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风的美人计奏了效,没让殷停吹出去的牛皮撞破。
至多个把时辰,牢房里的水位又上了一层之后,水牢靠河水的一面,两只人身虾头,飘着两根长长虾须,穿着锃光瓦亮的铠甲,手中持拿两柄钢叉的虾妖游了过来。
殷停眼睛一眯,知道时候到了,他往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靠近那群活死人。
嘴唇翕动,以传音入密之法说了些什么,随后趁着虾兵开水牢的工夫,指尖吞吐出道锋利灵光,迅疾而无声的射出,在其中一人的脸上拉出寸深的伤口。
殷大夫这一手堪称妙手回春,眼见着那些个聋了的,瞎了的软骨头人,真就药到病除一般,齐刷刷整齐地站了起来。
灰白黯淡的眼神也泛起波澜,随说是恐惧之光,但到底比先前像个人了。
淡淡的血腥味在水中弥散开。
体感甚为灵敏的虾兄弟抽了抽虾须。
虾甲皱着眉,朝水牢里扫了眼,说:“闻到了吗?”
“准是哪个想不开的又在寻死呢,”虾乙满不在意的挥舞着手中钢叉,绿豆大的小眼睛中闪过狞光,“谁要是敢死,让大王缺了鲜肉,就把他全家都抓来填坑。”
他这话说的大声,就是故意说给牢里那群人畜听的。
水牢已然开了,他们游了进来,点着人头,虾甲歪了歪头,又点了遭,说:“怎多了两个,还生得如此丑陋?”
说着游到多了的,两个相貌极为丑陋的男人面前。
水牢打开后,河水一股脑的往里灌,很快将牢里灌满,虾乙边给快溺水的人罩上气泡,边抽出空来看了眼,眼里全是不忿,“今儿个蚌兄弟不是带了个美人儿回来。”
说起这个美人,他怨气更重了。
怎就让蚌一蚌二那对蠢货走了狗屎运,寻了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美人回来,彻底得了大王的欢心。
听他这么说,虾甲也反应了过来,“哦”了一声说:“这就是宫妃娘娘的侍从。”
虾乙已用水藻搓成的线把装着人的水泡一个接一个串起,拉拽着往水牢外去,路过时见两人憋得面庞青紫,提醒了句,
“你动作快些,别让这两人族溺死了,那宫妃娘娘正得宠,可有得闹呢。”
经一提醒,虾甲赶忙给两人套上水罩,串在腰带上,拉拽着出去了。
你才相貌丑陋,你全家都丑陋,殷停收了演技,心中骂骂咧咧。
他和姜太平本可幻化个普通人的相貌,最后会化作这番丑样子,全是顺了祝临风的心意。
他虽千万般不情愿地半强迫半勉强的同意了“美人计”,临了却说,鲜花得需要绿叶衬托方显妍丽,说什么也要殷停和姜太平配合着当绿叶。
可他要求的这模样,分明是牛粪才对!
这是蓄意报复,殷停气得直嘟囔,想他玉树临风小郎君,有一天居然被虾头骂丑,更何况他就算了,太平可还是个女孩儿,祝临风也狠的下心让她扮丑作怪。
殷停如此想着,却全然忘了自己让祝临风去色诱老妖是何等的过份要求了。
阳光稀疏地投射下来,照破水地的灰暗阴霾。
随着虾兵的游动,这流碧水府的全貌渐次展开。
建立在岩壁水面上的仅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中的尖角,真正的流碧府深藏水底。
宫殿外围是层层叠叠的珊瑚海,以珊瑚为基底仿照人间的一步一山水之景,凿出假山与花团锦簇。
流碧府便是花团簇拥中最瑰丽的翡翠牡丹。
正如起名,辽阔的宫殿群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碧色,望之如一尾灵动的游鱼。
殷停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美,看到华丽如晶石的宫殿,他只能联想到草源镇堆积的鸽子笼,地牢中麻木不仁的人们,不由得暗暗攥紧了拳头。
檐廊下的虾兵蟹将来来往往,虾甲虾乙带着人,前往登记了对牌,向宫殿深处游去。
来到最富丽堂皇的一座大殿前,殷停仰头一看,上书龙宫二字,便知这是无肠公子的居了。
好个不要脸皮的东西,居然敢自称为龙宫,莫不是把自己当真龙了?殷停暗暗取笑了番螃蟹精的自不量力。
停下内殿之外,虾兄弟止步,对着硕大的屏风作了一礼,将殷停等人放下,走了。
待他们走远,龟壳后突然冒出只足有成人大小的墨色大龟,那龟一言不发,用前爪牵起两根水藻,接过了虾兄弟继续往前,直至真正进入内室,便是对螃蟹精的豪奢有所预料,殷停仍是被眼前的金堆玉砌,惊得吸了口凉气。
玉清祖师在上,这得是多少银钱啊!
他险些控制不住,露出猪哥痴态。
到了此处,那老龟竟然后腿一软,松开水藻,对着摇步床哆嗦着跪了下来,四肢和头颅一齐缩进了壳内,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缩头乌龟。
除了殷停、姜太平和将他们视作仙人笃信无比的狗文,在场没有人不吃惊的。
特别是那些个原本以放弃了生还,只将自己当作行尸走肉,默默等死的人,竟然怔愣在原地。
他们此时的怔愣和先前的刻板呆滞看似相同,眼里却闪动着光彩,像是突然抓住了,原以为早已失去的,决不会出现的希望之光。
殷停从内部敲破水膜,扫了他们一眼,隔着气泡看向狗文,得意地挑眉,
“文兄弟,没忽悠你吧。”
狗文神色写满感激,手在水膜内壁拍了拍,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话。
“这可不成,河地到处都是水,没了这气泡,你们都得被淹死。”殷停摆手拒绝了他的请求,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折身走向姜太平,帮她把膜破了,带了出来。
“祝师兄呢?祝师兄人呢?”她张口就问,说着蹲下,在老龟壳上敲了敲,俯身问:“我祝师兄呢?”
老龟壳颤了颤,却没说话,显然是吓得狠了。
这时,一道格外动听的冷哼从摇步床后传来,一道清丽的人影缓缓转了出来。
正是为大计牺牲女相的祝临风了。
“祝师兄!”姜太平呼一声,宛如离巢的乳燕般,欢快地扑了上去。
祝临风冷着脸,横了她一眼。
顶着这样的相貌,哪怕摆脸子也是好看的,姜太平却不敢像被定了身,急急刹住,用脚后跟摩擦着地面,不敢动了,转头向殷停递去求救的眼神。
殷停嗤了声,笑她没出息。
“师兄——”自己堆着笑上前,肉麻地唤了声,不出意外的祝临风当然也没给他好脸色,只能和姜太平一排罚站。
咋这么大气性,殷停直咋舌。
但他对祝临风的臭德行了解无比,短暂的愣神之后,很快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击掌,把姜太平脸上幻化的法术抹了,抬手把自己脸上的也抹了。
再看祝临风,脸色果然好上不少,可他明显还记恨着殷停,并不同他说话,而是看向姜太平,
“你告诉他,把衣裳脱了。”
姜太平瞪圆了眼,嘴巴微张,眼里写满不可思议,尽管这孩子已经惊得快掉下巴,仍是听话的当了传声筒,对身侧的殷停说:“师兄,祝师兄让你脱衣裳呢。”
要说姜太平不够机灵呢,殷停刹那间就明白了祝临风真正的意思,说:“你告诉你祝师兄,说这里众目睽睽,到床后头去再脱。”
“走。”祝临风显然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不等自己近在咫尺的传声筒说话,自己先开了口,只是还不肯正眼看殷停。
殷停无赖地耸耸肩,跟着他走了。
徒留下姜太平站在原地,在两位师兄心照不宣而不用解释地默契下,瞪着几乎脱框的眼珠子,眼睁睁看着他们转去床后,“脱衣服”去了。
仅看表象和那番虎狼之词却实容易想歪,姜太平便不负众望的想歪了。
床后。
“快脱!”祝临风的语气分明是命令。
“不知道的还当你饥不择食呢……”殷停故意磨磨蹭蹭,说话气他。
他当然明白祝临风是忍不了被螃蟹碰过的衣裳,想与他调换了,可一遇上祝临风嘴就憋不住犯贱的毛病,他是怎么也改不了。
他动作的同时,祝临风动作极快的将外裙解了下来,视线骤然触及一抹触目惊心的白,殷停的心咚咚地连蹦跶两下,脸更是不争气的红到了耳后根。
他像是被针扎了下,狠狠闭上眼,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注意体面,我可是还要娶媳妇的!”
对这嘴巴犯贱的玩意儿,只有让他痛一条路,祝临风也不留情,狠狠一脚踩上他脚背,警告道:“不准看。”
殷停痛得龇牙咧嘴,听见他这话,心中顿生反骨,默默嘀咕着,都是男的,看一眼会少块肉?小心地将眼皮掀开了条缝。
可惜他的谋划却落了空,祝临风动作极快,已经穿戴齐整了,殷停的小动作被尽收眼底,他毫不留情,对这种企图偷看的恶徒,对准小腿又是一脚。
看也不看他,潇洒地转身出去,空气中只余淡淡的尾香。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殷停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他看向被扔在地上的女裙,心中欲哭无泪。
他一大男人,穿这个像话吗?
设身处地想来,他才终于明白,让祝临风装作女子前去色诱,是何等冒犯他的事了。
他竟然没生气?
殷停惊奇的想着,看来,在他眼里,祝临风的冷脸和踹他的几脚都算不上生气。
裙子自然是不能穿,殷停还顾及着自己在姜太平和狗文心中高大的形象呢。
他单腿跳着起身,翻箱倒柜起来。
待他拉开摇步床后叠放的衣箱一看,布料凌乱,竟是被人翻过了。
他取了身衣服穿上,立刻想到了可能翻衣箱的人——祝临风。
可依照他对麻烦精的了解,哪怕是没穿过的,洗干净的,祝临风也绝不会翻找螃蟹精的衣物,更别提寻找奇珍宝贝了,他估计以麻烦精的性子,估计看不上这些破铜烂铁。
是在找东西?
殷停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总觉得麻烦精有事瞒着他。
作者有话说:
一起发,这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