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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人为造

师兄不正经 福蝶 4822 2024-01-10 10:22:19

“阿嚏,”

星夜时分,殷停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尖,心里寻思:莫不是有人在念着我?

这话其实是借着别人的由头说他自己呢,念着想着的归心似箭,一刻也暂缓不得,一日工夫就赶了快万里路,只是褚寂给他带的实在偏了些,如今连大乾最边上的人烟都瞧不见,也不知何时才能回闲隐门。

月夜星稀的夜空中,只见一道银白的匹练划过,拉出了一抹亮色。

日月轮转三回,殷停御着剑从空中落了下来——法力耗空了。

他一面打坐提神,一面从戒子中取出了一块拳头大小寒玉芯,根琥珀似的,中间封着缕幽暗的魂火,一丝气息也不外泄。

这是褚寂的一缕真灵,殷停到了万象之境后已能将真灵中的魂灯取出来,但他却没打算将这缕真灵物归原主。

褚寂既然百般算计地将真灵藏在了他身上,一定是另有打算,褚寂帮着他藏身这百多年也帮了他不小的忙,他没想一直欠着这个人情。

另外也有殷停自身修为上进,对褚寂不似从前那般忌惮的原因,甚至隐隐猜出了后者跟脚。

褚寂曾是白莲教圣子,在教中地位还在四大法王之上,好端端的又怎会偷了人皇玺叛出白莲教呢?总不至于是想体验一把被魔道巨擘挨个追杀的感觉吧。

殷停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尸魂灵。

褚寂是从无妄生尸骸上诞生的尸魂灵!

大能修士死后肉身不灭,为了避免肉身生出邪灵,大能修士道陨之时都会寻一个“送钟人”来毁去自己的尸身,而无妄生已是当世绝顶的修为,肉身想是无人能毁,经过几十,几百年的光阴,从尸身上诞生出新的真灵也不无可能。

若褚寂果真是尸魂灵,那他和无妄生之间就是决计无可共存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此一来,褚寂寞千方百计阻挠无妄生破封的原因也就能说通了——生死之争,道途之争!

殷停这番推论还真对了七七八八,只是他不清楚无妄生故意身死以夺天命的就里,因此没能想到,无妄生的躯壳是他故意保留下来的,只为夺命功成时重回旧躯,却不想中途出了褚寂这么个变故。

殷停转而想道:一具肉身只能由一个真灵做主,这是天道,无可违背的天道。若无妄生解决不了褚寂这么个与他肉身有一部分联系的真灵,即使真夺来了天命,也同样飞升无望。

褚寂才是无妄生目前的心腹大患。

换句话说,在面对无妄生时,褚寂算是最可靠的盟友,即使他同样是作恶多端、无可救药的魔头。

只是这魔头向来行踪不定,肚里揣着几百个主意,殷停也拿不住这厮如今又在哪处地界藏着谋划些什么事呢,虽找不见他,但殷停也不性急,他的一缕真灵都还在自己手中握着,不怕他不现身。

待法力回复完满,殷停起身,又赶了几天路,绵延的旷野上终于出现了人烟。

殷停御剑在空,能清晰地看清那一列如蚂蚁般流亡的人,为何用上了流亡这个词,实是那些人的衣着面貌过于惨不忍睹,烂成条的的破布挂在身上,头发杂乱得像鸟窝,无论男女老少几乎都是面带菜色,露出来的四肢像麻杆似的。

看他们行进的方向似乎是要去往南边。

殷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在犹豫着若是捎带他们一程会不会耽搁自己工夫的当儿,突然感到阵被蓖麻草触了下的麻痒——示警用的神识被触动了。

他豁然转身,望向神识被触动的位置,那是不远处的一团流云,看似没有异样。

殷停留下道神识,随后朝远离流民的方向疾驰而去,那窥伺过他的不速之客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逃不过面前这位大能的法眼,几经犹豫之下,追了上去。

远离约二十里地后,殷停落在地上,抬手一抹,改换了自己的面容——他不确定自己这外魔的名头还响不响亮。

既撞上了修士还是谨慎为好。

此地约是一处旧战场,大地被战火烧得卷了一层,碎甲和断戟深埋土中,除了时不时落下觅食的秃鹫,没有别的活物。

不多时,不速之客也落了下来。

来者共有两位,一人细眼高鼻,面无白须;另一人阔鼻方脸,留着把短短的胡茬。

两人都穿着身制式衣裳,圆襟长袍,右衽,墨色打底,窄袖上绣了圈白线,腰上拴着腰带,带子上缀下一圈金麦穗,左侧还挂着块腰牌,刻着“巡查天下”四字,一身装扮沉稳中透着点威严。

殷停在脑子里思索了一圈,也没想到有哪家仙门的弟子是这样打扮。

“敢问前辈,拦下后生是有什么话要问么?”

说话的是细眼睛的那位,他先向殷停作了一揖,语气战战兢兢。

听得殷停几乎忍不住想掐一掐自己的面皮,想:莫非是变了副夜叉相貌,将这两位小兄弟给吓住了?

顾及着自己的前辈威风,他到底没把这有损颜面的话问出口,清了清嗓子,端着前辈的样子,说道:“也没有旁的事,倒是你们,缘何跟着那些百姓?”语气带了严厉。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那位细眼的开口,他交叠着手,高举过头顶,说:“好叫前辈知晓,后生们隶属姜国巡查属,那些百姓是战败的乌惣人,正往南边姜国迁徙,后生们之所以跟着他们,是为了公事。”

这一番话听得殷停险些找不着北了,心里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

在他有限的身为凡人的记忆里,姜国国力衰弱,能延续国脉近百年已是天方夜谭,又有何等何能让能战善战的乌惣亡国呢?

更古怪的是,修士为何会受凡人朝廷差遣?公事一词从眼高于顶的修士嘴里吐出来真真是惊悚至极,吓死个人讷。

殷停疑心不对,是以想抓着这两人多问几句,然而就在下一刻,他感到方才留下的神识又被触动了!

他虽想即刻赶回,却又觉得这俩后生三句话里两句话中透着鬼,不想将他们轻放了,于是手一骈,自他二人命里摄了两缕不重要的因果线出来,这才飞身走远了。

这两人也确实有鬼,却鬼得不大精明,连自家因果被抽了丝出去都未曾察觉。

见殷停就那么走了,两人还颇感得意,觉得这狗屁真人修行不到家,是个空有修为却没眼界的木讷货色。

“什么万象真人,还不是叫我们耍得团团转。”语气中却残留着丝未散的后怕。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子散成两缕黑烟。

再说流民那处,此时也乱得厉害。

突然出现的两名墨衣修士将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男孩压在地上,周遭的人不敢相近,只一个像是头领一样的人,手舞足蹈地和两人求饶,约莫是让两人放了那孩子。

殷停赶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住手!”

他一声断喝,屈指弹出道灵光,将作威作福的两人打了个人仰马翻。

“谁!?”

两人喝了声,在地上滚了几圈,灰头土脸地站起身,目光警惕地看向殷停。

殷停落到近处,待看清两人的样貌不由吃了一惊——细眉高鼻,阔鼻方脸。

竟和方才那两人生得一模一样!

他顿感不对,以法力将两人强压着脸贴地,两人也察觉到了殷停的修为,急急出声道:“前辈请勿动手!晚辈二人隶属姜国巡查属,若是有什么误会……”

又来。

殷停冷笑一声,打断道:“你说的什劳子巡查属修士我将才见过一次,怎么,莫非要说你们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四胞兄弟不成?”

“这……”

两人迟疑了一瞬,又转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阔鼻那位夺声道:“前辈!真真是误会,前辈想是遇见了蜃楼门的邪修,他们的幻化之术不仅能模仿形貌,连一身的魔气也能藏住,前辈想是受了他们蒙蔽……”

“哎哟……”阔鼻修士惨叫一声。

细眼修士给了同僚一肘子,打断了他直眉楞眼的话,接口道:“都怪我兄弟疏忽,反叫前辈受累,罪过,罪过啊!”

殷停瞧这两人说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心念一动,查验起收摄来的两丝因果,虽藏得隐秘,但禁不住细看,果真是魔道妖人的气息!

殷停虽被困在秘境里不得不修身养性了将近二百年,也算是涨了些心性,可这人从根里带来的小心眼却不是轻易能能改的,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将那两个敢耍弄他的小魔头连带着蜃楼门都给记上了。

他老气横秋地想:下回若再撞自己手上,真该叫这俩兔崽子好好瞧瞧,什么才叫盖世魔头!

那眼前这俩小子还真是冤枉的,按自己上辈子的话说,这叫被套了牌,这么想着,他将两人放开了。

“谢过前辈,”细眼修士揉着自己的胳膊,指了指那些流民,说道:“这事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隐秘,这些人原都是乌惣人……”

“这些寻常百姓晚辈自不会与他们为难,只是他们中混了个皇室血脉,如今时局混乱,这些个皇室成员都是不安定因素,晚辈这才追了上来,却被蜃楼门的邪修从中作梗……”

听闻是凡间朝廷的芜杂事,殷停便不愿再搭理,转身欲走,就在这时,先时被两名修士压在地上的、与他隔了几步的小男孩却突然像诈尸了一般,猛地往前一扑,抱住了殷停的小腿。

尚不说殷停如何动作,那细眼修士顿时勃然变色,厉声训斥道:“小孩,勿要以为抱了前辈的大腿就能得救,前辈可是谪仙临凡的万象之尊,怎会搭理你?”

殷停被他吹嘘得脸热。

“还不从实招来,你家主子究竟去哪儿了!”

许是细眼修士凶神恶煞的尊荣过于吓人,抱着殷停小腿的小孩直被吓得哆嗦,却仍是不肯撒手,带着哭腔道:“公子他自己跑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小孩——”

细眼修士说着就要上手,却被殷停拦了一下,倒不是殷停起了烂好心想插手凡间的事,是这小孩鼻涕泡、眼泪珠子都往他裤腿上揩,太寒碜人了。

他弯下腰正要将这小孩分开时,却因小孩突然抬起头而露出的被眼泪冲出两道花杠的脸愣住了。

——秋珩。

殷停一时恍惚。

恍如隔世的记忆一霎时蜂拥而至,故人旧去的容颜鲜活如初,与之一同而来的是数之无尽的悔恨,而眼前之人的出现就像一个预兆,是将曾经的悔恨亲手挽回,抑或是在现在、未来即将诞生的悔恨中再次跪地哭喊?

殷停顷刻间便得出了答案。

“这孩子我能带走么?”

殷停伸手隔了隔来扯人的细眼修士,眼神凝固在小孩那张分外肖似秋珩的脸上,出声问道。

“啊?”

细眼修士一下就愣住了,下意识疑惑出声,似乎没理解眼前这位“谪仙临凡”的前辈为何会对一个眼泪大鼻涕糊满脸的邋遢孩子感兴趣。

这两人的机灵劲儿好似你来我往似的,细眼修士一犯蠢,宽鼻修士立马醒过味儿来,忙找补道:“这是说哪里话,能被前辈看上是这小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他压下了眼,视线飘忽,犹豫道:“这小子的主子是皇室成员……”

殷停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单人将小腿上黏住的年糕人撕了下来,往外让了半步,示意问话。

这小子瞧着年岁不过在四五岁之间,话都捋不顺溜,又连受惊吓,被细眼宽鼻两个问话,也只有兜兜转转的几句“不知道”,“公子是自己走的”,若再板起脸追问几句,便黑眼珠上翻,好似随时都要被吓晕过去,瞧着实在可怜,也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殷停将他提溜了来,放在自己腿后。

细眼宽鼻两人对视一眼,也都明白那小子是真不晓得事,再问恐也问不出什么,倒显得他们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平白惹了前辈不快,于是顺水推舟地说谢过前辈体谅云云。

“先行一步,”殷停将那小孩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前辈稍等!”细眼修士往前赶了两步,追上来叫住了他,说:“前辈带着一个孩子赶路也多有不便,后生兄弟二人外出公干得了飞舟一架,前辈若是不嫌后生兄弟二人粗陋,不若就赏脸与后生二人屈就一段?”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

殷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细弱稚子,点了回头。

细眼修士有句话说在了根上,四五岁的稚子确实受不住星夜奔程,若还似先头一般赶路,只怕还没回闲隐门,这孩子就被罡风给吹成人干了。

补偿变造孽,真成万世笑柄。

至于细眼修士出言邀请的那些小心思,殷停也看得分明的很,无非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一二的指点,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殷停点头应答,两人顿时喜不自胜,由细眼修士领路,宽鼻修士去放飞舟。

那飞舟瞧着不过丈许来长,独蓬,两头尖细,瞧着分外古朴,不过修士的物件向来不能以常理论之,小巧的舟蓬中却是别有洞天,里间是座呈井字形的四合小院,。

进了飞舟,殷停将怀里的孩子安置在了小榻上。

这孩子跟着流民辗转了一场,又受了场惊讶,此时安稳下来,呼吸间便睡了过去,趁着他熟睡的当,殷停小心翼翼地察看了他的魂魄——果真是秋珩的转世。

欣喜的同时,殷停又不免觉得失落,虽然找到了秋珩的转世身,但修士真灵一经转世,前世旧因果便已烟消云散,前尘种种再无关隘了。

这孩子不是秋珩师兄,若是怀着弥补的心思去对待他,才真是误了他的前途。

错过的就是错过,遗憾正是因为永远无法真正做到弥补,才被称之为遗憾。

殷停静静望着他,眉宇黯然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时分,细眼宽鼻修士便来叩了门,殷停不忍惊扰了稚子深眠,是以带着两人于院子中石桌手谈。

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这两人邀他上舟正是为了请教,殷停虽自问做不到如师父一样三言两语间解人疑惑,但他和那两人境界差距颇大,高屋建瓴之下,也能给出细致入微的解答。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却是,那两人费尽心思地邀他上舟,问的问题却和自身道途八竿子打不着,而是对炼器、炼丹一类的外技异常热衷。

殷停心下不悦,将这两人视作了好高骛远之辈,态度也冷淡了下来。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对二人的选择多做置喙,修行一途修的是自己的心,求的是自己的道,外人如何苦口婆心也拉不回倔驴,再者说他和那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段缘,远没到拳拳相待的份上。

再说那两人。

他们将殷停视作天赐机缘,待之恭敬有于,一言一语皆是在脑子里转了七八回的不失分寸,因此殷停的态度甫一变化,两人便察觉了出来。

相互苦笑着对视了一眼,细眼修士给殷停满了杯茶,斟酌着开口道:“前辈可是觉得后生二人实在朽木,金山在前却尽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烂泥扶不上墙。”

殷停暗想:挺有自知之明。

面上却冷淡道:“多虑了。”

“前辈可知……”细眼修士说到此处顿了顿,又看了同僚一眼,见他点头,这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盯着殷停说:“后生们本就没有道途可言。”

既认为自己没有道途可言,又何必浪费彼此时间?

殷停愈加不耐,正欲拂袖即走,却见细眼宽鼻二人摊开了自己掌心。

殷停看了眼,不由皱了皱眉。

只见两人的掌心上蔓延着从手臂上延伸出的漆黑纹路,像皮下凸起的血管,一路延伸至指尖。

他顿住了脚步。

细眼修士将衣袍解开,裸露的上半身也遍布着如血管般的纹路,最终汇聚在胸膛,那里被掏空,镶嵌着一颗足有婴儿头颅大小的灵石,或是说灵石取代了心脏,将名为灵气的血液沿着遍布的血管运输到全身。

殷停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这是人造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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