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 赵廷绪含笑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在看什么呢?”
在察觉到有人靠近的瞬间,郁飞白就咬了一大口奶油,将团成一小团的纸条藏在腮里。
“这个蛋糕的形状是心形。”郁飞白说, “可爱。”
赵廷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里还端着一杯蓝色的饮料,若无其事地递给郁飞白,“调酒师送的, 你不准我喝冰饮料, 那就请你喝吧。”
这话说得暧昧,却是事实。郁飞白无从计较, 接过酒杯, 趁着赵廷绪和他人交谈时将纸条吐进纸巾里, 丢弃在垃圾桶。
“这是我的好朋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赵廷绪面不改色, 一一向他们介绍郁飞白。
“北云大学的。嗯,数学系。”
“是我相当优秀的学弟。”
“去您的公司实习?当然, 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是说, 当然是看他毕业后自己的选择。”
郁飞白不擅长这种场合,只能任由学长用游刃有余的语气向其他人“介绍”。他能看见这些人最初带着审视和打量的表情, 那种不怀好意的程度,他见过太多次, 十有八九把他认成了赵廷绪身边的玩物。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郁飞白并不觉得赵廷绪这种阶级的少爷, 真能对他这么一个认识才不到半年的“朋友”动所谓的真心。
围上来的人又换了一波,赵廷绪察觉到郁飞白眉宇间的倦意, 塞给他一张房卡,温声道:“等会还有几个活动, 散会还要等很久。去休息会儿吧,我处理完这边就去找你。”
郁飞白点点头,朝后院走去。
赵廷绪脸上的笑容在他离开后开始消失,眉羽缓缓往下压。
“赵廷遇。”他轻声道,“真是个小蠢货。”
*
郁飞白绕过后院回廊,一根巨大的罗马柱后伸出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裤脚。
郁飞白低头一看,赵廷遇蹲在罗马柱后面,清瘦的身体蜷缩成一小团,正警惕地张望着,“我哥没有跟过来吧?”
郁飞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廷遇理所应当地直起身子:“给你看东西啊。”
郁飞白扯了一下自己的裤腿,扯不开,这小孩跟个牛皮糖似的,“你和你哥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冒着被打的风险也要送情报给我。”
“深仇大恨?”赵廷遇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立刻摆手,“没有,没有!是因为……因为……”
郁飞白:“因为?”
赵廷遇:“……因为我比较善良!我是好人!”
他强调起自己好人的身份,并没有意识到这么说就是把哥哥置于“坏人”的地步,赵家也是神奇,不仅有一个比鬼还精明的赵廷绪,还有赵廷遇这么个傻白甜。
他见郁飞白无动于衷,拉着他的胳膊就走,比他还着急:“等会我哥万一过来了,我俩都逃不掉!”
“你哥是什么神庙逃亡里的怪物吗?”郁飞白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觉得好笑,“逃不掉,就会被你哥吃掉?”
“不会,我哥不吃人肉。”赵廷遇摇头,似乎想起什么,打了个寒战,“但他会把你关进小房子里,不给你饭吃,不给你电视看,收走所有通讯物品,用鞭子抽打你,每天定时背三次家训……背不出来就继续抽,抽到会背为止,还要罚抄……”
郁飞白都有点同情他了:“什么家训?”
赵廷遇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背出声:“不能违背兄长的命令,不能酗酒抽烟,不能晚于十二点睡觉,早上八点起床后按时吃一个鸡蛋,八点到九点之间必须要看完十页古籍……你、你懂吗?”
他看着郁飞白,眼中满是畏惧:“这就是加入赵家后必须遵守的准则,没有一个人能够违背的!”
郁飞白:“……”
他怎么觉得,这更像是赵廷绪为了教育不学无术的弟弟特意搞出来的东西。
“在国外的那几年,我就下定决心,绝不能屈服于强权,”赵廷遇握拳给自己打气,“其他人就算了,但我一定要让你知道赵廷绪的真面目!”
他话音一落,就拿不知从哪儿薅来的钥匙打开了杂物间的房门。门吱呀推开的那一瞬间,郁飞白下意识抬了抬胳膊去挡灰尘,但什么都没有。
光线照亮了里面的场景,虽然摆放的都是旧物,但十分干净整洁,是时常被清理的样子。
首先露出面的是一张木制的桌子,奇怪的是,这并不是普通人家摆放的餐桌或者置物桌,而是只有学校里才会用到的课桌。
而且……
郁飞白走近,越看越觉得这张课桌眼熟。上面还贴着一张便利贴,他将其展平,看到上面略显陈旧的字迹,愣了。
不会认错,这是他的字迹。
而这张课桌上面熟悉的涂鸦和刻痕,都标志着这就是陪伴郁飞白高三一整年的那张课桌。
“南坪操场,遗落,书。”郁飞白将便利贴的内容默念了一遍,脑中忽然闪过吉光片羽的记忆。
他高一那会儿,偶尔能看见赵廷绪走路时捧着书看。有一节体育课,老师换了时间,导致他们班的体育课和赵廷绪班上的体育课撞在一起了。
那会儿赵廷绪就已经很受欢迎,郁飞白站在队伍里,听到后面的几个女生一直在讨论他,于是就顺着看了过去。赵廷绪坐在浓荫底下,戴着眼镜,安安静静地翻了一页书。
很巧的是,因为封面颜色特殊,郁飞白认出那本书正是自己前几天在图书馆借阅过的《荒原狼》。
后来怎么样他也没关注,只知道体育课打完球后,自己正要离开,在树旁边看见了那本被摊开的书。
回到教学楼倒水时,他又看见了赵廷绪。似乎是上一层楼停水了,赵廷绪和同伴下来倒水,交谈间说——“不知道把书落在哪儿了,我还真是第一次这么糊涂。”
郁飞白才知道,那本书是赵廷绪不小心落下的。
他坐在教室里想了想,撕下便利贴,给赵廷绪写了一个提示,让某个爱串班的女同学送了过去。
当时郁飞白有想过,赵廷绪会不会看不懂提示。
可结果明显不是这样。
他的目光从课桌上抬起,看向了不远处的墙面。
满墙,不——应该说是四面。或者说,整个房间有空余留出来的地方,都贴满了郁飞白的照片。
视角无疑都是偷拍的。
他高中伏在课桌上睡觉,青涩的脸上被压出印子;围着围裙在后厨里做饭,胳膊上贴了创可贴;男仆装端茶送水时,胳膊突出的肌肉曲线……时间跨度长达四年,上千张不重复的照片。
郁飞白闭了闭眼,暂时接受了满墙的自己,又看见课桌前有一张黑板,上面挂着郁飞白面无表情的红底证件照,下面被画了一颗红色的爱心。
而另外的置物桌上,则摆着郁飞白陌生又熟悉的各种物品。落在赵廷绪房间的寝室钥匙,被做成标本的半边苹果,以及不久前,郁飞白被弄脏又被洗干净的外套……都在其中。
包括但不限于他高中时用了一大半的橡皮擦、用完墨水的黑笔,断成两截的项链,被不小心泼油然后扔掉的床边玩偶,勾毛的围巾,寿终就寝的水壶……
郁飞白:“……”
他后退两步,赵廷遇捂着眼睛站在门口,嘴里小声喊着:“喂,你看完了吗?”
那些东西他自从几年前发现过一次后,就对哥哥深感恐惧,到现在也不敢多看,只能祈祷郁飞白快点认清他哥和他们赵家的真面目——
还没等他幻想完毕,捂着脸的胳膊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拆了下来,赵廷遇一抬头,就是他哥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你们在干什么呢?”
赵廷遇的眼睛缓缓睁大,发出了尖叫鸡一样的叫声:“郁飞白救我!!!”
郁飞白从杂物间里走了出来,看见赵廷绪跟捉小鸡似的捉着赵廷遇,道:“把赵廷遇放开,我们谈谈。”
赵廷绪盯着他,手中松了力道,赵廷遇连忙躲到了郁飞白身后。
“你都看到了。”赵廷绪说。
“看到了。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赵廷绪低下眼帘,苦笑:“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你不是看出来了吗,我就是个心理变态。”
郁飞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受害者是他,可赵廷绪这副乖乖巧巧引颈受戮的姿态,让他没法像普通人那样义正严辞寻求一个说法。
“你这样做,到底是……”他的质问好不容易刚开了个头,就停下了。
因为他看见赵廷绪哭了。
哭得无声无息,那双眼睛朝他望过来,眼泪好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从郁飞白身后探出头的赵廷遇恍若被雷劈中。
“你骂我吧。”赵廷绪喉结滚动,眼眶通红道,“我只有对不起和你说。我真的只是,太喜欢你了。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想要的伴侣,我尝试过和别人接触,可是不行的,我一想到他们会比你先触碰我,我就感到恶心……”
他哭得无声又可怜,郁飞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无奈地上前帮他擦眼泪,“你别哭了。”
谁知他说这句话之后,赵廷绪的反应更大了,他揪住郁飞白的袖子,可怜巴巴道:“你会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要我了?”
“……”郁飞白觉得这话有歧义,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但赵廷绪的眼泪跟珍珠似的,掉得值钱,简直比刀子还厉害,“不会。”
“我是个变态,你嫌弃我吗?”
“还好吧。”
一连好几个问题,郁飞白都顺着他,赵廷绪止住眼泪,情绪稳定下来。
他死死咬住腮肉,才阻止自己笑出声。
郁飞白正疑惑这人低着头干什么,转瞬就听到了他的心声:
[郁飞白郁飞白郁飞白脑子已经变成郁飞白的形状了我们马上就结婚吧不行他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我得克制一点避免再吓到他赵廷遇真该死回头把他扔猪圈睡三天再把他扔到百慕大三角坐飞机]
“……”
郁飞白选择撤回刚刚的好奇。
“天色不早了。”赵廷绪再抬起头时,又是干干净净一副笑容,“飞白,你先去休息吧。至于赵廷遇……哈哈,不用太担心,他不会死的。”
见形势不对,赵廷遇拔腿就跑,赵廷绪要去捉,被郁飞白拦住了:“你再这样,赵廷遇会更怕你的。”
赵廷绪刀人的眼神转了回来,全心全意地看着他,“听你的。你去休息吧,我等会就去找你。”
“嗯。”
郁飞白也觉得有必要和赵廷绪这个恋爱脑坦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以前总觉得,赵廷绪这种少爷不会对他这种人动用真心,可现在郁飞白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想法,动摇了。
临走前,赵廷绪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下三路一眼,并在心里补了一句。
[顺便,拿点东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