地道,“陆重的话已经够重了。但有些事,不是亲历,总不会那么深刻。”
“更何况……”
他笑了笑:“事实本就如此。骗他我是个好人,有必要?”
他本就是在仗着身份地位才把李昭漪绑在他身边。
又何必惺惺作态。
他倒是希望李昭漪认清现实或是恨他,而不是总觉得他是什么……做什么事都有正当理由的好人,一天到晚地想着用这用那来报答他所谓的“恩情”。
只可惜,以李昭漪绵软的性子,即便被伤害,也只会找自己的原因。
云殷垂了眼。
李昭漪刚刚的神情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片刻后,他突然道:“你去跟陆重说一声。”
“就说。”云殷慢慢地道,“虽然在东厂办差,但他跟陛下也算缘分颇深。出宫的事,罚了便过了。之后,他若是想见陛下,可以随时自由出入澄明殿。”
木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