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江与临的病还不见好,仍是断断续续的发烧。
倒是也不严重,服用些抗生素类消炎药很快就能降下体温,可是一停药,又会在半夜时烧起来。
除了刚开始几天高烧不退,后来大多时候体温都不算太高,在37.3至38℃之间反反复复,没有高热时那样严重,只是因低烧而持续虚弱,伴随着头痛、困乏、食欲不振等症状。
众人都担心他久病不愈伤了身体根基,纷纷催着他去医院看看。
江与临最不爱去医院。
医院里有股酒精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总是让他想起深渊实验室的生物研究所。
钟佑对自家小叔的身体很是上心,追着问了几次,见江与临始终不好,实在看不下去,拖着他去异监委的附属医院看病。
内科外科、核磁CT做了个遍,光抽血就抽了八管,不仅化验了血常规,还检查了生化免疫、凝血功能、肿瘤指标等等,到底也没查到底是什么原由。
后来,又请了一位专给领导人看病的老中医把脉。
这位大夫姓杨,虽年逾古稀,却身体健硕,瞧着竟比江与临还精神些。
一番望闻问切过后,杨大夫下了诊断,说江与临是‘情志过极,心失所养’。
想是前些年几经变故,情绪太过激动,损伤了心神,后又煞费心机,殚精竭虑,透支精力而致心神大伤。
“你身体底子不错,全凭一口元气吊着精神头,所以看不出内里的亏空。”
杨大夫沉吟道:“若是好生将养,无灾无难的,那自是跟好人一样,只是力尽而神危,一旦你身体机能供应不上,那就是病来如山倒,轻则病上个把月,重则……”
钟佑急切追问:“重则如何?”
“重则心力交瘁,有短寿之危。”杨大夫手指搭在江与临脉搏上,慢声道:
“有个词叫‘呕心沥血’,讲得就是人由于极度劳累忧思而心神衰竭,你身体没有问题,种种外化症状,都是因心失伤神而产生的表象,你不可再劳累了,需得好好养心养神,才能补全这精力上的亏损。”
杨大夫所言不虚。
江与临的身体确实没问题。
原先那副千疮百孔的身体早在爆晶核时灰飞烟灭,现在这副身躯是御君祁用复生陨石重塑的,后来被钟佑捅破心脏,又修复了半年,五脏六腑都新得很,没什么毛病。
只是他这些年苦心筹谋,竭尽心力,又长期失眠,大脑得不到有效休息,耗费了太多精力,所以稍微生点小病就撑不住了。
在大夫面前,病人是没有秘密的。
杨大夫并未给江与临开药方,他说江与临是逞强执拗的性子,若是开了药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钟佑迷茫地问:“啊?为什么啊?”
杨大夫敲了敲钟佑的榆木脑袋,说:“你爷爷和你爸都是顶顶精明的人,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天真迂拙的孩子。”
钟佑捂着脑袋,猜测道:“是因为小叔吃药好了,就不肯安稳养病,又要劳心劳神,不好好休息了吗?”
杨大夫点点头:“也不算太笨,敲敲是开窍了些。”
这二人一唱一和的拿话点江与临,就是个傻子也听出他们想说什么。
江与临无奈道:“好吧,我会好好养病。”
杨大夫说:“最重要的是养心安神,修身养性,切记多思,更不可任性纵情,行事无忌。”
任性纵情,行事无忌……
这话怎么听都意味深长。
江与临自己心虚,不由耳廓微热。
他心神一动,脉象自然也就变了。
杨大夫看了眼江与临,收回脉搏上的手,淡淡道:“你看,你又多想了吧。”
江与临:“……”
杨大夫眼含笑意:“肝郁气滞,累及于心,你脾气暴躁,更易伤及心脉。听你的脉象,你应当是吃过补肝肾的良药,补肝能养心,那药对你有好处,只是你年轻气盛,要缓量吃,否则过犹不及,反而伤肾。”
怎么连他曾经吃过三枝九叶草都能看出来,到底是把脉还是算命啊。
江与临如坐针毡。
好在钟佑不明其中就里,听不懂杨大夫在说什么。
在江与临看来,这样的小病也不算要紧,慢慢恢复一阵子,总能扛过去。
跑到老大夫面前来公开处刑比生病更加难受!
其实人的身体很会自我调节。
江与临病症源自劳神乏累,精神紧张,身体就用低烧的症状强制调整他的状态。
因为生病,他总是昏昏沉沉的,没力气去想旁的事,更没力气出去打架斗殴,逞凶斗狠。
倦怠和疲劳感令人着迷,像是服用了影响中枢神经系统的镇静剂,大脑被迫休眠,活跃程度降低,不用想太多的事,总是环绕着困意,闭上眼睛就能睡得很沉。
失眠的困扰由来已久,他很少能睡得这样沉。
江与临也记不清,从何时开始无法正常入睡的了。
自从父母亲人相继离世之后,江与临心若寒灰,精神状态一直不好。
在遇见齐玉前,江与临根本无所谓生死,像是独身走在漫长黑夜,不问前路,不知黎明,又像一滩寂静颓败的死水,冷清空洞,意兴索然。
在研究所见到齐玉的那一刻,阳光照入寒潭,朽木重生新芽,死水再生碧波。
然天不遂人愿,新芽与碧波还没有等来春天,就再次被寒霜冻结。
齐玉死了。
上苍给了他一颗黎明星,又在他即将握住星辰时,残忍地击碎所有光明。
江与临的人生,迎来比黑夜更冷的永寂。
要江与临自己说的话,之前他只是精神状态不太好,齐玉死后,他的精神就彻底不好了。
非常、非常不好。
他经常彻夜难眠,但又因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筹谋策划,不能依赖那些作用中枢神经系统的安眠药。
为了能快速入睡,他开始尝试摄入酒精,但随着耐受程度提高,喝酒的作用也微乎其微,毕竟还坐在异监委指挥官的位置上,他总不好日夜酗酒,只能听天由命。
运气好的时候,每天能睡着三四个小时,运气差的时候,那可能连着几天都只能在夜里闭着眼发呆。
越睡不着脑子里想的事情越多,想的事情越多越睡不着,这几乎形成了某种难以摆脱的恶性循环。
再后来,江与临发现失血重伤能使人虚弱。
人在虚弱时更容易陷入深度睡眠,虽然医生们更倾向于那是昏迷和休克,但对长期无法正常入睡的人来讲,昏迷也是一种休息。
于是,异监委的最高指挥官开始频繁出现在前线。
和御君祁在一起之后,江与临睡眠质量有所提升,但也只是能睡着而已,大多时候也睡得不算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所以他真的很迷恋这种困倦的、嗜睡的感觉。
御君祁对江与临的评价中肯且一针见血——
他确实很擅长折腾自己。
*
某夜,月上云梢,繁星漫天。
晚上睡觉前,江与临又发起了低烧。
江与临没有跟任何人讲他生病的原因,还专门叮嘱了钟佑不许乱说。
他现在又不用做指挥官筹谋决策,齐玉也复活了,眼下没什么再需要他劳累的事情,养好精神是早晚的事,何必说出来白白引人着急。
御君祁虽然是只没太多情绪的怪物,可一旦事涉江与临就很容易发疯。
祂一发疯江与临更愁,所以不说等于变向养神。
就是这么个道理。
御君祁不知江与临生病的真实原因,发现江与临又烧了起来,便问他怎么总是不好。
江与临玩笑道:“嗯……可能是得了什么绝症,要病死了。”
御君祁用手指拨开他额角微潮的发丝,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江与临:“没关系,病死了我就重新把你复活,新身体比这个还健康呢。”
江与临抵着御君祁的肩膀,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能量补足了吗?”
御君祁说:“距离补足还差得远,不过复活你绰绰有余。”
江与临哑然失笑:“听你这样说,倒显得我很便宜。”
御君祁也笑,漂亮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不能这样算的,你最贵重了。”
江与临勾起唇角,弯了弯眼睛:“有多重?”
御君祁低下头:“超级重。”
江与临莞尔,揽着御君祁的肩膀,吻在那张形状姣好的薄唇上。
二人浅浅交换了一个吻。
江与临发着低烧,口腔里温度比平时要热,这份过度的暖意很快漫延到御君祁舌尖咽喉,电流般激荡于怪物的每一寸神经。
明明没有喝酒,怪物却像是醉了。
如痴如醉,意乱神迷。
一团温热的火焰在心口燃烧。
御君祁大口呼吸,猛地仰起头,推开怀里的江与临。
江与临眼若秋水横波,鼻息滚烫。
御君祁眸中闪过一抹幽紫,手臂暴起青筋,似是极力忍耐什么。
江与临覆手握住御君祁手臂:“怎么了?”
御君祁手臂化作触手,出溜一下从江与临手指滑走了。
江与临:“???”
御君祁撑手坐起,翻身下床,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临临……你今晚自己睡吧,我忽然想起有个清扫任务还没做。”
“跑什么?”江与临拉住御君祁,端详着怪物被紫色浸染的眼眸,了然道:“你又到发情期了?”
御君祁屏住呼吸,艰难发出一个短促的鼻音表示肯定:“嗯。”
江与临很诧异:“发情期半个月一次吗?不能吧?”
御君祁之前说过,祂的发情期正常情况下要7—10天,上次是因为能量不足才只有3天,如果要是一次10天,每半个月一次,那一个月有20天都在发情期,这也太夸张了。
在欲望的侵蚀下,御君祁眼尾都烧红了,瞧起来委屈兮兮的。
御君祁眼神慌乱,有些紧张地解释说:“不是半个月一次的,高能陨石不需要依靠交配繁衍,拟态章鱼一生只会经历一次发情期,理论上我应该……应该不会再发情才对,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江与临朝御君祁伸出手:“别害怕,过来。”
御君祁摇摇头:“不要,我得离你远一点,你的病没好,我会伤到你的。。”
江与临说:“没事,你先过来。”
御君祁头昏脑胀,每一颗细胞都在震动沸腾,叫嚣着让祂靠近江与临。
理智摇摇欲坠。
祂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江与临握住御君祁的手,把这只颤抖不止的怪物拽进了怀里。
御君祁落入个温暖怀抱中,呼吸间满是人类身上清寒苦涩的淡淡冷香。
高大英武的神级怪物呜咽一声,像只无措的小动物,把头埋进了江与临颈窝。
祂太害怕了。
怕自己不受控制,又弄伤江与临。
交接腕不受控制,缓慢探出体内,在江与临腰上轻蹭,动作中暗含无限的依恋渴求。
江与临一手环着御君祁,另一手搭在触手状的交接腕上,轻轻拍了拍:“触手不可以。”
交接腕仰起触手尖,讨好地勾住江与临的手指。
御君祁努力将交接腕收回体内,像是念咒语般重复:“嗯,触手不可以,其他的也不可以。”
江与临低了低头,在御君祁耳边低语:“其他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