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临时营地。
众人准时集合,等待江与临发号施令。
他们只有五个人,而围在岩洞外的国外佣兵足有二十余人,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最重要的就是人数少的一方不能减员,要保证己方人员安全。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江与临几人能力超群,可对方的高等异能者只多不少,而且他们并非散兵游勇,而是经验丰富、刀尖舔血的雇佣兵团,彼此间配合默契程度,远胜今天才正式碰面的特别行动组与青藤组。
徐开言等人一致认为:想要打败这样一支队伍,必须得经过一番细致详尽的筹谋,将作战计划的每个微小细节都确凿到位,以免面对突发情况慌忙失措,自乱阵脚。
黄亮汇报道:“每晚九点是他们巡防换哨的时间,我们尽量在八点四十分之前敲定作战计划。”
徐开言点头应是,连一向很多意见的李大禹都没有反对。
李大禹不认为江与临能在四十分钟内制定出什么完美计划。
作战计划需要协调各个单兵的战力,最基本的就是了解他们都擅长什么。
江与临并没有看过他们三个的资料。
也就是说,这位指挥官根本不了解手下的兵。
休息的这八个小时,李大禹把江与临和齐玉的资料研究了一遍,初步制定出了一个作战计划——
当然,这个计划是以他李大禹为核心制定的。
李大禹胸有成竹,站起身主动提出了自己制定的作战计划,在投影的四维地图上来回勾画,侃侃而谈,讲了足足十五分钟,举手投足间激情四射,唾沫横飞,仿佛正站在群山之巅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徐开言和黄亮开始还听得很认真,可听到一半就发现李大禹的计划完全忽略了江与临,把指挥权放在了自己手里。
李大禹的行为太过越职,连钝感力极强的黄亮都感觉出不对劲。
这哪里是作战计划,这是夺权的战书!
后面的几分钟,黄亮和徐开言如坐针毡,小心地窥探江与临神色。
没有哪个上峰领导能忍受这样的挑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江与临居然没什么反应。
他并不阻止李大禹的逾矩,只靠在椅子上,姿态闲散随意,撑着手像是在听。
当然,只是像是。
御君祁从李大禹讲到第二句时就开始走神,眼睛一直落在江与临身上。
以祂对江与临的了解,江与临也在走神。
只是祂不听是在看江与临、想江与临,而江与临不听却是很明显的发呆。
十五分钟后,李大禹意犹未尽,在地图上画了个圈,结束了对自己作战计划的阐述。
略显粗噶的声音一停,山林间诡异的安静了数秒。
李大禹:“……”
徐开言和黄亮看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御君祁身后探出条透明触手,轻轻戳了江与临一下。
江与临回过神,象征性地鼓了鼓掌:“说完了?很好。”
众人:“……”
所有人都知道江与临没有听李大禹在说什么,可他偏偏还像模像样地鼓了两下掌,极不走心地称赞‘很好’。
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哪里像面对挑衅,分明像是在敷衍一个并不怎么有趣的马戏团。
-你演得真不怎么样,但我出于礼貌敷衍地夸你一句。
-可以退下了。
单调的掌声在山林间回荡,不仅没有缓解尴尬,反而像一个猛然升起的高台,把李大禹牢牢架了上去。
李大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使劲地展示自己,可对方连正眼都懒得给他。
他蓄了八小时的一拳,连棉花都没打着。
被无视的感觉,比被针对更难受。
李大禹面颊刺痛,耳根滚烫,好似被兜头扇了两个巴掌。
夜晚的山林空旷静谧,月亮高高地挂在天际。
江与临看了眼表,站起身。
徐开言和黄亮立刻跟着站起来。
李大禹僵着后背,低头盯着脚边的杂草。
江与临终于开口了,他的作战计划简单到令人咋舌。
“对一下时间,现在是8:30分,齐玉负责解决岩洞口的佣兵,徐开言、黄亮、李大禹负责收拾营地,8:50分岩洞前集合,9:00下洞救援。”
御君祁悠悠起身,领命而去。
徐开言、黄亮、李大禹还没反应过来,盯着御君祁离去的背影满眼震惊。
黄亮下意识想开口问问这一个人能行吗?
话到嘴边,又想起江与临那卓越超群的令人下不来台的能力,抿了抿嘴唇,选择闭口不言。
理智告诉他不要质疑江与临。
毕竟前车之鉴李大禹还僵站在原地,脸色又青又白。
李大禹性格莽直冲动,脾气上来了仗着年纪谄上傲下,有时连组长高泱都不太镇得住。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暗自较劲了八个小时,又发表了十五分钟的演讲,最后被江与临五个字戗得说不出话。
李大禹当然不会说话,他巴不得齐玉铩羽而归!
根据资料表显示,这个名叫齐玉的特工是个A级力量系异能者,任务战绩十分辉煌,能力优势是执行力强。
可就算再强也不可能一个人搞定二十几人的佣兵团吧。
要是组长高泱在这儿还有可能。
高泱是植物系异能,能够释放一种无色无味的迷雾,在大规模团战中极具优势。
李大禹和黄亮都未反对,徐开言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他现在觉得江与临做什么都是对的!
江组长威武!
二十分钟后,徐开言很想撤回自己的结论——
那个齐玉才是真威武。
岩洞附近遍地狼藉。
像是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连洞口都塌了一半。
原本守在洞口的佣兵团死的死,逃的逃,空气中硝烟的气味还没散去,树干、地面、石块留下许多弹孔和异能痕迹。
徐开言等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惊恐地看着眼前毫发无损的男人。
力量系……这么强的吗?
这人不是个临时工吗?怎么会这么恐怖?
御君祁面无表情,收紧虎口扭断佣兵的脖颈,又松开手,任由手中尸体缓缓萎地。
祂杀人时没有情绪起伏,就像折下一朵花或者掰断一根树枝那样随意,好似一尊阎罗凶神,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在祂身上,看不到半分对生命的敬畏。
暑热的盛夏里,徐开言后背却笼上层寒意,一时竟不敢上前。
江与临好似感受不到御君祁身上凶悍恐怖的气息,面不改色地走过去:“跑了几个?”
御君祁敛起眉眼间冷厉,回答:“四五个吧。”
江与临扫了一圈地下横七竖八的人:“领头的跑了,你去把他抓回来。”
御君祁很乖顺地说:“好。”
江与临看了眼时间:“十分钟,我等会儿用异能把洞里的水引出去,你抓人时动作轻点,别影响我工作。”
御君祁应声说没问题。
青藤组的三名队员对比表示怀疑。
岩洞洞口原本只有两米多宽,坍塌后落石砸进水中,把仅剩的一半洞口也掩了个七七八八。
王牌打手能打是真能打,破坏力也是真的强。
江与临命令式一抬手:“先把洞口的石头清出来。”
黄亮的异能是土系,配合着江与临的异能,很快挖出一道引水的深沟。
其实无论是掘渠还是引水都不难,只是岩洞深不可测,且连通着地下暗河,蓄了不知多少水,况且地势内高外低,挖通水渠引水的法子简单,可排水的流量却不好控制。
新挖的水渠并非河道,未经长年累月的流水冲刷,渗水量差且不牢固,一旦水流从洞中汹涌而下,裹挟着碎土石块,稍有不慎就会冲毁水渠。
届时水势失控,岩洞里的水还没有排出就先淹了自己,委实太过冒险,故此国外佣兵们并未采取行动,只是将岩洞围了起来,以逸待劳,等水势自行退去。
操控水势在旁人眼中或许很难,对江与临而言却易如反掌。
他的异能强悍霸道,能够瞬间冰封几十米高的巨浪,即便水势变大,他也可以异能把那些水都凝结成冰,总之冲不到他们。
江与临用寒冰异能加固水渠,将松散碎土冻得结结实实,而后手指间淡蓝光芒闪动,岩洞内的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控制着,缓缓流入提前挖好的深沟。
刚开始,积水流速很慢,但随着水流涌出,更多空气灌入岩洞,洞内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没过几分钟,涓涓细流便化为滔天洪水,如蛟龙呼啸而出。
为防止积水漫出,黄亮将水渠挖得很深,远远看去像是一道深沟,可即便如此,沟坝在巨大的流量面前竟然还是捉襟见肘,登时就要被如潮涌至水流冲毁。
就在流水漫出水渠的刹那,两道寒冰堤坝拔地而起!
江与临就地取材,凝水成冰,以寒冰为砖石,搭建起两道不可逾越的城墙,将咆哮洪涛约束在既定路线之内。
这一手异能使得实在漂亮,连瞪着眼睛时刻准备找碴的李大禹都心服口服。
这是末世降临的第十个年头,怪物与异能者都在不断进化,寒冰异能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罕见,可能把寒冰异能用得如此娴熟,出神入化的却实在不多。
黄亮皱了皱眉,忽然想起曾经那位名噪一时,又倏然陨落的人类之光。
那个人类之光……好像也姓江,叫江什么来着?
末世之中,个人命运如同浮萍漂泊不定,每天都会有新的异能者出现,每天也会死去无数异能者。
死去的人太多,英雄事迹也太多,多到人来不及感动,也来不及哭。
为了人类命运,已经有太多人牺牲,无法长时间铭记某位特定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算算日子,人类之光的死讯公布已近三年,三年内物是人非,就算是自己的至亲好友,那份哀痛也早已淡忘,更何况是个根本没有见过面的大人物。
黄亮拉了下徐开言,问:“唉,小徐,你还记得之前有个人类之光吗?”
徐开言眼神比透亮的冰块还澄澈:"啥光?"
黄亮:"……"
看着徐开言清澈的眼眸,黄亮忽然间灵光一闪、如福至心灵般脱口而出:"是江与临!"
乍然间听到有人念自己的名字,江与临下意识侧头看过去:"叫我?"
黄亮摇摇头:"没有江队,您忙你的,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好几年前,有个特出名的寒冰系异能者,被誉为人类之光,他也叫江与临。”
江与临:“……”
徐开言也想起来了:“哎呦,还真是,好巧啊!”
黄亮感慨:“人类之光如果还活着,应该就和江队差不多年纪。”
江与临:“……”
谢谢,人类之光还活着,也确实就是他这个年纪。
听着黄亮与徐开言煞有介事地讨论起人类之光,江与临的表情终于变化。
江与临说:"我就是。”
黄亮等人闻言一笑。
他们不仅不信,还觉得江与临很幽默。
这也不能怪他们大脑沟壑平整,转不过弯。
毕竟在世人心中,那个被誉为人类之光的江与临从未出现在公众面前,而且早就死了多年——
这消息是官方公布,谁也不会怀疑造假。
华国有几亿人口,重名是很常见的事情,尤其黄亮自己就顶着一个满大街都是名字,当然不会把眼前这位活蹦乱跳的特别行动组组长,和已经死去多时的人类之光联系起来。
徐开言甚至怀疑:“真有人类之光这个人吗?”
黄亮也露出几分迷茫:“不知道啊,跟当年M国登月似的,好像只留存于人们的印象中。”
李大禹插嘴道:“登月好歹还有影像呢,人类之光有啥。”
黄亮和徐开言异口同声:“有传说。”
江与临:“……”
李大禹不太关注那些年轻人的新闻,狐疑道:“什么传说?”
黄亮和徐开言七嘴八舌道:
“报道说他用寒冰封印过一座活火山。”
“杀过很多高等级怪物。”
“异能甚至可以改变气候!”
“还说他负责监管神级怪物御君祁。”
“他还去刺杀过御君祁呢!”
“但是失败了。”
“对的,御君祁杀了他。”
江与临:“……”
徐开言又说:"人类之光刚死的那会儿,异监委曾暗中寻找高等级寒冰异能者,当时都猜测上头是不舍得这么响亮的名头白白浪费,想把'江与临'这个名字做成一个代号,可以传承下去的那种。”
黄亮若有所思:“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江与临刚想说些什么,正在此时,脚下土地忽然传来一阵震颤。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低头看去。
下一秒,山体像是被一根铁鞭抽中,猛地摇晃起来!
随着剧烈晃动,山峦如同一块易碎的破布,地面裂开数道狰狞缝隙。
地裂天崩般的摇撼下,人类显得如此渺小,江与临等人好似站在筛糠的簸箕里,维持身形不倒都已十分困难,更无暇顾及其他。
电光石火间,风云变色。
岩洞内流出的水受到地震影响,如银瓶乍破,积水裹挟泥土石块,化为一股泥石流霎时倾泻而出!
如风雷震荡,一泻千里,气吞山河。
离水渠最近的李大禹首当其冲,眼看就要被滚滚漩涡卷走。
人在惊惧之下发不出声音,徐开言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
正这时,一道寒芒骤起,那道浑黄的泥流顷刻间化为坚冰,被牢牢冻结在原地。
寒冰顺着泥流向上攀沿,勉强控制住四散奔涌的水流。
江与临抬掌抵御万顷狂澜,源源不断的异能从他掌心流转而出。
这份浩荡能量铺天盖地,激荡于山林间。
寒意冲天而起!
周围气温陡然下降。
黄亮试着用土系异能稳住一片土地,却发现在强大的自然之力面前,他的异能犹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声无息。
“怎么回事?!”
“是地震了吗?”
“江队!”
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江与临却很清楚——
他拨了下耳廓上的微型耳麦,将通信接入御君祁的频道。
江与临低喝道:“找不到人就别找了,不要摇山!”
话音未落,那来势凶猛的地动霍然停止。
众人惊魂未定,惊疑万分。
摇山?
好小众的词汇。
如果他们有幸见过御君祁摇灵境幻境,就不会觉得摇山这个词汇很难理解了。
御君祁并不是一只有耐心的怪物,喜欢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江与临让祂把外国佣兵的领头人找出来,祂找了一会儿就失去了耐心,于是直接用触手卷住山脉摇晃。
摇山的效果十分显著。
御君祁不会切换单独频道,直接在公共频道里直接回话:“别生气,找到了。”
众人:“……”
从震颤开始到地动山摇,前后不超过二十秒的时间。
可就是这短短的二十秒钟,造成的毁坏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
树木倾倒摧折,地裂山崩。
从岩洞内奔泻而出的水流淌得到处都是,空气中飘荡着滚滚烟尘。
看着眼前的满地狼藉,所有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与临也十分无语。
他看向又坍塌了大半的岩洞,由衷希望里面的人一切都好。
徐开言也有这个担忧,第一时间连接设备联系岩洞内的高泱,好消息是虽然外面已经塌得乱七八糟,但岩洞内一切无恙。
他们甚至没感觉到太强的震感。
这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岩洞四通八达,高泱他们在山体内穿行,没有方向感也没有距离感,很可能已经离开了脚下这座山。
挂断通讯,徐开言心有余悸道:“江队,齐哥他……不会再摇山了吧。”
江与临关上耳麦:“不会了。”
李大禹倒吸一口凉气,灰头土脸地走过来:“那小哥平时罕言寡语,怎么一出手动静就这么大。”
黄亮凑过来道:“难怪他走的时候,您特意交代了一句‘抓人时动作轻点’,可关键这也不轻啊,还是说这就是已经轻完的效果。”
徐开言止不住咋舌:“啊?这是轻完的?那不轻得什么样?不得把整座山都拆了?”
江与临:“……”
岩洞洞口周围散落大量石块,几乎将整个洞口都堵住了。
如狂风过境,七零八落。
黄亮十分头大,抬手搓了搓脑门,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
徐开言主动问:“江队,要把石块清理开吗?”
江与临轻咳一声:“先别弄了,等齐玉回来让祂收拾。”
黄亮对此表示些许怀疑:“他收拾……不会把整个岩洞都收拾没吧。”
江与临:“不能,祂很听话的。”
听,听话?
黄亮和徐开言对视两眼,颇觉这‘听话’这两个字放在齐玉身上十分违和。
听话还能把任务地点祸害成这样,不听话得啥样?
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谁能想到在一个小时之前,这里还是整肃有序的佣兵营地,往来人员装备整齐,营地中摆着各种高科技仪器。
齐玉到来后,先用了二十分钟杀人,又用了二十秒把这里夷为平地。
这是特工还是魔王?
当某件事荒唐到极致,会生出些许不真实的感觉。
黄亮捋了两把头发,忽然很想抽烟。
他也确实抽了。
“我记得齐玉的入职申请表上,能力优势一栏填的是执行力强。”
黄亮夹着烟,点了点眼前废墟般的营地:“江组长,这叫……执行力强?”
江与临面不改色:“我说祂执行能力强,又没说祂执行能力好。”
众人:“……”
啊?
啊?
啊?
还能这样吗?
执行力强和执行力好还能分开论?‘强’不应该就包括了‘好的’意思吗?
否则执行任务都执行不好,光强有毛用啊?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江与临气定神闲。
他环顾四周,扫了眼七零八落的横尸与疮痍,慢声反问:
“你就说强不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