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固有的喧闹, 大概是南解乌来到大庆后第一件需要适应的事。
一顶红轿子出了安置南迦使臣的清悬驿,便一路晃晃悠悠地抬到了宫殿偏门。
唢呐与锣鼓声震天响,几乎要把雍和宫角角落落的每一寸灰尘都从地面震起。
南解乌坐在轿子里, 穿着南迦传统的贵族服饰,轻纱罩面,头上繁琐厚重的首饰压得他十分不自在,只能僵硬端坐着, 面无表情地听外面喜气洋洋的声音。
“这里面坐的是谁啊?”
“听说是迦南进贡的公主, 什么什么第一美人……”
“嘶——原来是献给那位陛下的公主,真是不怕红颜薄命啊。”
“嘘, 这掉脑袋的话你也敢乱说!可千万闭嘴!”
……
南解乌听着轿外窸窸窣窣流动的声响解闷, 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拿着手上的东西, 不自觉地摩挲起来。
他手上捏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又肥又鲜,勾引着人去品尝。
他的肚子空空, 出来前嬷嬷说必须保持身体洁净, 足足洗漱三遍,表示对庆帝的尊敬。又给了他一颗苹果, 听说是什么妻家入门时的传统,象征着平平安安。
平安。
真是十分遥远的愿望。
南解乌望着帘门上面雕刻的祥瑞鸟兽入了神, 看得出来这些画像并不是随意而为,上面呈现着鸳鸯戏水、朱雀衔珠等画面, 这些瑞兽在大庆代表着多子多育。
当今庆帝赵宴,字长珺, 年及弱冠,幼时经历过“崇明之乱”, 双腿被叛军硬生生打断,从此无法行走。
登基为帝后,便将叛军一一凌迟,首级挂在城墙上,任由蝇虫叮食。从此性格变得越发阴戾可怖,嗜杀成性。
臣子不敢将女儿嫁给赵宴,以至于后位空悬,妃嫔稀少。别说继承江山的皇子了,便是公主都没有。
这样一来,其他的势力便心思活络起来。
前三月,大将蒙欢大破南迦,南迦国主主动求和,进献素有“第一美人”美名的清徽公主,嫁与赵宴为妃。
“您真的要这么做?”
南解乌独身站在殿下,背脊挺直,与满脸不悦的南迦国主遥遥对峙。
“清徽。”这位君主勉强用一副软和的语气,试图打动自己陌生的“女儿”,“国事为重,何况嫁给赵宴并无不妥,不要耍脾气。”
胡子拉碴的一群老大臣开始帮腔。
“公主不要任性。”
“此乃我两国之和亲大业。”
“若能诞下子嗣……”
南解乌一甩手中长鞭,破空的重响让营帐内瞬间安静。
他用目光一寸寸刮着面前这些人的脸,冷笑道:“把我送出去,你们这群老东西就能晚死两年了?”
“孽障!”
南迦国君自动代入了老东西的角色,气得拿了香炉扔他。
雕花金笼砸在南解乌额头,即使他退让了半步,光洁雪白的额头仍然瞬间流出了鲜血。
南解乌伸手摸了摸伤口,嘴角居然露出笑容。
众人瞬间慌了起来:“快快,止血!”
这可是他们送给大庆皇帝的大礼,怎么能出现瑕疵?!
金疮药敷在不大的伤口上,南迦国君当场宣布,要将南解乌身份低微的母妃尸骨葬入皇陵,享贵妃之礼,南解乌才捂着伤口,俯首谢恩。
“从此,你便不再是南迦的公主,而是赵宴的妃子。”
父亲看着南解乌那张艳若春华、雌雄莫辨的脸,“需得为他繁育子嗣、保我南迦安宁。”
南解乌:“若他不喜爱我呢?听说赵宴不仅双腿残疾,且面目丑陋,性格扭曲,甚至可能身患隐疾,有不举之症。”
南迦国君不耐地挥了挥手,似是看见他就心梗,“那便使劲浑身解数,让他喜爱你,离不开你——行了,你退下吧。”
清徽“公主”南解乌就这样从宫殿里搬了出来。
经过两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大庆的东京,和赵宴打下的那堆战利品一起住在了清悬驿,等待着礼官将自己带入宫中。
被当作礼物的经历一点也不好受,尤其当南解乌得知自己承载了南迦那些大臣名门的希望——他们想让他为赵宴诞下后代,最好是个带把儿的皇子,让大庆之后的皇帝身上都流着南迦皇室的血。
可他们怎么盘算都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清徽公主,实际上是被母妃从小隐瞒性别养在后宫里的、货真价实的男人。
男人怎么能让男人生下后代呢?
想到那群大臣得知真相后胡子乱飞的崩溃模样,南解乌轻蔑地笑了起来,头上的珠翠随着动作,在那双因含着光彩而美艳动人的眼睛旁不住地摆动。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几乎恶劣地想,只要赵宴来到宫殿宠幸自己,就一定会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到时候“大不敬”的南迦又该如何承担这位暴君的怒火?
他自己死定了,也绝对不会让那群把他像卖一匹马一样卖给赵宴的人好过。
就在他苦中作乐时,脑海里忽然出现一道极为玄妙的声音。
【检测到神使存在——正在进行绑定。】
什么?
南解乌捏着手上苹果的动作都顿了顿,立即警惕地四处张望。
他耳朵贴紧轿子,远远的喧嚣声透过木板传来。
轿子已经接近宫门,百姓议论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只听得见渐渐平缓的鼓声和喜庆的唢呐。
谁在说话?
随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奇怪响声,那道冷冰冰没有起伏的音调再次响起:
【绑定成功。】
【宿主你好,我是系统005,为佑子神明下的一名系统。你已被神明挑中,成为这一任的神使,我们将共同完成神明交派的任务。】
南解乌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到底是谁在说话,他从脑后抽出一根锋利的簪子,扫视四周,厉声质问。
“何人装神弄鬼?”
【别紧张。】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那道奇怪声音对他说道,【我不会害你。如果有所疑虑,可以先读一读这本资料。】
说完,南解乌大脑一涨,类似于戏剧,却又直白到让人惊骇的一些东西被传输到了脑海之中——
【本文为追妻火葬场。
男主攻:定边将军蒙欢。
男主受:誉国公世子沈言深。
男二:大庆皇帝赵宴……】
……
无数纷杂陌生的剧情涌入脑海,南解乌靠在轿边,呼吸急促地揉了揉太阳穴。
【现在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吗?】自称005,不知是妖是鬼的东西再次操控着那口奇怪的腔调。
【你是一本小说里的配角。在赵宴死去后,你会被新帝送到寺庙,在日复一日的监视下暴毙而亡。】
南解乌睁大双眼,那眼神中带着茫然与惊异。
【只要你完成了任务,就能顺利获得第二次生命,拥有远超常人的财富与寿命。】
“任务?”
005照本宣读。
【由于原文过于古早狗血,导致读者不满,他们希望换掉男主攻蒙欢,让男二赵宴幸福。赵宴本人的不甘意志也触发了神明的交易。
而你的任务:帮助赵宴获得属于他的爱情。】
*
进了宫门,便不能再无故喧哗。
只剩下四个轿夫,将南解乌抬进后宫。
他撩开帘门,面前站着几个宫装嬷嬷,还有几个模样清秀伶俐的宫女和太监。
见到他,众人一应俯身,大拇指相握,朝他行礼,齐声道:
“娘娘午安。”
南解乌有些闹不清这大庆的礼仪,南迦国的仆人,只要见到主子,全都跟羔羊一样乖顺地跪下,生怕主人一个不快,拿鞭子抽他们。
说到这个,他也不管这些宫女嬷嬷,朝一旁女官模样的女人伸出手,问道:“我从南迦带来的鞭子呢?”
女官面不改色:“娘娘从前是蛮夷小国的公主,不懂教习,这很正常。但有一点需要娘娘理解,宫里的嫔妃,是不允许舞枪弄棒的,鞭子也不行。您自个儿玩就算了,万一伤到了陛下,那可是大罪。”
“蛮夷?”
一道低柔的声音从轻纱下传来,南解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美丽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在场的气氛瞬间变了。
有宫女被吓得一哆嗦,南解乌在万众瞩目下解开了自己的面纱。
恍惚间,所有看清那张脸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人能够说清那一瞬间的惊艳,就如同没有哪一个诗人能在一首短暂的诗歌里写尽日月的光辉,更何况世人更多的是蹩脚的眼光,甚至就连落在美人身上,都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羞愧。
这位异域公主身着一身火红裙装,腰间配着香兰与金玉铃铛,浑身叮铃作响,发饰也不如大庆女子温婉可人,说话轻柔,却并不可亲:
“你一个小小女官,是要当面以下犯上吗?”
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就连那位女官也摇摇欲坠地跪了下来。
“奴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南解乌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满意弄出的动静。
“只是鞭子,鞭子还需要陛下的许可才能持有。”
南解乌的嘴角落了下去。
是了,他现在是赵宴的嫔妃,是依附在这个暴君威严下的妾室,一举一动都需要他人同意。
为了活命,还得像那005所说,帮赵宴将他所爱之人纳入后宫之中。
不过南解乌也在那剧本中发现了十分有意思的一件事,那就是“主角受”沈言深,后续居然有“带球跑”的剧情。
“男子能够怀有身孕?”南解乌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苹果玩,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出一道奇异的笑,被掩盖在轻纱之下,隐隐约约。
“那赵宴也可以吗?”
005:【我无法凭空判定。】
这需要神使和任务目标产生深入交流,但005可不敢说这话,巧妙地保持了沉默。
南解乌琢磨了一下,又觉得没趣。
就算赵宴能怀孕又怎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要活,还得给人牵线搭桥呢。
上赶着来给人做妾的。
呵。
他一甩袖子,举步踏进殿内,声音落在身后。
“替本宫沐浴更衣。”
……
牡丹花馥郁的香气在水面上蒸腾,缭绕的白雾中,南解乌靠在浴桶边,懒懒地阖着眼皮,乌黑的长发犹如丝绸般披散在脑后。
他屏退了一众宫女,只有一位年长的嬷嬷站在他身后,注视着白雾中隐隐的白皙身影。
没有疤痕,也没有难看的地方。
只是……
比起一般的女子,似乎精壮了些?
嬷嬷不确定地皱起眉。
又或许,异域人就是这般呢?
听说这位公主擅长用鞭,说不定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手臂和肩颈肌肉较为发达。
南解乌用水瓢在自己身上浇灌,热气蒸得人浑身倦懒。他并不害怕对方发现自己的性别,毕竟晚上就要见到那位“暴虐成性、面容丑陋”的赵宴了,对方或许会发现他的秘密……也或许不会。
也许他因为不举,根本就不在意呢。
南解乌轻轻拨开水雾,湿漉漉的睫毛抬起,微微发蓝的眼睛望着屏风上鸳鸯成对的图案,饶有兴趣地笑了笑。
身后的嬷嬷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看不清身体,便道:
“娘娘,一会儿沐浴完,还请让老奴验明正身。”
南解乌知道这个流程,君王的后妃,身上需要检查是否有疤痕、烂疮、胎记或是黑痣。进一步的,需要跨过香灰,检验是否为处子之身。
这倒不行。
他琢磨着,要不干脆把这个嬷嬷打晕算了。
就在他思索着其中可行性时,门外传来异常的动静,以南解乌敏锐的听觉,能够清晰捕捉到。
“陛下?”
有人惊呼。
“不、不合规矩……”
“陛下,娘娘在沐浴……”
一阵骚乱后,是众人掀开衣物跪下的声响,太监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宫殿的宁静。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