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飞白到外婆家时, 老人家正忙着把收集的废品捆成一扎,他几步上前接手:“我来吧。”
那身型佝偻的老太太只见一个相当高的男生把东西拿过去,利落地干活, 眯着那双浑浊的眼睛使劲瞅了瞅:“是你?”
“是我,郁飞白。”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
“哦。”
郁飞白的外婆年纪大了,有点老年痴呆的倾向,就连外孙子都不太记得。所幸周围住着的邻居人品都还算不错, 他便按时给邻居一些钱, 让他们帮忙送送饭,照拂一下, 自己有空过来看看, 让老太太不至于被暗暗欺负了去。
他把废品整理好, 又脱了外套, 去劈柴火。
老太太见没自己的事, 慢吞吞地坐在小矮墩上,看着他又问:“小伙子, 你今年多少岁?”
“十九了。”
“有媳妇了吗?”
郁飞白平稳地砍柴:“没有, 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哦。”老太太又安静了一会儿,问:“那你要老婆不要?”
“不要。”
“哦。”
过了一会儿, 外婆又补充:“晚结婚也可以,生了孩子, 再抱来给我看看。”
老一辈的观念里都是子嗣为重,郁飞白不想评价, 道:
“我给你带了点零食,甜口和咸口都有。要少吃, 吃了记得刷牙。我会写便条提醒你。”
“……哦。”
郁飞白只是来看看老太太,外婆不爱和小辈相处, 更喜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年轻时候就好强,否则不至于孤身一人就闯去北欧。只是运气属实不太好,遇上一个花心嘴甜的白人渣男,年纪轻轻就生了郁飞白妈妈。
郁飞白也是从祖上几辈人的经验得出,恋爱脑要不得。可这又让他在劈柴时想起赵廷绪,这个人的脑子里总装着这些东西,原著里,他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帮老太太干完活就去找了两家邻居,照例塞了些钱,又一个人坐车回家。
这时天色太晚,只有一些还在营业的简单巴士。
窗外流淌过浓重夜色,大巴的白噪音让人心情平静如水。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廷绪发来消息:“你到家了吗?”
郁飞白:“我在回寝室的路上。”
“我还以为你会住在外婆家呢。”
“她那里太小,只有一张床,我不想睡地板,背疼。”
对面发来一只猫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郁飞白像和朋友聊天似的问:“这是什么?在网上总是能看见。”
“这是chiikawa漫画系列里的一只小猫,叫小八。很可爱,好像你。”
“明明一点都不像。”
“可爱的程度很像。”
睁眼说瞎话,他一个一米八八的大男生,哪里和这种柔弱可爱可以一拳揍扁的小动物像了。
见郁飞白不回复了,赵廷绪终于道:“好,不逗你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坐车要小心,听说外面坏人很多。”
郁飞白抬头在车内看了一眼,拍了一张照,发过去:“没有坏人,甚至没有人。”
车内空空如也。
赵廷绪:“好吧,那也需要小心,郊区出现过蛇,听说还有比拇指大的飞蚊。”
郁飞白想了想,打开车窗,外面是浩浩荡荡一大片的芦苇丛,在漆黑的夜里摇摆,而在它们之间,竟然闪烁着些微的荧光,像是微弱的星星,附在芦苇上一闪一闪。
他拍了一张照,发给赵廷绪。
“没有蛇,没有飞蚊,就是一些萤火虫。”他在手机上打字,“郊区没有你想的那样可怕,顶多就是这种小虫子。小时候我会捉萤火虫照明,如果你不信,下次我捉一个瓶子给你。”
对面迟迟没有回复,郁飞白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句话不是很对劲。
他为什么要给赵廷绪捉萤火虫来证明?
又不是老婆查岗,他好像没有给赵廷绪解释的义务吧?
“好啊。”没等他撤回,对面来消息了,“我很期待。”
又是一张小八卖萌的表情包。
郁飞白揉了揉太阳穴,看来自己真的是不太清醒。
*
学校里有一处地点,是郁飞白平时爱去的地方。
那是一个废弃的天台,上面有个小小的房间,房间上了锁。
由于天台发生过几起跳楼的命案,边缘竖起了很多道围栏,这个小房间也是那段时间因此而建的,用作保卫和监视,由学生负责。
后来没人会再来这里跳楼,还时不时传出闹鬼流言,吓得没人敢来。久而久之,天台和房间就被一起遗忘了。
上一任保卫员毕业后,就把钥匙交给了一起打过工的郁飞白。
简而言之,这个天台大部分时间,都只属于郁飞白一个人。
保卫室里,还配备有沙发与空调,实在是摸鱼补觉的上好选择。那些鬼怪流言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接受良好,时常来这边睡大觉,没人能打扰他,鬼也不行。
当然,意外情况,如在天台上校园霸凌、商量阴谋或者告白之类的事不算。
周末,无事的郁飞白缩在保卫室的沙发里,眼皮上盖着眼罩,正好好睡觉,却被门外的声音吵醒了。
一道稍显柔弱的声音说:“学长,我真的爱慕你很久了。”
窸窸窣窣的风声中,另外一道更为清冽的声音淡淡说道:“抱歉,楚同学,我对你没有那个想法。”
“我真的,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抱歉。”
那一人忽然激动起来:“可是,学长,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那时候我个子小,总是被欺负,是你一次又一次站出来,站在我面前保护我,让那些朝我扔石子的小孩冲我道歉……还有,我母亲去世的那天,父亲把私生子接回家,那一年的生日我被赶出家门站在雨里,是你过来为我撑了一把伞,还给了我一盒蛋糕,给我唱生日快乐歌……这些,这些,你还记得吗?”
不知不觉,郁飞白已经彻底醒了,坐在沙发上,听着那两人交谈。
“抱歉,我不是很记得了。”那道好听的声音中似乎带了一丝低沉的歉疚,“如果那确实是我做的,那只说明,我觉得你很可怜,所以才帮助你,没有别的想法。”
“……可怜?可我……可我想做学长的男朋友……”
那人温和地叹了一口气。
“楚同学,你如今这么优秀,早已经不用困在当年的心情里。喜欢你的优秀男生有很多,遇上有意思的,可以先试试看。如果执拗求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让我们都失去体面。你觉得呢?”
沉默的空隙被风声填满,对方不甘道:“我知道了,学长。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说……喜欢的标准?”
“喜欢能有什么标准。”那声音笑了笑,“只要我喜欢,他什么样子都是好的。”
男生一边说好,一边又慢慢地啜泣起来,告别之后,径直往下跑去。
赵廷绪看着楚暮白离去的背影,眼中温和无奈的笑意慢慢淡去,眼皮垂下,纤薄的眼尾无端显得凉薄。
身后传来一点异样的声音,赵廷绪缓缓转头,只见郁飞白靠在门边,伸手拍了两下掌。
“很精彩。”他说,“酣畅淋漓的一场失恋。”
“……你怎么在这儿?”赵廷绪的表情有点错愕。
“不在这儿怎么能听到这么一出好戏。”郁飞白没有正面回答,说:“你拒绝了他,等会儿他的几个暧昧对象就会挨个来扁你。”
赵廷绪朝他走去:“让他们来扁,反正没人真的敢揍我。再说,我拒绝了楚暮白,他们不就有机会了?还得来谢谢我。”
郁飞白原本站在门边,见这人往小屋子里进,脚跟往后靠了靠,让出一小条道来,又问:“你要干什么?”
“我想坐你的沙发。”
“学长今天没有正事干?”
赵廷绪笑道:“现在,坐你的沙发,就是正事。”
郁飞白先行坐在沙发上,又递了一瓶水给他。
赵廷绪见这里还有毯子和眼罩,一下就能猜出郁飞白刚刚在干什么。他隐晦地嗅了嗅,屋子里分明没有什么味道,但他一进来,就感觉被郁飞白身上清淡的味道包围了。
[看来他经常在这里休息,属于私人领地。]赵廷绪心想,[我要多来骚扰他,让他习惯我。]
他正暗戳戳地计划着,又见郁飞白手边还摆着一瓶冰绿茶,看起来他刚刚只喝了一两口,道:“我可以喝这个吗?”
郁飞白拒绝:“不可以,这是冰的。”
赵廷绪心想:[他拒绝我的理由是冰的,不是因为是他喝过的,他肯定在意我。]
郁飞白多看了他一眼,忽然有点理解这个人为什么后期会得病了,不会照顾自己,脑子里还全是这种花花。
小屋子本就不宽阔,因为进了两个身高185+的大男人而更为狭窄,赵廷绪试探着坐在沙发上,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其实想问郁飞白,刚刚和楚暮白的对话有没有被听到。
“我是这里的保安。”郁飞白说,“一般这里不会来人,所以我会在这里睡觉。”
“那刚刚,我和楚暮白说的那些话……”
“我听到了。”郁飞白点点头,“没想到,你对陌生人,还挺好。”
他纯粹地感慨,并没有哪里不悦,赵廷绪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有些不甘。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去。
因为,他发现,郁飞白今天穿的,正是那条他心心念念的灰色运动裤。
因为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所以,比之前在电影院看到的,要更加清楚。
随着他目光的移动,郁飞白也很快发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发出灵魂质问:“你一天天都在想这些吗?”
赵廷绪眨眨眼,开始装傻:“……什么?”
[他居然发现了?直男难道不是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吗?]
面对赵廷绪的想法,郁飞白真无语了,直男又不是傻子:“早在电影院我就发现你鬼鬼祟祟的,难道还没有看够吗?”
再这样下去,他怀疑赵学长哪天真忍不住,把他裤子给扒了。
他郁飞白虽然是条咸鱼,却断然不能容忍这样丧尽尊严的事。
他问得太直白,赵廷绪连忙解释:“我不是在馋你这个……”
看着郁飞白深邃的眼睛,原本微慌的赵廷绪又平静了下来,舌尖抵了抵下颚,忽然起身,坐到郁飞白腿上。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一条白色的卫裤,只要是什么反应,都能清晰地透出来。
那双修长的手缓缓搂住郁飞白的脖子,赵廷绪轻声说道:“我很干净,没有碰过别的男人。楚暮白对我来说只是陌生人,我对他没有感觉,对别的男人也没有感觉,也不会去看别人那里。”
郁飞白:“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赵廷绪无视他的问题:“刚刚楚暮白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
还没等他说完,外面忽然又传来声音。
“赵廷绪呢?这个王八蛋,他在哪儿?”
“你别这样……”楚暮白崩溃的哭声传来,“我说了学长已经走了!”
“不可能,我刚刚没看见有人下来!”
随即两人开始拉拉扯扯,争吵不休。赵廷绪皱起眉,垂下的眼帘很好地挡住一丝戾气,他刚要从郁飞白腿上下去处理外面的人,郁飞白一声不吭地动了动腿,修长的右腿卡在中间,向上抬了抬。
“!”赵廷绪猛地搂紧郁飞白,死死压住了喉咙里的声音,耳朵一下变得通红。
“再听他们吵一会儿。”郁飞白并没有放过赵廷绪,一边碾,一边说,“我是个坏人,喜欢看见别人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