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风筝是平稳落地的。而非像修学旅行那次一样,断了线飞进黑黢黢的深山里。
两人折腾了一会儿,肚子有些饿。零食吃了一会儿,饱腹感还是不足,温演于是提议道:“再往东走,有供游客吃饭的烧烤摊。去不去?”
凌存盘腿托腮:“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居然还有烧烤摊?”
“愿意花大几万住和风温泉旅馆的人,也还是会吃烧烤的,尝鲜嘛。”温演笑道,“……其实我觉得omakase料理的味道非常一般,还不如路边摊烧烤呢。”
“我同意。”凌存耸肩,“待会儿吃完回来,要把望远镜先支起来。”
“好。”
两人再次踏入了隐没树林间的水泥路小道。
“沙沙沙——”
真正站在树林里倾听林海翻涌的声音,倒是和站在森林之外大不相同。
温演想:如果一个人有深海恐惧症,那么他大概率是无法在树林中静静站立的。
他握着凌存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通过辨别树叶碰撞的声音来确认风吹来的方向,顺势侧身避开那些从树叶上坠落而下的水珠。
到了烧烤摊附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像是炭火烤干了的橘子皮混合着茉莉香片的味道。混杂着香辛料和肉类被炙烤的油香,并不让人感到突兀,反倒生出几分莫名的和谐来。
老板不在,烤架却还温热。架子上残余着几根吃了一半的烤串,大概是发生了什么突发性事件,将老板和其他游客调离了这里。
凌存和温演没找到付钱的二维码在哪,只能忍着翻涌的饿意,先到处兜兜转转,随便参观一下这个虽然不大、却五脏俱全的小摊子。
绕过一座有些嶙峋的装饰性山石——上面甚至还挂着摊满腊肠的网和杠杆,两人看见一座小木屋。屋顶和外部的木板上已经长满了青苔,只有靠近门板处的青苔被刻意刮掉,剩下几道深绿色的痕迹。
推开那扇门,里面整洁干净,也没有浓重的霉味,只有一点儿木头的味道。
床褥上盖着厚厚一层塑料布,旁边的宽桌上堆着拥挤的杂物,隐约能看清是花生、辣椒和香芝麻之类的袋装品。再往右是一个大到和整间房间都不相称的冰箱,里面塞满了片好了的烧烤肉品。
“我们一直待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像小偷?”
凌存忽然说,下意识地握紧了温演的手。掌心温热黏腻,汗液渗出,相互握紧手,竟然有些打滑。
温演察觉到了凌存状似轻松的话语之下潜藏的、微妙的紧张感。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凌存被掩盖在薄薄卫衣下的背脊——他在小幅度地颤抖。
……当然,应该不是因为寒冷。
温演想。
“你们是谁呀?”忽然,一个奶声奶气的稚嫩声音从门口传来,“是爸爸的客人吗?”
温演回过头,视线下移,和站在门口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对上了视线。
“嗯,我们是来吃饭的。”温演说,“你爸爸去哪了?”
“送客人下山去了。”小女孩娴熟地跑到桌子旁,开始烧水泡茶,然后用小托盘端到凌存和温演的面前,“喏,请用茶!”
“谢谢你。”和小孩子说话的时候,凌存不自觉地放轻了语调,他一手端着茶,一手轻拍温演的背,催促道:“我们先出去。”这样大剌剌站别人家里,不好。
小女孩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往外走:“没事呀。这里就是个小仓库,我们家不在这里的。只有工作到太晚来不及下山的时候,爸爸才会在这儿的小木床上凑合一夜。”
烧烤摊的老板很快回来了。
几人一边烤肉一边聊天,温演得知老板开烧烤摊只是爱好,他以前的正职是守林人。年纪大了以后也攒了不少钱,索性来做些自己喜欢的工作。
“我要是为了赚钱来,就不会在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开烧烤摊了,去人流量大的景区开多好呀!”老板笑眯眯地说,“这不是喜欢山景,又和旅馆的老板是朋友嘛!有钱人闲得很,爬个山也娇气,没走到山顶就累了,半途在我这儿休息一会儿,喝个啤酒,吃个串儿,也算尝鲜了。”
大概是因为凌存和温演看起来都不大——半大的少年,就算到了十八岁,脸上还是带着学生那股清纯的愚蠢劲儿,虽然不精明,好在显得亲切。
老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俩人也算是他口中“闲得很又娇气的有钱人”。
温演木木地咬着葱串鸡肉,舌苔被烤酱和炙烤得当的肉鲜味裹着,默默听着凌存和老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哦!我老婆老家也是你们那块儿的。”
“老婆?”
“……哎,离婚啦,我俩不合适,都不想拖着浪费时间,还影响妞妞,索性离了。说来也奇怪,没离婚前,天天吵日日吵,真一口气离了,反倒没那么针锋相对了。现在她定期来看妞妞,也会带她出去玩,挺好的。”
两人在育儿这方面特别有共同语言。
温演有点囧,凌存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小孩子的类型。
但转念想想,按照张阿姨那个神经大条的劲儿,凌存从小的时候开始,可能就在担任大家长了……和三十八岁离异带女儿的老父亲异曲同工,难怪有共同语言!
他这样吃饭全靠外卖和便利店,只是潦草活着的糙人,大概是没法理解为什么番茄炒蛋要先放蛋,以及一勺又三分之一量的糖提鲜的重要性……
“小兄弟,我和你实在太聊得来了!”烧烤摊老板一脸的相见恨晚,“哎对了,你们今天上山来,是不是来看流星雨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这一块儿才是看流星雨的最佳位置呀!之前每年都有专业团队来的。喏,我刚刚才送了一队下去……”
“等一下,流星雨不是在今天晚上吗?”
“是啊。”老板点头,“但他们身体不舒服,有人忽然阑尾炎犯了,只能提前下山去医院了。本来在我这儿预约的位置也就空出来了。”
温演捏着竹签的手一顿。
片刻之后,他抬头问道:“那,这个预约的位置能不能让给我们?……会付钱的。”
既然凌存想看流星雨,那当然要在最好的位置看!
“没问题啊!我跟你们这么有缘分,不收钱!祝你们玩得开心啊。”老板笑得眉眼弯弯,微胖的脸看起来很和蔼,“妞妞晚上有钢琴课,我一会儿带她下去,晚上就不上来了。烧烤架你们会用么?还是我先帮你们烤好,你们晚上用微波炉热一下?”
凌存挽起袖子,嘴角的笑意很嚣张:“哈,别看不起我。我烧烤的手法也是很有一手的。”
“我看出来了!翻肉的时机抓得很棒哦~”
“这间屋子也留给你们吧。”老板接着说,“里面有张床,两个人睡可能有点挤,但总比帐篷舒服。夏天露营虫子特别多!帐篷里待一夜,出来都变成蚊子包上长了个人了……”
凌存想象了一下,顿时浑身恶寒。
温演点点头:“那我们去把帐篷和望远镜迁过来。”
“嗯呢。不过这儿没有洗澡间,你们只住一晚,问题应该不大。山里不热,不会出很多汗的。”老板把冰啤酒放在桌子上,“喝不?”
凌存摆了摆手:“不了。”
开玩笑,昨晚半瓶不到的红酒就把他放倒了——他才不要在外面喝任何含有酒精的饮料!万一又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办?万一又骑在温演腰上非要给他拍照怎么办?
光是想起昨晚那些荒唐事,他的薄脸皮就发臊,“噌”地一下冒起火烧感来。
“我来。”温演接过冰啤,单手拉开易拉罐环,仰头一口气喝了半瓶,“……麻烦你了,老板。”
“不麻烦!咱们就当交朋友嘛。”
*
温演和凌存把一共也没几件的简易行李从山顶迁来的时候,老板已经带着妞妞下山了。木屋的钥匙就放在桌子上,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叮嘱两人晚上睡觉一定要关门,山里晚上是有小型猛兽游荡的,不太安全。
“这人……该说是热情善良,还是神经大条呢?”温演捏着那张字条,有些哭笑不得,“晓得防狼,却不晓得防人……我们看起来很像好人吗?”
凌存抬手,用手肘怼了怼他的腰:“人家不善良,我们今晚就得喂蚊子了。”
“那倒也是。”
还没高兴多久,傍晚时分,又猝不及防地下起了暴雨。
山林里的天气风云变幻,根本不是人力能够准确预测的。
“我们怎么这么背啊!”凌存脱下了外套,随意地丢在了那张还算干净的床上,赤裸着白皙的上身,细腻的皮肤被木屋内暖黄色的光照得亮晶晶的,“又来?”
温演低头看了一眼表:“流星雨是晚上十点半来,还有好几个小时呢。一个小时内雨能停,到点云层就能散开,还是看得见流星雨的。”
“嘁。”凌存啐了一声,他刚刚在外面收烧烤架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了个透心凉——这剧情怎么也这么熟悉,被困在山洞里那次,也是暴雨的杰作。
这次好一些,衣服没有湿透,裤子勉强能穿,只是卫衣变得湿漉漉的,黏在湿冷的皮肤上,很不舒服。
温演把小太阳插上电,摆在凌存面前:“当心着凉。不过,这次我们至少有电。”
语气有些揶揄。
凌存甩了甩头发,任由水珠飞溅。
他对上温演被暖橙色光照得明亮的眼睛,喉结滚动。
……太糟糕了啊。
这种氛围。
总觉得下一秒,又要忍不住开始接吻了。
背脊隐隐有电流窜过,鸡皮疙瘩列队排阵般纷纷竖起。不适的毛躁感包围着他,让他的心跳都失速。
凌存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小木屋——或者说,因为陈靖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他虽然仍然喜欢翠绿深邃的山林,却对矗立于树林间的木质结构房屋,产生了说不上强烈的畏惧感。
理智说:这又不是那间屋子,陈靖也已经被抓住了,你还怕什么呢?
情感却说:这实在太可怕了,只要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就总是会回想起当时糟糕透顶的记忆碎片。想起陈靖粗糙的手,狰狞的面容,还有对他深深的恶意。
“小存?”
“你怎么了?”
温演半蹲在低矮的床边,灼热的掌心握着凌存有些发冷的手,烫得他冷不丁地回神。
凌存扯起嘴角,想要露出平日里的笑。落在温演眼里,却显现出明显的怪异。
“……不,没什么。”
温演昂着头,紧盯着凌存的眼睛,缓缓说:“小存,你说谎。”
他掰开凌存紧绷靠近的膝盖,整个人伏在凌存的大腿上,有力的双臂环抱着凌存劲瘦的腰肢,长着薄茧的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他腰后的皮肤。
“你在颤抖。在害怕什么吗?”
凌存侧过头不看他,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只是有点冷而已。”
这话显然站不住脚,他靠近小太阳的皮肤早就被烘烤得热乎乎的,近乎发烫了。
“啊。”温演眨了眨眼,迅速脱下自己身上干爽的外套,披在凌存身上,然后伸手去解他的皮带,被凌存慌张仓促地一把按住。
“你干嘛?”
“裤子湿了,还是烘干再穿比较好吧?不然又冷,又容易生病。”温演一本正经,仿佛凌存脑内一闪而过的那些旖旎,只是他自己想多了似的,“来,脱下来。”
“……我自己脱!”
凌存的话语里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光裸着双腿的修长少年斜斜地倚靠在床面上。害怕弄脏老板的床,他连那层塑料盖都没剥去。因而只要稍稍变换动作,就能听见身下传来的稍显刺耳的“咯拉咯拉”声。
“鞋子呢?”温演的手按在凌存的脚踝处,“要不要也烤一下。”
他的手是温热的,接触间暖流穿过皮肤,往凌存的皮肉里渗入。
“……哦。”他只能干巴巴地回应。
温演像个贤惠的小媳妇一般靠在他的腿边,用餐巾纸替他擦拭腿上的水痕,帮他把皱巴巴的湿透了的裤子摊平整烤干,把鞋里对着暖和的小太阳,试图驱散里面沾染的水汽……
事无巨细,耐心非凡。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也只是打开手机,然后——
开始玩二次元氪金手游。
凌存:……
凌存:“你——”不打算做点别的?
游戏的电子音不断响起,屏幕上闪烁着彩色的光,温演说了一句“好像出SSR”了,打断了他本就欲言又止的话语。
……死宅男,真讨厌!
“山里信号不怎么好。”凌存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温演的声音里竟然隐隐有些笑意,“有点卡,打不了PvP。”
“打个屁。”凌存没忍住呛了他一句,“氪金换皮手游有什么好玩的。”
“因为这个角色啊。”温演抬起手,把自己放在主页的本命角色雷克递到凌存面前,“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确实。”
“哈哈,因为是和你很像啊。”
“……”
“就是因为和你很像,我才会喜欢这个角色的。”温演真诚地补充道。
凌存一脸复杂地看向他:“你吃代餐?”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游戏宅二次元的脑回路。
温演笑着说:“可以这么理解?”
他的手无声无息之间环住了凌存的小腿,恶趣味地捏了一下:“不过,自从和小存你做过之后,我几乎都没登过这个游戏了哦。毕竟,正主已经在我面前了。”
小腿处敏感的肌肉被揉捏的感觉实在怪异,凌存没忍住收了收腿,膝盖却正好压在了温演的锁骨上,触感很硬。
对方愣怔了一瞬,随即低下头,在他靠近膝盖的大腿内侧皮肤上轻轻啄了一下。
沉默了一瞬后,凌存伸手按住了温演的脑袋,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变态”。
“难怪我之前看你的手机屏保是男角色,”好像是个脾气暴躁的王子类角色来着?还有个很漂亮的、和他很像的妹妹,“你居然那么早就盯上我了啊,大变态。”
刻薄的话语,在这样气氛旖旎的时刻,是不会显得尖锐的。
“本来想,‘光是默默看着你就已经够幸福了’,但真的接触之后,又像饮鸩止渴,怎么都不够。每天、每天都想和你腻在一起,想一直拥抱着你睡觉,想一直和你做,一直射——”在你的肚子里面。
“你闭嘴!”凌存被他不知廉耻的话语惹得炸毛了,赶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能不能有点下限?至少讲文明吧——”
有什么关系。
外面暴雨倾盆,这里又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哪有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呢?
温演知道因为环境的关系,凌存的精神实际上是有些过亢的。
过亢导致敏感,敏感又会以各种生理性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展现着自己的存在感。
骤然间,一个想法出现在了温演的脑海里。
他伸出舌头,不轻不重地舔舐了一下凌存沁出薄汗的掌心。在对方惊慌失措地挪开手的瞬间,他欺身而上,扑进了凌存的怀里。
这个人现在披着自己的外套,光裸着双腿,正因为自己将塑料盖层搅动得“哗哗”响的动作,而惊愕地睁大那双澄澈的眼睛。
“小存……”温演轻柔的吻落在凌存的眼角,热气吹拂,宛若火烧,“你知道一个理论吗?关于恐惧这件事。”
手灵巧地拉开拉链,顺着结实漂亮的腹肌长驱直入。
“什么?”凌存并没有推开他,只是两手抵在他的胸前,大腿和小腹因为后仰的动作而习惯性地颤抖,紧靠着温演的腰腹边缘,难耐地磨蹭着。
“人的恐惧是会转移的。所以战胜恐惧的方法不只有面对它,还可以选择将恐惧转移到新的目标上,或者用新的关于某件物品、某个场景的记忆将原本的内容覆盖。”温演含着凌存的耳垂,声音嘶哑低沉,“自从踏入这间屋子的时候,你的状态就有点不对。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吗?我是说……陈靖的事情。”
被说中了心事,凌存的呼吸一滞。他的手指陷入温演的发丝里,有些焦躁地揉捏着。
“那,你想怎么做?”
温演解下宽宽的腰带,系在了凌存的眼睛上。
一时间,凌存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听觉则变得更加灵敏。
雨滴拍打玻璃窗的脆声,树叶晃动的沙沙声,因为两人越贴越近的距离而不断发出响声的塑料层……
还有温演近在耳边的粗重喘息。
意识到对方的企图,凌存只能环着身前人的脖颈,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你真是个贪得无厌的人……竟然连我的恐惧都想独占啊。”
温演吻上他的嘴唇:“我只是对你贪得无厌。”
……如何索求,都无法得到彻底的满足。
“接下来,我可能会有点粗暴……还请小存你不要生气。”
“——这是‘覆盖’的必须途径。”
“哈。”凌存勾起张扬的笑意,细碎的发丝被雨水沾湿,软趴趴地黏在他的面颊上。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直接咬在了温演的嘴唇上:“放马过来吧,你这变态阿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