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呼吸打在肩颈处, 泽兰极力想要镇定下来,只是耳侧依旧在于衔青的注视下红了个透。
怎么办?
他漂亮的蓝色眼睛恍惚中透着紧张的神情。
于衔青调整姿势,悄无声息用身体挡住泽兰, 拢了拢披风,挡住可疑的水渍,轻声安抚:“没事的殿下,现在不怕了。”
只要不仔细看, 应该看不出来。
“都怪我, 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于衔青从怀里抽出手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现在帮您。”
锁链轻响, 在外人看来, 皇妃似乎有些困乏地往皇子的怀里缩了缩。
一只手如蛇般探进去, 泽兰身体微僵, 感觉到吸水的手帕被塞了进去。
手帕用微纳米材料制成, 吸水能力很强。于衔青手动调整了一下位置,泽兰身体微颤, 更紧地抱紧他, 脑袋拱在他肩膀上,呼吸滚烫:“于衔青……”
微卷的白发蹭得脖子有些痒, 于衔青温柔道:“殿下,不行。现在在开会, 等回去再说吧。”
“……”
手帕自带的摩擦力,弄得泽兰很不舒服。
泽兰磨了磨尖牙, 他怀疑人类是故意的,但他没证据。
豹子耳朵耷拉下来, 泽兰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也被骗过那么多次了, 再被多骗一次也没什么。
“泽兰。”艾尔这时看出些许异样,叫了一声,“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两边军师吵得很凶,奥博特也参与其中,一听到艾尔的声音,便想起他的劣迹斑斑,下意识转过来,跟护崽母鸡似的义正严词道:
“艾尔殿下,长官说了,请您通过正规渠道与他交谈,不要私底下对话!”
艾尔:“……”
他多看了这个兔子副官一眼,耐着性子道,“斯图家的副官,我只是想和皇弟聊一聊。”
奥博特已经骂上头,忘记了猛兽的种族压制:“那也不行!”
艾尔沉默了一下,看向泽兰,“……这就是你管教副官的方式吗?”
泽兰像是才反应过来,抬眸看着他,声音低哑:“什么?”
他居然走神了。
艾尔定定看着他,忽然失望道:“泽兰,我没想到,出门一趟,你不仅学会了抗旨,还在这种重要会议上,与皇妃肆意打闹,将床帏之事摆在明面上,难怪父皇被气糊涂,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声音瞬间小了下来。
泽兰眼神完全恢复了清明。他忽的嗤笑一声,又垂下眼帘。
于衔青睁开眼:“艾尔殿下,你说这些话,有什么凭据吗?”
艾尔:“我难道还会冤枉弟弟不成?”
于衔青:“我可没有这样说。只是我十分怀疑,您是否真的了解泽兰殿下。”
艾尔没有选择正面回答,而是再次看向泽兰,温和中带着长兄的威严:“就是这个人类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泽兰抬眸:“这样是哪样?我本来就是这样。还是说,皇兄其实并不了解我?”
泽兰第一次夹枪带棒地和他说话,神色凌厉,没有一丝过往的温情。
艾尔有一瞬间,真的发现——有什么事情完全脱离了掌控。
*
双方并没有谈出一个满意的条件,艾尔和泽兰也没有再谈。
于衔青的私密账号却接收到了一条来自神秘Ip的消息。
【有事商议,如有需求,可来南区1279号。】
是不远的一栋废弃建筑区。
泽兰忙得焦头烂额,对于衔青的看管很松,偷偷溜出去,可以在十五分钟内不被发现。
可一旦超过十五分钟,泽兰的人一定会赶到。
于衔青最后还是去了。
这正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是提前了许多。
他来到约定好的地方。
废弃建筑物中隐秘而幽暗的房间安静地伫立着。没有门,他来到目的地,陈旧的桌子上摆着一壶茶。
艾尔正沏茶,见到他,招呼他坐下。
“请。”
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室内安安静静,连风也没有。
于衔青在他对面坐下:“找我有什么事?”
艾尔没有立刻回答,将一盏茶往他面前推了推:“要不要尝一尝?”
于衔青垂下睫毛,安静地看着清茶上方漂浮的水汽。
“放心,没有毒。”艾尔笑道,“你一来这里,恐怕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能收到消息了。我要是现在下手,岂不是把枪口往泽兰手上送?”
于衔青也笑了,他端起茶盏,忽的一饮而尽。
“好茶。”
艾尔应杯端起,饮下茶水:“前段日子多有得罪,是我不好,给你赔礼道歉。”
“不必。”
杯子落在桌沿,发出轻响。
“有什么话不必打哑谜,请直说吧。”于衔青道,“我还是很忙的。”
艾尔缓缓笑了,“好,于先生是个痛快人。明人不说暗话,你有没有兴趣作为领主,代替泽兰接管整个南丁星?”
于衔青惊讶地看着他,艾尔本想继续抛出诱饵,谁知于衔青耸耸肩,说:“没兴趣。”
艾尔的声音低沉下来:“就我所知,泽兰虐待过你,难道你不想报复他吗?”
于衔青:“不想。”
艾尔愣了愣,“为什么?”
于衔青:“你知道斯德哥尔摩症吗?我就是。你对我太温柔,我不喜欢你这种人,大皇子。”
艾尔:“……”
这人类确实有毛病。
再迟钝,他也意识到于衔青是在耍他了。
“于先生,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艾尔冷笑,“泽兰能虐待你一次,就能虐待你第二次。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不缺,你的确很美也很聪明,可你觉得,他真的会在意你吗?不,他在意的只是他自己。若是你对他毫无作用,我想,他是不介意再换一个皇妃的。”
于衔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是吗?”
艾尔道:“生在权贵之家,有很多东西便生来注定。与其跟着泽兰,忍受他的暴虐,不如自己掌握权力,将选择权抓在手心里,不是更好吗?”
“有道理。”于衔青点头。
就在艾尔以为他已经说动了对方,于衔青从容道。
“可你果然不够了解泽兰。”
“……什么意思?”
“泽兰已经知道了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
于衔青摊牌:“我曾经劝说过他,趁早把你做掉,可他不愿意。对他来说,就算你伤害过他,可这些年付出的情谊并不是假的,他舍不得害自己的哥哥,也从来没有想过威胁你的权力。”
“甚至南丁星,都是你让他来,他才来的。这点你自己最清楚。”
艾尔整个人像是按下休止键停顿几秒,表情看不出什么波动,五官都浸染几分无情的凉意:
“那又如何。你现在说这种话,是想要让我悔过吗?”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于衔青说,“我不会让一个野心家放弃他终身的追求,因为我做不到。”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把泽兰的感情看得太淡了。你只看得到他和你一样出身显贵,却看不到他从小到大被他人惧怕疏远,也看不到他爱你,是因为你是从小唯一一个对他还算是不错的人。”
茶杯被艾尔捏在手中,杯口几近裂开。脸上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
“于先生,我想废话就不必多说了。”
“真的是废话吗?”于衔青忽然站起来,越过桌子,朝艾尔走去,“殿下,我并不在乎任何所谓的权力,你的野心在我看来很无趣,因为你的诱惑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但是有一点我好奇已久。”
“你母亲和你父皇是近亲结婚,所以你,是不是天生没有生育能力?”
于衔青朝他伸出手,被人猛然握住。艾尔那语气强忍着暴怒。
“于衔青,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太敢了。”
于衔青哈哈笑起来,在艾尔变色的表情中,嘴边缓缓流出鲜血。
艾尔震惊地松开手,于衔青便没有骨气似的跌倒在地上,一把拽住了他的裤腿。
“殿下,茶水有毒……”
“不可能!”艾尔的表情要崩裂了,他把于衔青的杯子夺过来,仔细查看,忽的在上面看到一点口红印。
他低头捏住于衔青的下巴,在他变得乌青的嘴唇上发现了一点残留的红色印记。
“你自己吞毒……”艾尔震惊地摇头,终于意识到什么,“你陷害我?!”
“不懂你的意思。”于衔青抹去嘴角的血渍,但血液止不住地从嘴角流下,就像是身体的水分全部在这一刻化作血液流了出来。
等泽兰亲自带兵赶到时,于衔青被崩溃的艾尔掐住脖子,整个人都发白。
“于衔青!”
泽兰双目猩红地看着这一幕,艾尔的士兵也即刻赶到拦在他们身前。
泽兰抽出星剑,步步溅血,长剑插入敌人的心脏,他甚至来不及抽出,慌张地赶到两人面前,一脚将艾尔踹开,小心翼翼地将于衔青抱在怀里,向后吼道:“祁霖!!”
“没用的。”于衔青拽住泽兰的袖子,整个人只剩出的气儿,看向他的肚子,“我本来没想这么早死……”
“你不会死的!”泽兰紧紧抱着他,让将要失去意识的人都感到了疼痛,他语气凌乱得不成调,“我们的幼崽还没有出生,你不是喜欢幼崽的吗?你不想看到它吗?你要是走了,幼崽怎么办?我怎么办……”
于衔青乌黑的眼珠映出他悲伤到几乎空白的面容,泽兰哽咽道:“我怎么办……”
滚烫的泪珠落入脖颈,于衔青忽然有些出乎意料的悲伤,想替他擦眼泪,但是已经抬不起手。
他低声道,“对不起,我必须先走了。”
“走?不许走!你要去哪儿,还要去哪里?”泽兰倨傲的面容只剩下愤怒与悲伤交织的无措,“你要去哪儿?你告诉我!”
祁霖赶到他们面前,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于衔青看了他一眼,在泽兰怀里缓缓咽了气。
“不要走!”泽兰试图唤醒于衔青,又红着眼睛冲祁霖道,“你快来看看……”
祁霖半蹲下身,查看一番,摇头:“没用的,皇妃已经死了,请殿下节哀。”
“死了?怎么可能死?他昨天还好好的!”
泽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怀里没有一点气息的人类。
人类的脸色苍白,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身体都轻了,像是灵魂在瞬间抽离。
“事实确实如此。”祁霖有种诡异的复杂与平静,处于极度悲伤中的泽兰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面色比尸体还要惨白几分,在喊叫与哭闹过后失去了所有支撑他的力气,只将头埋进于衔青的胸前,肩膀颤动着,抱着没有生气的尸体,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
*
艾尔谋杀人类殿下的事很快传开。过了一段时间,不光是偏远星系,整个帝国,甚至邻国都知道了。
一时间上了星网热搜第一,热度居高不下,惹了众怒。
【这还有资格做储君?居然为了权力谋杀弟媳!】
【弟媳不是重点,重点那可是人类殿下啊!啊啊啊啊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活的纯种人类呢……为什么啊!】
【支持死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
在各种热议下,皇室的官方网站很快被愤怒的兽人爆破,短暂陷入瘫痪之中。
艾尔的军队也被强制控制起来,医师在刑罚下交代了艾尔吩咐研制病毒的秘密,并且交出解药,一时之间又在网上激起千层浪。
艾尔被关进了军事监狱,即将接受最高法院的审判。
老皇帝听说这个噩耗,本就强拖的身体直接倒下,卧病不起。
弗朗遵循约定,向泽兰俯首称臣,在南丁星很快占据一头。
艾尔倒台,唯一的皇室后裔泽兰便成了焦点。众人纷纷递帖想要拜访,却无一例外全部被拒绝。
就连泽兰本人,在皇妃死后也再也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
更巧合的事情,在于衔青死后第二天,远在帝都的王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去世了。
偌大空旷的灵堂内,泽兰一身黑色的丧服,抚摸着冰棺里于衔青的面容,面无表情。
他没有再披披风,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接近临盆的肚子。
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多,泽兰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于衔青的身体,他下葬的衣物、入殓的妆容都是泽兰亲手操办。
王后象征的碧玉簪被别在于衔青发髻上,泽兰恍然想起母亲在他很小时候说过。
“以后看上谁了,就把这个给他。”王后抚摸着小泽兰的耳朵,说,“只要他戴上簪子,就永远是泽兰的妻子,不会再分开,他永远是你的。”
没错。人类是他的。
谁也不能碰,谁也不能看。
死了也一样。
原本还在可惜人类死亡的弗朗在看见泽兰突出的肚子后,震惊地拉着祁霖,结结巴巴道,“我靠,泽兰殿下肚子里那是什么?肿瘤还是人类的孩子?”
祁霖不想理他,任由弗朗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什么“人类不愧是人类,这都能搞定,真是深藏不露”“这孩子以后就是皇长孙了吧”。
他脑海里还在记挂着于衔青之前交待过他的事。
【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至于是什么方式,你就不要管了。到时候,还请你帮我一个忙。】
祁霖深吸一口气,上前道:“殿下,皇妃的尸体,以火化最佳。”
“我不允许。”泽兰的嗓音沙哑,“我说过,他死了也是我的。”
祁霖大着胆子,低头严肃说道:“皇妃说过,他不喜欢被束缚。想必被困在这一具冰棺里,并不是他想要的。”
泽兰猛地抬头看他,像是应激的猫。祁霖吓了一跳,却发现泽兰眼神是涣散的。
“他想要什么?”泽兰不解道,“我从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到底又有什么目的。”
他扶着肚子,吃力地弯腰,去贴近于衔青的脸,手背在他眼皮上碰了碰,又被冰凉的温度冰到似的瞬间收回。
奥博特怒气冲冲上前,推开祁霖,眼眶红红的,人类的离去除了泽兰,属于他最伤心:“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奥博特。”泽兰忽然叫了他一声,“你也不要说了。”
“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你们都退下。”
“是……”奥博特抹了抹眼泪,在转身离开前,突然想起什么,把一个终端塞进泽兰手里,低声说道:“这是皇妃留下的东西。他一定很爱您。”
“当初您昏迷倒下时,一直是皇妃亲自喂您吃饭,醒来时,他让我们什么都不要告诉你。”
泽兰猛地看向他。
手指捏紧,将掌心掐出血。
……是吗。
难怪总觉得有个舒服的声音、舒服的气息包裹着他,泽兰只以为是梦。
明明他将于衔青关入地牢,说要打断他的腿,说那么多过分粗鲁的气话。
于衔青却从来没有怪他。
泽兰捂住自己的眼睛,指缝中流出湿润的泪。
他真是个混蛋。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最不值得原谅的混蛋。
可于衔青不是,于衔青那么美好,他应该活下来的。
死的应该是自己啊。
泽兰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认知到,他需要于衔青的存在。哪怕他像最开始醒来那样没有什么生气,可到底是活着的,还能笑,能打趣,能温柔地揉一揉他的耳朵。
如果于衔青能回来,泽兰愿意替他去死。
可他已经不在了。
泽兰的肚子又开始痛了。
他蹲下身,捂住腹部,失去父亲的幼崽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出于本能地感受到了父体的悲伤,在里面滚动着,迫切希望得到两位父亲的关注。
“不要动了。”泽兰的眼泪忽然掉得厉害,他咬牙,忍着疼痛,“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了,你要听话。”
母后和皇妃都不在了。
只剩下他和幼崽相依为命。
最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时,泽兰差点发疯。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于衔青的尸体睡觉。
兽人的情·欲发作时,泽兰牵起人类冰凉的双手,带着他抚慰自己。
“看着我。”
泽兰坐在他腰上,想着于衔青的语气和温度,想着他的手自如而温柔地动作,抓住人类的手,装作是他在身上动作,一边咬着自己的尾巴,掩盖住喘·息。
“于衔青……”
毛茸茸的尾巴被泪水和口水沾得湿透,尾巴尖可怜地垂下,像是失去主人的小动物。
“好舒服……”
“好厉害……”
“再多一点……”
于衔青喜欢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猛地进来,泽兰想象着他那时的力度和表情,仰起头,哭着达到最高。
于衔青眼睛紧闭着,没有任何反应。
他好安静。
泽兰红着眼睛靠近他,不受控制地在他脸上舔了舔,钻进人类的怀里,用自己滚烫的温度努力将人类冰凉的皮肤贴热。
“好想你……”
只有在这种时刻,泽兰才能在恍惚中听见过往刻意回避的真心话。
那么冰冷的温度却无法平息燥热。
怎么办。
他坏掉了。
【005。】
在泽兰看不见的地方,于衔青飘在半空中,围观了泽兰用行动“想他”的全程。
【我突然发现一件事。】于衔青语气微妙道,【原来灵魂也会硬。】
【你太龌龊了。】005是一个温暖的光球,长着一对翅膀和两个圆脚,人性化地用机械音呸他一口,【灵魂硬不起来。】
【哦……】于衔青微笑道,【你一个没有实体化的系统,还懂什么叫in吗?真是博识强记呢。】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丝毫不逊于泽兰。
于衔青看着泽兰慢慢睡着,也不给自己盖个被子,他操控着灵魂慢慢飘向下,挪了一点被子,给泽兰轻轻地盖上。
泽兰的睫毛抖了抖,只恍惚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靠近,更觉得是梦,随即在尸体怀里睡得更深。
于衔青:【什么时候放我回去。不是说好假死吗,尸体也不回收一个。】
005:【有一段尸体冷静期。再说了,你现在回去,在泽兰眼里就是诈尸。不仅人操不到,还可能被当做妖孽。】
【是吗?】于衔青笑了笑。
可他现在倒是觉得,泽兰可能宁愿自己是妖孽呢。
*
简单的下葬礼结束,泽兰还是不愿意把尸体交出来,祁霖焦急地在外面踱步,于衔青坐在棺材盖上,叹了口气。
【可能真的要在泽兰面前诈尸了。】于衔青说。
005也停顿了片刻,发现了华点所在。
【要是被他发现,怕是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那于衔青假死脱身的计划就全部泡汤了。
于衔青撑着下巴,很从容地问道:【神明有说过这种情况吗?】
【稍等,我会将数据上报。】005道,【不过,你改变原著的痕迹太重,弗朗和泽兰已经纷纷脱离了原著控制,你怕是得不到任何额外奖励。】
它也有点替这个人类宿主可惜,于衔青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这个人类虽然我行我素,但却不知不觉给了每个人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泽兰没有死,应该尸横遍野的南丁星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帝都也没有被血洗,艾尔受到惩罚,弗朗成功保住了军队,成了新任家主,虽然离称霸之路很远,但他原始的心愿已经满足。
也许正是这一点,让原本不容沙子的天道在于衔青“死”之后,选择原谅了他的改变。
可规则就是规则,于衔青改变规则,自然也会受到惩罚。
【没关系。】于衔青顿了顿,说,【是我自己的选择,对于结果,我已经很满意。】
*
泽兰拿到了于衔青留下的终端,还有空间手环。手环里储存的东西很少,他一遍遍清点,突然在其中看到了一样有些眼熟的物品。
这是……
他将小木偶音乐盒拿出来,有些茫然。
这不是小时候母后送给他的玩具吗?
小木偶曾经也会动,是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后面被母后背叛,他看着心烦,随手就扔到了仓库,记得还被砸坏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而且完好无损,甚至比之前更加精致漂亮了。
泽兰拧动发条,悦耳的音乐响起,小木偶动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又慌张地别过脑袋,大眼睛咕噜噜地转,模样非常灵动。
泽兰想起来,于衔青动手能力很强,很喜欢摆弄修理东西。
这也是他修好的。
泽兰有些难以置信,他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将音乐盒翻了过来。
下面刻着一行字母。
“Yanocnal”。
泽兰喉结颤动,眼眶变得通红,眼泪忽然大滴大滴落下,滴落在木偶身上。
小木偶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慢悠悠游荡进房间的于衔青都愣了一秒。
怎么突然又哭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泽兰狠狠一抹眼泪,“我会真的以为你……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于衔青其实一直对他很好,非同寻常得好。泽兰以为他喜欢过自己,可又认为那是错觉。
他甚至那么粗暴地对待人类。其实人类有没有骗过他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泽兰心想,就算他说过的所有都是假话,就算他从没喜欢过自己,就算他背叛过自己,自己也不会再介意了。
只要他在。
只要他还活着。
泪水模糊了视线,泽兰没再说下去,而是呆呆地看着木偶。
【005,你知道那单词是什么意思吗?】于衔青沉默了一会儿问。
【不知道。】005诚实地摇头,【大概是什么很不好的词,你看他哭得多伤心。】
【……】于衔青莫名有点说不出的烦躁,【没你事,玩去吧。】
*
泽兰最终选择交出于衔青的尸体,让祁霖为他火化下葬。
在将冰棺交给他时,泽兰将一个盒子拿了出来。
“骨灰盒。”
祁霖默默接了过去,发现盒子上刻着一个单词。
“Yanocnal”。
于衔青凑过去,发现下面标注了通用语含义。
“永恒挚爱的;唯一”。
“殿下。”
祁霖抬起头,忽的有些不忍心。
“我不会再娶皇妃。”泽兰道,“我会将这个幼崽好好生下来,好好养育它。无论以后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于衔青只会是我幼崽唯一的父亲,永远不会变。”
“……是。”
祁霖退下,却并没有将尸体火化。
他还记得于衔青的吩咐。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还留着一具躯体,你将它抛进母河,让尸体顺着母河的流水飘走。】
【记住,千万不能让泽兰知道。】
人类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但也无从问起。祁霖的好奇心并不重,犬类的天性是服从命令,可还会忍不住问道。
“那您还会回来吗?”
于衔青想了一会儿。
“也许会,也许永远不会。”
尸体被封存在透气的盒子中,顺着南丁星的母河慢慢飘远了。
祁霖在岸边伫立了许久,才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
在接收到最高法院的起诉书后,艾尔在狱中自杀了。
他死前,泽兰曾经去看过他一次。
“泽兰,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艾尔被绑起来,满身鲜血地看着他,“于衔青是自杀的。”
他轻声道:“他和我说,他好恨你,你虐待他,欺辱他,强迫他,他恨你恨得想去死,可下不了手,要我帮他。”
泽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会信?”
“你会的。”艾尔笑了,“你知道我没有那么愚蠢,在你的地盘毒杀他。”
“……是啊。”泽兰冰冷地勾起唇角,“可他死了,他在我面前死了,我没办法接受。他死前也要拉着你,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他怕你害我。”
艾尔愣愣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哈哈……好、你们感情好,你们伉俪情深,了不起……”
艾尔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当初人类苏醒,父皇要将于衔青嫁给我,可我没有同意。我身为皇长子,样样比你好,却无法拥有自己的后代。而你却那么健康,甚至为了得到子嗣,我只能将人类送给你,这真不公平。”
“不公平?”泽兰难言地看着他,“是从小到大父皇给你的偏爱不公平,还是你的爵位、你的封地、你的军队不公平?”
他掀开自己的外套,艾尔的目光定格在他的肚子上,缓缓睁大眼睛。
“还是这儿不公平?”泽兰嘲讽,“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要娶于衔青,答应生幼崽,都是为了你。现在,我只为了我自己。”
艾尔盯着他的肚子,又看了看他的脸,残忍地笑出声。
“哈哈……那又如何?你和你肚子里这个……都是没有父亲的怪物……哈哈……”
泽兰面无表情地将外套盖好,大踏步走出了监牢。
第二天,艾尔吞铁而死。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僵硬了。
正统皇子只剩他一人,泽兰接受旨意,启程回到帝都。
上路的那一天,清点人数时,泽兰发现祁霖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实习的小医生。
据说是小时候生病毁了容,不能见人,终日蒙着脸,看人时也习惯性地低下头,身上裹着厚厚的衣物。
泽兰多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看。
当日晚上,他在星舰上的卧室歇下,等待祁霖来为他做检查。
幼崽马上要临盆了,预产期就在不久后。可能是失去了父亲的陪伴,它在父体肚子里非常不安,泽兰每天至少要打一针止痛剂,才能正常工作。
闲下来时,他总是忍不住想念起自己的皇妃。
可尸体已经被火化,他只能在脑海里回忆出于衔青的模样,将所有线条都勾勒出来,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
身体也空得要命,于衔青走后他甚至对那些小玩具都失去了很大的兴趣,只能饮鸩止渴,甚至咬咬牙,因此订做了一个仿生机器人。
可机器人被设定好的程序太死板,而且谁都不能代替于衔青。泽兰看到它第一眼就下不去手,只放在角落,每天看着那相似的外形,再自己抚慰自己。
门被打开时,泽兰刚刚结束一轮,颓靡的茉莉花香淡淡散发在空中,来者的脚步顿了顿。
泽兰抬起头看过去,眼神霎时变得锐利:“你是谁?祁霖呢?”
寻常人被这么一喝早就吓瘫了,小医生却只是将门关上,先行了一个礼:“殿下,我是祁霖先生新来的助理,有比较丰富的助产经验,他最近感染上传染病,特地让我来照顾您。”
小医生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像是喉咙受过什么伤。
泽兰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号人物,便稍稍收敛了一身的气势,道:“过来吧。”
小医生这才缓步走过去,期间余光扫过角落里的仿生机器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
他拿出仪器给泽兰检查一番,胎儿有些不稳,小医生皱了皱眉。
“您最近心情不好?”
泽兰敛眉:“……废话。”
谁都知道他刚刚失去皇妃,心情能好就有鬼了。
梦里还老是做梦,梦到过世的皇妃给他盖被子。
一醒来,身边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大肚子陪着自己,又开始自摸,可自摸也不得劲儿。
小医生继续道,“平日欲望无法纾解吗?”
祁霖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小医生的语气也十分稀疏平常,泽兰并未感觉哪里不对,却更加烦躁了:
“没办法。”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泽兰觉得莫名其妙,脸色沉了下来:“皇妃不在,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可不是还有它吗?”小医生指了指角落的机器人,“长得挺像的。”
“住口。”泽兰冷冷斥道,“你越界了。”
按照规矩,小医生应该诚惶诚恐地跪下,请求泽兰宽恕他的罪过。
但他不但不后退,反而说:“您精力过剩,又没法排解,这样对幼崽不好。这样吧。”
他从空间手环里掏出一堆东西,“我刚好是这方面的行家,您可以先试用,再告诉我感受。”
泽兰第一次碰到这么不怕死的人,就连祁霖说医嘱时都要毕恭毕敬,小医生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并没有一个为人下属的感觉。
看着那堆东西,泽兰蓦地冷笑。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有什么本事。
当天晚上,泽兰处理好一切,开始试用。
拆开时,他突然闻到一种极其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让他以为于衔青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唔……”
泽兰满眼泪水,恍惚间想到,这比什么仿生机器人好太多了……
要不是怕于衔青的灵魂得不到安息,他早就把于衔青的骨灰倒出来,去闻他的味道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小医生为泽兰进行检查。
泽兰问起他的名字,他说自己没有名字,如果要称呼的话,叫他南丁星母河的名字希尔努瓦便好。
希尔说:“您最近的状态比之前有所好转。肚子还疼不疼?”
“每天都疼。”泽兰自暴自弃道,“反正不久就能生下来了。”
希尔:“这可不行,万一孩子动来动去,到时候胎位不正,难产怎么办呢?”
泽兰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抬起头:“那能怎么样?”
这个小怪物是他在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是他和于衔青的幼崽,泽兰无论如何也得保住它。
“我懂得一套推拿的手法。”小医生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戴上手套,替您按揉。”
这话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尤其小医生还说了一句:“殿下要不要试试?”
……更像了。
泽兰猛地抬起头,将小医生拽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暂时不行,怕丑着殿下。”小医生躲过去,“殿下要不要先试一试手法?”
泽兰应该拒绝的。可小医生身上居然让他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类似于人类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一靠近,他没办法拒绝。
“……好吧。”
他又警告道,“不许乱摸。”
“放心吧殿下。”小医生蹲下身,泽兰将衣物掀开,那双戴着手套的手一触碰到薄薄的肚皮,炙热的温度让泽兰猛地一缩。
肚子里沉寂的幼崽忽然欢快地动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爪爪贴在了泽兰的肚皮上,露出一个豹爪子的形状。
小医生:“它在和我打招呼吗?真可爱。”
泽兰强压下心中那股怪异的熟悉感,催促:“快点。”
小医生点点头,开始帮他揉肚子。
他的手法果然很专业,像是已经按揉过不少次似的,温柔又不失力道,泽兰闭上眼睛,几乎要以为是皇妃站在跟前,温柔地帮他。
突然,小医生的手摸到了稍微上一点的地方。
泽兰睁开眼,将他的手抓住,眼中带着狠厉的杀意。
“殿下,您抓疼我了。”小医生道,“我只是看您这里也涨得很大,已经很久没有弄过了吧?刚好我比较熟悉如何处理呢。”
那熟悉的轻松语调让泽兰下意识地放松力度。
“你到底是谁?”
他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蓦地将小医生往下一拉,扯开他层层叠叠的面罩。
小医生:“你真的要看吗?我怕您吓到。”
猫科可是会应激的动物。
以往一剑一颗人头的手,变得极其不稳:“让我看!”
小医生这次没有再反抗,温顺地任由自己脸上的伪装一层层掉下,露出一张舒丽无双的脸。
那张魂萦梦绕的美丽脸庞颇有生气地流转,冲泽兰露出一个舒展的笑容。
“好久不见,殿下。”
泽兰瞳孔猛缩地站了起来,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于衔青……”他不敢置信到浑身颤抖,心脏和肚子一齐酸胀到发痛。“是你?真的是你?”
“嗯,是我。”
于衔青揽上他的腰,轻轻抚着他的背,这一下果然让泽兰应激,毛都炸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看,好像生怕他溜走似的。
“你、你没有死?”泽兰眼尾霎时染上绯红的色彩,“祁霖救活了你?不、还是你根本就……你……”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于衔青顿了顿:“我没有死。至于为什么……说来话长。”
“你真的是他?不是什么别人派来的间谍,整容成他的样子?”
泽兰忽然顿住,后退一步,耳朵立起来,露出警惕的神情,手下一秒护住自己肚里的崽。
“殿下就算怀疑我是假的,我身上的味道也做不得假。您一定闻出来了吧?”于衔青道,“您好像很喜欢。”
“我只是难以确定——”
泽兰停顿了片刻,恶狠狠地扑过去抱住于衔青:“你怎么才来!我这些天一个人怎么过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于衔青摸着他的后背,像是给委屈猫咪顺毛,“我都知道。所以我回来了。”
泽兰委屈极了,他本来就做噩梦,于衔青死之后,他每天都会在梦里再次遇到类似的场景,醒来在崩溃的边缘。
“你是梦。”他哽咽,“肯定是难得的美梦。”
太怪诞了,太诡异了。
就算他的长相、温度、气味和于衔青一模一样,又怎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呢?
泽兰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
如果要在这样真实的梦中分离第二次,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跟着于衔青走。
于衔青将他拉开,亲吻他的眼皮。
“现在这样呢?”
泽兰眼皮泛起痒意,还是坚持道:“假的。”
于衔青顿了顿,手往下,如往常那般揉了揉。
“涨了好多,您真的不会不舒服吗?”
泽兰的脸色瞬间变红。
“你……”
这样正经温柔又无比流氓的话,也只有活生生的于衔青才说的出来了。
两人不知不觉扑在床上,于衔青抬起他的腿:“现在呢?还觉得是假的?”
趁着泽兰恍惚,他突然进入,熟悉的感受时隔多日再次袭来,无比熟悉的炙热烫得兽人立刻叫出声。
“就算我是假的,您现在就也没办法反悔了。”于衔青装模作样地叹气,“怎么办呢,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泽兰这时才如梦初醒般拥住他,犬牙露出,在他肩膀上看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却只沾上一点口水。
泽兰凶狠道:“我放走过你一次,但你现在回来了。”
于衔青摸了摸他的肚子:“嗯,这是我的选择。”
为了泽兰和他的幼崽,他选择相信泽兰,从母河流域一路迁徙回来。
“那你再也不会走,对吗?”
“我不会走。”
“你发誓……”
泽兰用一种足以融化骨髓的力道拥住他,五脏六腑都在抖动。
他真的很害怕。
怕这是梦,怕这是假的,怕于衔青真的不在。
他不怕于衔青说谎。
只要于衔青还在就好。
“好,我发誓。”于衔青眉眼弯弯,“这次不是骗人的。”
他念出当年的婚姻誓词,宛如最温柔的神明降临人世间,给予泽兰所有缺失的爱。
“不离不弃,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