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前就听说, 大庆皇宫森严,对宫妃要求甚多,不光不能舞枪弄棒, 也不能随意走动,没有陛下的允许,也不能主动求见,那会被史官视为“行为放荡”。
更不能拈酸吃醋, 构陷旁人, 否则便是没有“后妃之德”。
南解乌将衣物围在胸前,半跪在地上仰着脸, 脖子抬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只要赵宴稍稍伸出手, 便能轻而易举地掐断这截清瘦的骨头。
“臣妾生活在南夷一带, 那鞭子曾是臣妾母妃亲手为臣妾所作, 既然来到大庆,臣妾便是大庆的人, 只是偶尔念家, 拿着鞭子,只想睹物思人罢了。”
赵宴对此一言不发, 南解乌注意到他苍白的嘴唇轻轻抿起。
……
少帝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南解乌换上衣物整理一番, 又因赵宴不准侍女进入,只得自己简单扎了个发髻, 倒惹得赵宴冷脸多看了他两眼。
但当南解乌看回去时,他便开始闭目养神, 神情淡淡,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房间里的血腥味变淡, 不知是因为伤口好了起来,还是南解乌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他收拾干净,微挑眉梢,看赵宴也顺眼不少,对他赏了个笑容。
谁知赵宴看见他笑,表情更阴沉了。
哟,这烂脾气确实难伺候。
南解乌便不再朝他笑了。
女官小心翼翼探出头在屋内看了两眼,便传人用膳。
由于才进新人,锦绣宫百业待兴,连张像样的桌子也没有,皇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铁了心要在锦绣宫逗留。
索性赵宴自带座椅,不需要再弄一张舒服的椅子来,女官便风一般的速度,安排内务府擦干大堂内的木桌,再呈上晚餐。
这一番下来,什么肥鸡鹅肝自然不用说了,北域进贡的葡萄也在食物之中。
就算作为南迦的公主,葡萄也是少见的贡品,运输过程太容易坏掉,所以甚为稀有。
大概是注意到南解乌盯着那串水光盈盈的葡萄看了太久,赵宴忽然道:“爱妃可有字否?”
这话问得太突然,南解乌道:“回陛下,臣妾字重亭。”
赵宴听了这话,却忽而阴下脸色:“谁允许你自称臣妾了?”
南解乌还没有意识到他的意思,周围人便哗啦啦乌云似的跪了一大片。
“陛下息怒!”
“陛下……”
南解乌没有贸然下跪,他在一众压抑的气氛中开口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就算自己自称有错,刚刚喊的时候他不说,非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自己面子?
莫非是给南迦的下马威?
小宫女颤抖着拉了拉他的衣角:“娘娘,按照惯例,他国公主来朝,是以奴妾之身,需得、自称奴……”
此时此景,若换了他人,不说当即如遭雷劈,也该下跪求饶才是。多年来,赵宴能凭一己之力,在朝堂震慑住那群老不死的大臣,这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性子可谓立下犬马功劳。
可南解乌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定定看着他,蓦地笑了:
“奴还以为是多大的事。”
赵宴:“……”
南解乌若无其事地拈了一枚葡萄,细心地剥好,放在赵宴紧紧抿起的唇边:“陛下若实在生气,便吃口葡萄消消火。莫要为奴气坏了身子。”
赵宴头一偏,捉住他的手:“大胆……”
“吃。”南解乌趁他张口,直接把葡萄塞进他的嘴里:“嚼。”
赵宴对上那双勾人的眼睛,南解乌冲他微微一笑,狭长的眼尾凹出一个上挑的尾勾,乌黑到发蓝的眼珠能让任何人忘记原先要责难什么。
周遭人大气不敢出,生怕触了霉头,赵宴下意识地动了动腮帮子,喉结一滚,居然真的把葡萄吞了下去。
皇帝的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太甜。是股糜烂的甜味儿。
南解乌嘴角的弧度更弯了,他凑近赵宴的嘴唇,好奇地嗅了嗅,赵宴霎时一惊,撑着轮椅要后退,南解乌却仿佛预料似的将他的手按在轮椅上。
一股比葡萄更甜、更魅惑的异香半扑进了赵宴的怀里,是南解乌身上的香味。
这样一来,南解乌更加清晰地闻见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似乎伤在肩膀上,洒了药末。
“奴亲手喂的葡萄,好吃吗?”
赵宴:“……”
南解乌:“陛下?”
赵宴偏开脸,面上表情仍然是阴冷的,他没有选择回答南解乌的问题,反而责怪起乌泱泱跪在地上的仆人:“孤养着你们这群废物,难道是让你们专门为孤送些腌臜坏物扰了兴致的吗?!”
他在那儿大发雷霆,说要砍了他们的头。南解乌自己取了一枚葡萄放入口中,挺新鲜的啊?
“兴许是奴刚刚给陛下挑了个坏的。”南解乌道,“是奴的不是,莫要责怪下人。”
赵宴冷笑:“你以为孤不敢砍了你的头吗?”
南解乌:“全天下都是陛下的,只是奴晚上还要侍寝,若是掉了头,扰乱了陛下的兴致,可就不好了。”
他字里行间都在替赵宴着想,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赵宴一脸厌烦地让闲杂人等滚下去,见夜将至,礼官颤颤巍巍地膝行上来,行了个大礼,暗示新妃与少帝初夜,可否需要自己在旁侍候。
赵宴的回答是含着戾气的一句:“秽物,滚下去!”
南解乌差点没忍住笑了,赵宴脸色很差地看了他一眼,南解乌望望天,硬是把笑意憋了回去。
礼官都麻利滚下去了,剩下的侍卫与几个小宫女太监还站在原地,南解乌在侍卫警惕的目光中,握住轮椅推臂,将赵宴推向内室。
香炉内的香料在空气中燃烧着,袅袅散散,混合成一种让人沉静的淡香。
衣袂翻动间,南解乌已经闻出了其中的成分:合欢皮、沉香、栈香、零陵、龙脑……其中有几味最是助眠。
鹅黄色的纱帘遮遮掩掩,又被宫女挑起,逐渐将两人引向中心的卧榻。
南解乌的目光微微放空。
通晓未来后,他一直在思考,赵宴杀人如麻,连宫妃也不放过,为何在原书中,独独自己顺利在赵宴手中活了下来?
若排除赵宴绝顶好色舍不得杀他,只有剩下唯一的解释:他对赵宴是有作用的。
制衡南迦?不,赵宴不是那样励精图治的皇帝。若是可以,他更可能借此将南迦灭个干净。
直到他把赵宴推到床边,赵宴才幽幽道:“爱妃胆子很大。”
“陛下何来此言?”
“若非还要孤一五一十给你解释?”赵宴面无表情看着他,“把孤抱上床。”
南解乌突然想起来,赵宴腿脚不方便,往日上床,如果不是自己努力爬上去,就是被侍卫或者宫妃抱上去的。
……有点好笑。
南解乌弯腰把赵宴抱上床,他平日惯常用鞭,臂弯的力气还是有的。赵宴甚至觉得自己触碰到了肌肉,脑中疑惑一闪而过。周围的宫女立刻围上来,伺候着赵宴将鞋袜给脱了。
南解乌垂眸,他看见了赵宴的腿,身高八尺的少帝,腿脚长度可观,肌肉却萎缩得厉害。
他问脑中那个神秘的存在:“赵宴的腿还能恢复吗?”
【很难说。】005道,【他的腿坏死多年,如果要好起来……我这里有几点气运,可以加在他身上,可若是想要完全恢复,不太可能。顶多以后可以拄着拐杖走路吧。】
南解乌惊奇:“赵宴遍寻天下名医不可治,你竟有如此神通?”
005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过奖。这都是上一任宿主送我的。】
赵宴的声音唤回了南解乌的神志。
他屏退了周围宫人,室内一时安静下来,雕刻着兽头模样的香炉袅袅婷婷飘着烟气,空气中蒙上淡淡一层白色雾气,挥之不去,连带着赵宴毫无温度的眼底都溢出朦胧暧昧之意。
南解乌能感受到,屋顶上、柜子里、门后,都藏着庆帝的人。
他很想问一句,赵宴往常和宫妃造龙嗣的时候,也是这么大阵仗吗?
他缓缓解开自己的衣带,身着中衣撩开纱帘,钻入其中。赵宴捏住他的下巴:
“侍寝也能发呆,看来孤在爱妃眼里没什么威望啊。”
床.榻调情的话被他说得冷冰冰,那两指捏着南解乌的脸蛋,左右翻看了看,赵宴发出嗤笑之声,听不出满不满意,只是立刻将他的脸按了下去。
……
南解乌忍着把赵宴咬死的冲动,发现最初的猜测确实没什么错。
由于两腿的牵连,赵宴不太行。
中途这小皇帝连后牙槽都咬紧了,摸着南解乌漂亮的脸蛋像是恨不得吃了他,但物理意义层面的现实,却浇了他一盆冷水。
南解乌抬起脸,在小侍目不斜视端来的一盆水中盥洗,擦着脸看了赵宴一眼,又是同情又是幸灾乐祸,面容却是楚楚可怜:“陛下……”
“闭嘴。”赵宴脸阴沉得要滴下冰水,低声道:“若是敢对外多嘴,孤扒了你这张脸皮。”
南解乌的笑容消失了,这皇帝真是不知好歹,想他南重亭跋扈多年,一来到庆朝,这暴君又是偷看他洗澡,又是让他自称奴下跪,放在南迦,他早就用鞭子把赵宴的嘴抽烂了。
不过,谁说日后没有机会呢。
南解乌没有表露出嫌弃的表情,依人地蹭了蹭,顶着皇帝的低气压,硬是把自己窝进赵宴的怀里。
赵宴被靠住的那块僵了僵,南解乌毫无所知地靠在了他被刺受伤的肩膀上,血气混在香料的香气中,连自己都闻得见。
也不知道这南迦公主是何体质,比他专门派人调试的香料还要香,美艳若妖,只是胸平得出奇。赵宴虽无大胸之好,但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公主不仅又高挑又没胸,还有些重量,压在伤口上,赵宴忍得脸色有些发白。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南解乌,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而是天真问道:“陛下,现在奴还是奴吗?可以做妃子了吗?”
“呵。”赵宴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南解乌不解:“陛下?”
赵宴低下眼帘,心中的阴暗情绪快要化成实质的阴云。说来也可惜,这异域的公主倒真如传闻中所说,生得极美,却还是不能让他像个正常男人一样。
若是生不出太子,那群老不死的东西又该谋划着让龙椅换人来坐了。
“再说。”赵宴冷冷道,“若是你能为孤生下皇嗣,封贵妃又有何难?”
南解乌:“……”
南解乌:“贵妃能用鞭子吗?”
他挺想拿来抽一抽赵宴的。
赵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然。”
哦——
“贵妃能骑射吗?”
“自然。”
南解乌:“贵妃能……”
赵宴:“闭嘴。”
南解乌闭了会儿嘴,又道:“奴有一计,可使陛下得子。只是不知陛下可愿一试。”
赵宴:“哦?”
南解乌双臂撑起来,乌黑的长发混着月光,流水般倾泻在赵宴身上,那双眼睛直勾勾的:“蛊。”
赵宴表情未变,眼瞳却下意识缩了缩。
他早知南迦有此诡怪之术,可无人敢向他进献这法子。
“大胆——”
“嘘。”南解乌凑在赵宴耳边,那异香萦绕鼻端,像是一只细细的抓手,挠得人心痒无比。
“陛下若是担忧,奴可以在自己身上也下同样的蛊。届时行或不行,陛下可差御医定夺。”
南解乌笃定,赵宴一个受了伤都要隐瞒上下的人,自然不会信任太医院。
赵宴没有说话。
侍寝第一天,验明公主处子之身的帕子沾上了不知是谁的血,被送往礼教坊。
验身成功,南解乌被一道旨意封为贵人,正式入住锦绣宫。
*
没有鞭子和马匹的这段时间相当难受,南解乌又嫌弃大庆的衣物繁琐,没过几日,又自顾自换上了当公主时的衣物,成天坐在庭院里捣着草药。
自从第一夜之后,少帝似乎对美人的滋味上了瘾,每日下朝,都会来看望这位南贵人。
虽然在南贵人看来,这人每天晚上都要占自己一半的床榻,也挺讨厌。
南解乌躺在摇椅上,迎着日头懒洋洋眯起眼睛。
这些天得到的情报,都在暗指庆帝和几位大臣,尤其是左右相关系不和,那天的刺杀似乎也和其中一位相关。后宫的妃子或多或少都有这两位名相的手笔,赵宴自然不喜欢。
只有自己,和前朝任何势力都没有关系,也好拿捏。
南解乌摇着绣花的团扇,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而且,后宫哪个妃子能有他的美貌呢?
赵宴是眼睛瞎了才会去找别人。
南解乌盘算得很好,蛊自然只是个噱头,这世界上哪有这么邪乎的东西?真正起作用的还是系统。只要让赵宴的大腿恢复些知觉,症状会好很多,到时候再把主角受招进宫来,逼迫他生个皇嗣,主角受不愿意入宫也会入宫。
南解乌被这十分反派的想法想得勾起了嘴角,手上的团扇慢悠悠地摇。
只是,这个世界上总会出现什么事打破他的规划。
比如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位性情阴鸷的暴君,也相应有一群心怀不轨的大臣。
这群大臣并不知道才弱冠的赵宴有那种毛病——虽然有些已经猜到了,但有些就是不那么确定,说不定他赵宴就是性冷淡,所以才不进宫宠幸妃子呢?
这种微妙的平衡直到赵宴独宠南解乌之后被打破,前朝开始着急了。
若是让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公主生下太子,这么多年的布局岂不是白费?
于是,就像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一样。
有人给赵宴下了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