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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见世人

师兄不正经 福蝶 6008 2024-01-10 10:22:19

历法不徐不疾的往后走了十七天,九月拔出了个头,暑气却未曾消减,闷雷压在天上打不下来,京城像是蒸笼,热得人脚皮连着地皮,气都喘不匀乎。

这大热的天,却有一点蚂蚁样的影子在宫内官道上腾挪,影子走得极为艰难,既要让着来往的宫人侍卫,又不肯捡着檐下的阴凉处行进,是以三不五十就得顶着太阳光怔愣一会儿——是晒迷糊了。

这道略显得“耿直”的人影正是新进宫不久,挂在疏影宫门下的茯苓,她倒不是傻得冒泡,非要捡着暑气正中的午时出门子,而是领了秋盈姑姑的信,要去宫外角门接一个外人进疏影宫。

角门可算到了。

茯苓脸上起了层白皮,是被晒脱了,汗水顺着流下来,直刺得疼,她却顾不上这些,取下腰上系着的腰牌,反着日光向角门上一照,日光透过腰牌上的纹路,在角门上留下一个好似倒着游动的黑鱼的符号,门上闪过道白光,一尾正着的红鱼的浮雕显形了出来,和黑鱼一扣上,严丝合缝。

——咔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动,门开了。

门外站在道格外雄壮的黑影,毛熊一般,正是戚巍。

他一见来接自己的是个小女娃,便觉得眼熟,思索了阵,在脑海里将茯苓的样貌挖了出来——原是当日仙选自己送过一程的小孩。

他嘿了声,心说:这倒是缘分,当日自己送她一程,今日她来迎一程。

不过他对自己的样貌凶恶不招人待见很有自知之明,怕吓哭人小姑娘,便没想着搭话,进了门只跟着在后头。

他生得和座塔似的,胳膊得有茯苓的腰粗,往身后一站,几乎快把小胳膊小腿的茯苓给埋了进去,偏生还得配合着前头的人压着步子,走了一出滑稽的内八。

这一幕不巧被路过的的几个宫娥看见,落了一地的笑声。

绕是以戚巍刀砍不穿的脸皮也不免觉得臊得慌,他正心下里寻摸,是拿“请走快点”起头更和蔼可亲,还是用“麻烦挪挪步子”开头更平易近人时,便听茯苓以蚊虫哼哼样的声音说了句什么话,步子也停了下来。

“慢着,你说啥?”

险些撞上,戚巍险险停住了脚步,声音太小,他是真没听清。

茯苓鼓足了勇气转过身来,抬头看着戚巍的下巴上的一圈胡子,声音大了些:“谢过尊长救我弟妹,恩同再造,茯苓无以为报!”

说着就要给戚巍跪下,戚巍哪见得这个,手一抄,提着衣领子将人拉了起来。

茯苓立时就愣住了。

“你慢些说,什么救,什么弟妹?”戚巍这人在外头长年累月干的是镇压三教九流的活计,见过的凶神恶人海了去了,若不更凶些,便会被人给看轻,因而他一问话,哪怕没那个意思,不自觉地就带了些审问的架势,眉一横,目一瞪,和金刚夜叉似的,当时就把人给吓哭了。

“唉唉唉唉,这……”

吓人戚署长是行家,如何哄人却是一窍不开。

闹了这么场乌龙,待戚巍具体问清是什么事,已是刻钟之后了。

原来还是桃源妖道的遗祸,当时戚巍正好主持着育英堂那片坊间的搜罗,他修为在属中又是数一数二,恰好听见了呼救,若是换了旁的什么人,恐怕还真来不及。

“这算不得什么事,”他摆着手说了这么句。

这时茯苓已止住哭了,她脸上被晒伤的白皮接着被泪水这么一泡,已经有脱落的意思了,红彤彤一片,瞧着好不凄惨。

戚巍这人没什么耐心,怕茯苓还要多话,拿芝麻大点、职责所在的事当天大的恩情,若说些要报答的话,那才真叫别捏,当即板了板脸,故意道:“姑姑不是叫你来领路么?别磨蹭了。”

茯苓被这话说得了个激灵,忙不迭点头,小跑着领路。

还是不够快。

领路的走三步的距离只够戚巍迈半步的,他心下虽疑惑姑姑怎会让这么个路都走不利索地小丫头来带路,却也忌惮着疏影宫的古怪规矩,不敢撂下那小丫头自个儿找过去,只得迈着滑稽的小碎步,耐着性子跟着了。

三刻钟后。

茯苓战战兢兢地跪在一间从未来过的静室门前,室内有世十几台阶,中间一个圆台,周围垂了层幕布,将圆台拦住了,只隐隐约约露出两道人影——茯苓可没看见什么人影,她只顾着盯着自己的鞋尖,眼珠子都快长上去了。

她想不明白。

分明自己只是个带路的,正主该是戚尊长,为何到了地儿反倒是自己进了屋子,戚尊长被留在了外头。

正当惴惴不安时,室内突然响起道声音,击玉似的,好听中带着沉静,茯苓的心一下就静下来了。

“姜师妹……”说话的人似乎是意识到她不识得“姜师妹”是谁,临时改口道:“陛下要讨你去做弟子,你可愿意?”

说话的人是刚从凡间赶回来的祝临风,他身边还坐着殷停。

祝临风一说完,殷停便紧接着有了动作,他不和祝临风一样“见不得风”,撩开幕布就出去了,轻身落在石阶下,那丫头的身前。

茯苓此时脑子里嗡嗡的响,被一声“陛下”给砸懵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后边跟着的“要讨你去做弟子”,这短短一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单一声“陛下”,已经够茯苓肝脑涂地上几个来回了。

她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前黑压压的,站了人。她不敢抬头看,两手在腹下仅仅攥着,心里还在为了“陛下”翻江倒海,不一会儿,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既要入我师妹门下,咱们便算一家人,我姓殷,你可以唤我殷师伯。”

语气带着点老气横秋的慈爱,声音听着却年轻得很,甚至带了点轻佻,不像是故意为之,倒像是骨子里带出来的风流。茯苓想到。下一刻又反应了过来,自己这算是编排大人物,那位“大人物”还没怎么着呢,她险些自个将自个吓个半死。

殷停弯腰托着茯苓的手臂拉着她站了起来,一见她苍白的脸色便觉莫名其妙,心里暗想道:莫非自己真是长了张夜叉脸?

“你先去侧室稍等,稍后师伯带你去见你师父。”殷停和蔼地拍了怕茯苓的肩头,随后这小妮子就揣着一肚子的稀里糊涂,提线木偶般地向侧室走去。

“不是让你将她吓住,将当弟子的事推了么!”茯苓一走,祝临风不能见风的毛病顿时就好了,人落在殷停身侧,声音听着有些阴测测。

“叫我如何开口?”殷停面露难色,道:“你是没瞧见,一听见‘陛下’神色都变了,向往得不能再向往的样子,便是叫她去死恐怕也不会多思量,何况是当弟子这等‘美差事’。”

“那弟子,谁当谁倒霉。”祝临风边说着,眼神定在茯苓离去的背影上,像要恨不得将人抓回来似的。

“这么大点的孩子,如何懂这些厉害?你苦口婆心地说一阵,比不过人家倔驴的脾气。师兄,你想你这么大,十四、五岁的时候,能听得进劝?”殷停安抚道:“左不过我们这些长辈多护持着。”

莫若说祝临风现在都有些孩子气性,像连日晒了太阳,脸上颜色不好看,所以不见人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不是孩子气又是什么呢?

要殷停自己说,那得是多毒的日头啊,才能将万象真人的宝体晒变色,分明是祝临风想太多。

“我要去见太平,把她身上的因果处置了,这孩子就由我一道带去。”殷停道。

“你只管去,”说到“处置因果”,祝临风的神情一下严肃,道:“她若再不见你,我就和你一道杀就去,将她揪出来。”声音杀气腾腾。

这是还记恨着上回的事呢。殷停无奈扶额。

转身正要走,祝临风又从身后叫住了他,说:“太平的事处置完,我们的事也该有个定性了。”

殷停的步子顿住了,他也不回头,只是说:“师兄,你别逼我了,我心里头乱,有些事还没想……”

祝临风嗤笑着截话道:“什么叫我逼你?好罢,算是我逼的你,就你这窝囊的样子,若没个把人逼你,你想拖拉到何时?别忘了,可是你先说的心悦我!”语气透着点洋洋得意,耳根却像火烧似的通红了。

殷停不敢回头,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半晌才憋出句,“求师兄再宽宥几日。”像在求着晚几日杀头似的。

“殷停。”祝临风又叫了声。

殷停最怕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一时连气都憋住了。

“别让我等太久。”祝临风说。

殷停心都酥了半边,他咬着牙快步转身,三步并两步的来到祝临风面前,深吸了口气,趁着后者没反应过来,凑上前,胡乱在腮帮子上亲了口,急促道:“这是定礼。”

话音没落,人已消失不见。

祝临风足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羞红着脸反应了日过来,他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的黄花大姑娘,在屋内转着圈的走,几乎像要自燃了,又过了好半晌才静了下来,手轻抚着被“轻薄”了的地方,嘀咕道:“不要脸皮。”

殷停带着茯苓一路飞遁,不多时就到了泰安宫前,他落在地上,门口正站着两个腰带上系着圈麦穗的巡查属修士,一见他落下便迎了上来,一人接走了茯苓,一人则对殷停施了一礼,道:“前辈请随后生来。”

殷停点了回头,借着日头打量了眼歇在龙脊上的那只腐鸦,沉寂的,日光在其身上镀了层金色,对于自己的接近没作出反应——这是让进去了。

口称后生的修士在前头领路,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眼前金碧辉煌的泰安宫突然变了副模样——像副棺材。

太阳已经消失不见了,约莫是被阵法给挡住,一条遍布着青苔的石板路向“棺材”蜿蜒而去。

甫一踏进这方地界,气温莫名一寒,仿佛从三伏酷暑直入了三九寒冬。

“前辈,后生就送到此处了。”领路的修士顿住了脚步,对殷停拱手道,他身上已起了层青霜,呼出的气不等消散便被凝成了冰渣。

殷停手一扬,弹出道灵气,替他驱散了寒意,随后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谢,踩上石板,向“棺材”里去了。

越往里走,寒意越发刺骨,及至进了“棺材”里边,两堵硕大的石门前,连石头缝隙都被冻住了,往里一推,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响声,像锈住了似的。

石门一开,不详的冷风扑面而来。

全姜国乃至于全天下的不详因果汇聚在此处,本该狂风骤雨的恶,其中心却沉静压抑得厉害,唯独一片黑。没人在阳间见过这样的黑,在阳间,哪怕是太阳交了印下山的夜晚,也有接了卯的月亮、星子前来上工,即使阴云厚重,连月亮星子都遮蔽,凡间也有闪烁的灯火,夜总是不纯粹的。

石门后的黑是不属于阳间的造物,简直像是阴曹地府的一角剪映。

殷停往前迈了一步,潮水般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黑暗中的触感格外粘稠,像陷进沼泽一般,抬腿的动作被拉得迟缓,越靠近中心迟缓感越明显,就像从黑暗中伸来千万只的手,从四方拉拽着不让人往前一般。

黑暗中心是孤零零的王座,荆棘王冠上托着个半人高、鹅卵样的琉璃壳子,壳子里像装了个活物,随着呼吸的节奏搏|动。

只是那活物似乎格外懒惰,连呼吸都要抓着间隙躲懒,“呼”的外壳博|起了,“吸”的外壳却久久不陷下,两者间的间隙快够寻常人呼吸上十几个来回。

太平?太平在里面?

殷停脚步生钉的定在王座下,仰着头向上看,自己的呼吸也和壳子的搏动同频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要以什么样的姿势蜷缩在那蛋壳里,静静地被丢在黑暗中。

哪怕太平是个格外纤弱的小姑娘,她也蜷不进去呀。

殷停觉得眼睛发刺,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惧随着四方的如潮水般的黑暗将他压住了,这时,托举着王座的荆棘条突然垂了一段下来,像在邀请着他似的。

殷停脚步一时迟疑,却咬着牙,像下定了无论等待他的何种残酷景象都要用这双眼尽收眼底的决心似的,一步踩上荆棘条。

荆棘条托着他回收,在蛋壳周围盘结出一个平台,让他踩了上去。

殷停伸出手,缓缓抚摸像蛋壳。

冰冷,粗糙。

像是察觉到他的来到,藏在蛋壳中躲懒的小姑娘突然勤奋了起来,搏动的频率加快,像是在积攒着力量似的,足过了好一会儿,搏动静止了下来,蛋壳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从顶部开始向下裂出八道纹路,白烟从纹路中喷了出来。

“咔咔。”

冗长的呻吟声,蛋壳像盛开的一朵大花,将包裹在中心的花蕊呈现了出来。

殷停自诩见过大风大浪,一生的泪都流在了溪止山,剩下的唯有心如铁石的决意,甚至和师兄重逢,数次目睹师兄落泪,他都没有哭一声。

眼泪是心中决意的天敌,一旦落泪,就像心被划了道口子,决意便会随之消逝。

可当目睹眼前的景象,他却无论如何,用尽了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力量都克制不住心头的偌大悲痛。

只见盛开的花冠中拖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烂肉,其上遍布着经脉,暗红近黑的血液在静脉中流淌。数不清的漆黑锁链从天穹灌下,插进了烂肉中,将之束缚在王座之上,烂肉,不,她的一呼一吸,好似都是痛苦的呻吟。

请允许殷停用她来称呼它,因为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她是谁。

“太平!”

殷停嘶吼了一声,喉头的哽咽将剩下的悲音压成了一道余声,他只出了这么一声,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道似的,顺着台子滑跪了下去。

他此时已经分不清自己此时到底是个人,抑或是某种悲伤的聚合物,他感到眼中如刀割一般,滚滚热流顺着眼眶漫出,仿佛那流的不是泪,而是他的心头血。

殷停强行将喉头的血腥咽了下去,凝出把因果刀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将喷薄而出的七情五感一并封住,挥臂一刀斩出——

“唰!”

风压骤起,万千因果悲鸣,随着道道令人牙齿发酸的切割声,束缚着姜太平的因果锁链被悉数斩断。

因果锁链在空中停滞了片刻,随即像是被激怒了一般,身躯陡然庞大,如条条黑蛟龙,以更大的力量向着姜太平反噬而去。

就在此时,殷停手中华光一闪,镶嵌了四颗星子的北斗圭冲天而起,四颗星子在殷停的法力灌溉下迸发出比大日更耀目的光彩,直冲姜太平而来的孽蛟像被吸引似的,在空中突然掉头,直奔北斗圭而去!

长鲸吸水!

待一切结束,北斗圭像吃撑了似的,晃晃悠悠地落回殷停手中,而空中的因果所凝成的黑雾也少了大半,剩下的因果再度变成锁链,扎进了姜太平仅存的肉身中。

殷停将北斗圭放进了花冠之中。

“咔咔”

花冠闭合,再度将花蕊藏了起来。

殷停没有离开,退回到底下,靠着墙壁默默调息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仿佛叹息的唤声在耳畔响起。

“师兄。”

殷停倏然掀开眼皮,向王座之上看去。

只见上面的蛋壳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女子。她的皮肤透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惨白,身形消瘦得好似一根芦苇,身上的袍子多有不合身,长长地拖曳在地,五官如婴儿一般圆钝,额头高而饱满,透着股稚气,然而她的眼神中却透露着某种一往无前的决心。

从天穹降下的锁链穿进她的脊柱,想将她压倒在这名为“天下”二字的重担之下,但她却站得笔直,仿佛一柄永远不会折断的长枪。

正是因人皇玺分担了部分因果,得以恢复人身的姜太平。

殷停远远站着,并未上前,忽然开口道:“给我一个理由。”

不带你走,让你接着忍受炼狱般折磨的理由。

姜太平沉默了片刻,继而以她独特的沙哑嗓音道:“一开始,我只是想找师兄。”

殷停心下一窒。

紧着着便听她叹息了一声,目光看向远方,好像透过不见天日的阴暗望见了天底下的芸芸众生。

她接着道:“后来,我见这众生太苦,便想让他们笑一笑。”

……

戚巍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等在门外,好似半点不关心茯苓单独被叫进去是为了什么一样。

日头西斜了一个角度,人影被拉得瘦长。

这时,一位宫装打扮的女子从墙角门内走了出来,向戚巍福了一礼,嗓音清脆道:“戚大人,少主唤您进去说话。”

说完,人影像道青烟似的消散了。

女子走后,戚巍腰板挺得更直,他先是向前走了两步,后又像想到了什么,顿在原地,将衣物上的泥灰拍了个干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向前,推开半掩着的门扉,走了进去。

祝临风正等在门后,他倒没像见茯苓一样在幕布后藏着,可见他晒了太阳不能见人的毛病也是分男女发作的。

他上下扫了一眼戚巍,手背在身后,也不先发话,像是在等着戚巍自己交代似的。

一霎时,戚巍的后背汗衫都湿透了,他脑子转得飞快,把自己近日干过的事回忆了一遭,确定没有什么疏漏后,接着抬起胳膊在腋下嗅了嗅——没有异味。

他放下了一半的心,向来粗犷的神态中竟然透露出一丝谨慎,问道:“大人,可是属下有什么不妥之处?”

今早传出消息,疏影宫的那位要见他,传令的白鹤刚飞走,万年不修边幅的戚大人竟然破天荒的洗了个熏香澡,还将胡子仔细地梳理了一通,若非实在舍不得那把美髯,戚大人甚至想将自己剃成个水煮蛋。

都这样捯饬了,应当不会再吃排头了啊。他想道。

既然不是自己的形象问题,那事就出在外头。

戚巍眼神一闪,瞬间想到了什么,低声询问道:“可是为了桃源妖道?”

反应倒不算慢。祝临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凡间那等话说一半藏一半的故作高深的上官,也不屑这些手段来敲打手下。在他看来,戚巍与他,有同道之谊,却无上下之分,之所以鼓弄了这么场玄虚,实是为了锻炼戚巍。这人脑子不笨,却不爱动用,行事粗犷得很,若再不将脑子拉出来转转,只怕早晚假傻也成了真傻。

自己择的巡查属署长是个傻的,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见戚巍想到了,祝临风便直言道:“半月前你买通了胡无为要搜宫里的水道,找可能藏匿在宫中的贼首,此事为何做了一半就收手了?”

“将抓了一半的人让给别的衙门,可不像戚大人的行事风格。”祝临风眼露精光。

“什么叫‘贿赂’……”戚巍尴尬地揉了揉脸,道:“不过是便宜行事。”说着偷偷扫了眼祝临风的神色,见他没有动怒的意思,稍松了口气,拱了拱手,正色道:“此事若是旁人来问,到属下这儿便到头了。”

说完,戚巍便垂下了眸子,不再言语。

祝临风稍一思索,便察觉到了弦外之音。

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去问都问不出什么,能让戚巍如此的只有一个人——姜国女帝,姜太平。

“她又在谋划些什么……”祝临风簇着眉头,掐指算了一回,奈何他虽师承算仙,却没学到师父关于筹算衍化的半分皮毛,什么也没算出来。

他住了手,看向戚巍,正要说话,便听一声嘹亮的鹤唳,声音尖利,泣血一般。

祝临风瞬间面色大变,步伐匆匆地推门而出,戚巍同样意识到大事不好,紧随其后。

院中,一只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的白鹤摔在了地上。

祝临风快步上前,也顾不上血污,倒出枚能续命的仙丹化入白鹤体内。

白鹤蒙着层白翳的眼珠上闪过道回光返照般的光泽,它拍了拍翅膀,抖落一地血羽,引颈道:“明水法王已被魔教擒获!”声音尖细怪诞。

糟了!

明水落入魔教之手,那人皇玺残片就只剩下在南疆的那一块!祝临风脸色不无难堪。

然而,噩耗却远远没有结束。

白鹤又道:“于安息谷,魔教擒获圣子褚寂,鸣寒剑主谢雪映身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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