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排骨, 五香素鸡，油爆虾，炸小丸子……
程听言低着头, 看着面前小碗里的菜, 拿着筷子的手如坠千斤, 怎么都提不起来。
为难, 不适，想要逃避的精神开始试图游离于身体之外, 冷……
周遭喧闹，无人关注到这小小一处安静下的逐渐冰封。
“言言，还你。”
软糯糯的小奶音, 穿透了寂静的屏障, 冰凉发麻的胳膊被一只暖乎乎的小胖爪轻轻碰了一下。
程听言松开了筷子, 筷子落在筷架上，发出了轻轻的啪嗒一声。
携裹想要自我封闭的灵魂逃走的气泡碎开, 周遭的声音与气味重新出现，程听言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用好了？放你那吧, 可能还要用呢？你给我买了一包, 我这还有好多呢。”程听言看着挂在白胖手指上晃悠的蓝色发圈, 轻轻道。
“用好了，我用不着了。都放一起, 我来给你梳头的时候用。”卫卯卯把发圈塞到了程听言的手上, 只是碰到了程听言手心的手指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是反握了一把，“言言, 你吃着饭呢，手怎么这么冷啊？”
说着, 卫卯卯看向了桌上的菜。
当初在集市上，给宝宝们算完排名，大家散开去买午饭时，程容容来问程听言，她们都是要买回去和程飞英一起吃的，那是一起逛集市一起买吃的然后钱也一起出呢，还是各买各的回去再一起吃呢？
这还用问么……卫卯卯觉得，合买东西这种事，和志同道合的亲近人一起尚且有些麻烦，更何况对方是程容容。一个本来就挺麻烦，手上还握着个更麻烦的一百块的小孩。
到时候，买的东西多了贵了，就还得和那一百掺上关系，要是买的便宜了，说不定回去程飞英还得吐槽几句挣了两百多就买那么点儿……
程听言手上都有两百多了，就一午饭还能安排不过来么，何苦和程容容掺和在一起呢。
最终，程听言选择了后者。
完了程容容还表现得怪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堆什么她也觉得各买各的好，毕竟她挣的没有程听言挣的多，一起买会给程听言拖后腿……
当时把卫卯卯给气的啊。真的是选A，选B，程容容都能有话说，小小年纪怎么话术那么精进，时不时就让她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年都白活了。
气归气，后面卫卯卯和程听言两个人逛集市还是逛得怪开心的。上一世做匿名网友的时候，两个人还聊过呢，见了面要不要一起去逛街之类的话。没曾想，上一世没逛成街，这一世还是从个村里的大集开始逛的。
程听言手上那两百多，光用来买菜肯定是买不完的，跟着的苏梨的意思也是说钱是可以剩下或者买别的东西的，不需要全部用掉。
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是临分开前，程容容那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分开买，是她不想连累钱多的程听言花不爽快么。钱多的，就要花得多，这理论也是……毫无道理，但是极为普遍的。
卫卯卯也懒得去纠正程容容的想法。反正不就两百多块么，花呗，全花完了也就两百多。
菜量上不浪费，那就价格打上去。
糖醋排骨，油爆虾，油炸小丸子，切点卤牛肉，来半只叫花鸡，再配点凉拌菜，最后买点蔬菜回去炒炒做个汤，完美。
买的少了，程飞英说不好要说点啥，但是买成这样，就算他说贵了多了，不还能扯个孝顺的旗子么。
卫卯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程听言也随便着她来，现在程家靠程听言这边的半张桌子上，这些碗碗盘盘的都是卫卯卯的安排。
之前爸爸们被领过来的时候，卫卯卯留在程听言这儿多呆了一会儿，确定了程飞英状态虽然不知道为啥不太好，但是面对这桌子菜暂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之后，才走的。刚才，卫卯卯过来拿发圈，来去匆匆也没仔细看桌上的菜。但是这会儿一看，卫卯卯就瞅出了点不对。
程听言这半边桌上，糖醋排骨已经只剩几小块，油炸小丸子少了一层，卤牛肉剩了两片，半只叫花鸡也消失多半，油爆虾直接清盘了，剩下的蔬菜看起来也是被吃了不少的。
但是程容容那半边桌子……
卫卯卯看着程容容那边和刚上桌时比，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盐水鸭，五香鸡腿，烤豆干，还有那些差不多还满着的蔬菜……再看看程飞英碗碟边都堆起来了的肋排骨头，虾壳子……
这？
不能是程容容不知道程飞英爱吃什么吧？
许是卫卯卯看着桌子的目光实在专注，程听言压低了些声音轻轻问道：“卯卯要不要吃一点？”
“我……”卫卯卯还没来得及说已经饱了，就被程飞英截去了话。
“卯卯来一起吃点，今天菜多呢。”程飞英大声招呼道。
就在卫卯卯在思考他是假客气，还是真炫耀的时候，程飞英夹了一筷子叫花鸡到程听言的碗里，又道：“来，卯卯尝尝这个叫花鸡，嫩呢，小孩子吃好咬。”
卫卯卯：？？？
“这个丸子也不错，卯卯来点？”程飞英说着，又给程听言碗里来了勺丸子。
卫卯卯：“……”
可能是她眼睛不好了，她怎么会觉得程飞英此时的热情看起来如此真实不作伪呢……
说起来，卫卯卯看向程听言已经堆到半满的小碗，再想到自己来时，她好像端正坐着不在吃饭的样子。
“言言，你爸爸，之前给你夹菜啦？”卫卯卯凑近程听言，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程听言轻轻点了点头。
卫卯卯无语了，她好像找到了言言刚才手那么冷的原因。
不至于吧，不至于是程飞英发现了程听言的小洁癖，所以故意不停地给她夹菜让她难受吧？从菇到小洁癖，碍着你了啊？
但是……
卫卯卯看着程飞英，他正左一筷子右一筷子不断往嘴里塞着的，又都是程听言这半边桌子的菜……就这吃得兴头十足的，好像也不像是有空来故意夹菜给言言让她难受的样子啊。
想，是暂时想不明白了，但是该干的事儿还是得干。
原本只是在那边儿演戏演得有点脱力，下意识地想在程听言身边小小呆一会儿会儿，汲取一点点力量就回去的卫卯卯，现在索性伸爪拖凳，在程听言旁边坐下了。
于是程听言就看着那双白白胖胖的爪伸了过来，把自己面前的小碗整个儿端走了。
卫卯卯把头埋进碗里，直接叼起了最上面的丸子，开吃。
后面，苏梨被刘茗推了一把，及时给卫卯卯上了一把勺子。
“卯……”程听言愣住，因着那在桌下悄悄握住自己的暖乎乎的小胖手，话语最终还是只停在了第一个音。
那些因为讨厌，想要远离，无法接受靠近，触碰，尤其是分享食水的难受，程听言从来没有和人说起过。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明明是心里不舒服，为什么身体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有时候，她甚至会强迫自己，去试着接受。而后更大的反弹，带给她更大的挫败。
程听言看着旁边大口吃丸子的小胖兔兔，有些不明白……自己什么都没有对她说过，可是为什么……自己突然觉得，她可能已经发现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有些不明白，只是他们不明白的是，那勾了他们柔软心肠，引了他们难过眼泪的家伙，是怎么在没几分钟之后，又勾了他们腹中馋虫，引了他们饥饿口水的。
“呵呵呵，我这包纸巾真是拆的不亏啊，眼泪还没擦干呢，又能继续擦口水了。卯总别开公司了，直接去演戏吧，演艺界没有你，真的不行！”
“卯总这小丸子嚼得嘎嘎香啊，哈哈哈你还记得大明湖畔你啃了一半的鸡腿和老父亲还在等你吗？”
“鸡腿可以等，老父亲也可以等，但是有洁癖的可怜言言等不了啊。你们没看言言的直播间，程飞英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平时眼里压根就没言言的，今天眼里全是言言，还给她夹了好几次菜。言言这筷子拿起放下，拿起放下，在卯卯来之前已经为难了很久了。”
“言言这洁癖，真的是分人的。程容容昨天用手抓到的薯条，她也都给拨走了的。今天程飞英夹的菜，她感觉已经很纠结很努力了，但是吃不下真的就是吃不下。不过和卯卯一起喝糊糊的时候，好像又没什么事。”
“正常的，洁癖就是有点奇怪的。不是干净，就是干净，而是她觉得干净，才是干净。就像是有些洁癖，家里未必一点灰尘都没有，但是进他家就是得全身拍灰消毒。因为在他心里，家里再脏也是干净，外面再干净也是脏。就是唯心。”
“懂了，就是和卯总一起喝一碗腥巴巴的糊糊也是开心，吃被程容容和程飞英亲密接触的食物，就是难受不开心。”
“哈哈哈，笑死，前面的前面是在说唯心，不是开心。好吧，也差不多就是了。”
“我们卯总是真的贴心，二话不说直接整个碗端走了。小小的胖，大大的救火队队长，扑了那里灭这个，这顿处处起火的午饭没了卯总是真的不行！”
“哈哈哈，倒也没有处处起火。至少沈总他们家还挺正常的，父子两聊大集上卯总的糖葫芦摊聊得还挺开心。我倒是觉得，是这几天他们父子比较投机的聊天时刻了。可能是商人的基因吧……说起做生意两个人都有劲儿。温家也还行，自从温响不知道为啥突然变成哑巴之后，他们家和谐了好多啊！”
“弱弱哭泣，救命……不说温响带孩子带的怎么样，我还是个歌粉啊，就此哑巴了可还行！”
“说起来，程飞英今天是不是有点奇奇怪怪啊？不，应该说早上还挺正常的，这会儿中午上桌了，就感觉不是很对劲。是不是我感觉错了？我怎么感觉程容容和他说话，他有点爱答不理的，反而是对言言突然和颜悦色，夸了好几次不说，还给言言夹菜了。”
“前面的没感觉错！程飞英就是不对劲。就他之前那几天的表现，像是今天这种两个女儿各自置办了半桌的吃的，他就算一开始嘴上说的好好的两个都夸一夸，到后面肯定还是偏程容容。但是今天，他不但没偏程容容，甚至都没怎么理她，你们发现没，连程容容置办的那半桌的吃的，他都没吃过。一筷子都没吃过！全是夹的言言这边的吃的！”
“我说呢！我跟的卯总直播间，光顾着看月月那儿了，再回来发现言言这一半的菜怎么少的那么快。原来是程飞英一直只吃这边的！为啥？这边的好吃？程容容今天中午买的不合程飞英的心意吗？”
“我觉得不会，不说别的，那个鸡腿，程飞英平时不是咔咔地炫么，今天可是碰都没碰。不说菜，你们从他都不怎么爱搭程容容的话，就能看出来，至少不是菜本身的问题。”
“那是啥问题？一百块？不对啊，我之前看到上桌后，程容容才刚说起菜第一个卖完，还没说到那一百块，程飞英的态度就不是很对啊。上午宝宝们去集市之前，他们父女互动不还是挺好的吗？难不成，上午程飞英看鱼缸看太久傻掉了？还是发现程容容给他安排的这个活动不行，生气了？那咋也不直说啊……”
“你们这就不懂了，有些年纪大有点地位的男人就是这样。他有不高兴的事情他就是不直接说出来，但是他会做出来，让你自己去领悟。就像是程飞英现在这样，踩一捧一！”
“？？？在一个三岁半，一个六岁的小孩子面前搞踩一捧一，让小孩子去意会自己的不开心？不至于吧……那得是脑子进了多少水才能干出来的事情啊，上午那鱼缸里的水都不够啊！”
……
至于么？
倒也不至于……
程飞英不知道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将他揣测成了什么样子，他也没脑子去整活思考那些。
事实上，他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的生气，克制自己不要把无法继续对白蕾宣泄的火气砸去程容容的身上了。当然，克制自己不要在直播时发火，已经很为难程飞英了，要他再给程容容一个好脸，那就真是有点为难他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程听言再孤僻再沉默再不亲近人，天天往外跑不着家还引来了一个事儿精小胖子，但是她自己管好了自己，没给他捅出过什么大篓子。不像是程容容，平时的确乖巧可爱又贴心，但是冷不丁地，就让自己被叫到了厕所，直接被节目组的总导演甩了一脸的证据，连句狡辩的话都没法说。
那种被点名批评教育的尴尬，又是在厕所那样的地方……程飞英真的不能重新回头想，一想头上都要冒出火来。两分钟，两分钟怎么够他发火的！二十分钟都不够好么！白蕾干涉节目的拍摄是不对，但是干涉就干涉吧，还被人抓住了，证据全都留下了，那不是对不对了，那是蠢！
只能说，还好施定山把他叫过去的早，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不然在程容容一脸炫耀地说起她第一个卖完菜的时候，程飞英真说不好自己会不会再次被气炸掉。
无知，真是幸福。
节目组已经愿意放过这次的事情，程飞英当然不会在直播时自揭其短，但是程容容那开心和炫耀，实在让他觉得蠢。相信在那些知道真相的工作人员眼里，那就是蠢上加蠢，愚蠢至极！
程容容那一半桌子的菜，程飞英看着都觉得是一种羞辱，更别提吃了。
还好，他还有另一半桌子的菜可以吃。
丰盛，美味，量大……最关键的是，买它们的钱来得干干净净，还是所有宝宝里挣的做多的一份钱。
虽然程听言还是那冷漠疏远的老样子，但是有了那还一脸无知在自作聪明的程容容做对比，程飞英觉得程听言还是不错的，连带着看来蹭饭的小胖子也顺眼多了。
尤其是，之前那小胖子来借发圈，程飞英多问了两句，知道程听言包里的那包发圈是小胖子送的之后，更是觉得两个女儿的差距持续拉开。一个要让她妈违反规则，让人做托假采购，才能有钱。另一个靠自己挣到更多不说，还有人送东西。
都在自己窝里扒拉有什么意思，扒拉到别人窝里的才是本事好吧。
程飞英这事情越想越不舒服，这菜越吃越嚼得重。
所以自己之前为什么要答应白蕾和程容容，让她们在节目里踩着程听言上呢？
没错，程听言的确性子冷僻，脾气不好，看着不像是有什么大前途的样子。但是性子脾气好的这个，好像这几天也没有整得多好吧？
要是程容容真的能在这个节目出彩，程飞英当然不介意献祭一个没用的当踏脚石。可是程容容卖个菜还要她妈给她假造个高光时刻，这后面节目组管控严格了，还能自己出彩得起来吗？
他为什么要消耗掉一个现在看看好像也没那么糟糕的，去成就一个现在看看好像也不是很厉害的？
明明手握两个抚养权的人是他，如果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他也不用白白献祭一个可能性出去吧？
一顿饭，程飞英吃着吃着，自己把自己攻略成功了，肚子里那乱窜的无名火气，也消了不少。
只是有人找回了那么一点点的脑子，冷静了一些，有的人就真是的……炸了！
倒下的桌椅，碎掉的碗盘花瓶，摔烂的食物，迸溅的汁水，地面连带着旁边的墙面一片狼藉。
白蕾站在几步开外，稍微干净一些的地方，攥紧着拳头，看着前方投影里安静吃着饭的程容容。
程飞英！你可真敢啊！
早晨，那个被白蕾派去的男人传来了好消息之后，就是混乱的声响和再也打不通的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男人再打过来，之前的好消息就变成了坏消息。
那个男人对着一个山一样熊一般的男人怂是怂，只能说好歹没把传递纸条的事情说出去。
直播么，互通消息既然被禁制了，就肯定是个忌讳。相比而言，一个关心孩子的母亲，小小地给予了一点点帮助，应该还有情理可讲。白蕾都准备好了，如果节目组打电话过来质问，自己该如何应对。
可是她没想到，电话是等到了，等到的却是程飞英的号码。
两分钟的电话，她只有机会说一个字，就是刚接通的那个“喂”，剩下的全是对面倾注而来的火气和谴责。
直听得她的气也聚起来了，她的火也上来了，结果对面……挂了……关机了。
如果那就是对她请错办事人的惩罚，她也就……忍了。
可是程飞英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对容容？
白蕾在看到直播里程飞英对程听言和程容容明显区别的对待，彻底炸了。
这个男人，真是没有用啊，只是一点小小的问题，就在直播做出这样的姿态。
没有回应的对话，无人夹取的菜肴……
他没有脑子吗？想不到会给程容容带来怎样的尴尬无措，怎样的伤害吗？
傻逼！
果然傻逼就是傻逼，不会因为这几年逐渐和睦的气氛就真的变得聪明。
只白蕾不知，程容容的确因为程飞英的奇怪态度有些尴尬无措，但是伤害……倒也不至于。
前一天，程飞英搬了一千五百斤的瓜，还大放厥词说自己可以搬三千斤但是自己不想因为不值得的时候，程容容就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和程飞英继续捆绑。
不，或者是在那次跑环任务时，程容容就已经有这种想法了。
毕竟，程飞英再这么搞下去，一个为教导孩子偶尔严厉的慈父这种角色都快要立不住了。
如果她继续和程飞英捆绑，继续为程飞英描补，那么她的人设，也会随着程飞英口碑的下滑而崩塌。
午饭桌上，程容容感觉到程飞英给了自己好几个没脸，还持续要给更多。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不妨碍她讨厌程飞英的这种阴晴不定。尤其是程飞英在给她没脸的时候，又去给程听言做脸，实在是……
程容容忍不住地想到原著中，程飞英只带了程听言来参加《宝宝去哪儿》第三季，父女两关系变得更融洽的事情。
所以，这就是原著的惯性吗？
就像是……程容容想到集市上，其他宝宝们围绕着程听言的冰糖葫芦摊干活的样子，就像是大女主打不掉的自带光环一般么。
无论失去了谁，程容容看了程飞英一眼。
无论多了谁，程容容又看了桌上正在啃排骨的臭胖丫头一眼。
无论如何，如果这个世界有光环，那么它就该属于自己。
不然，为什么要让一个读过原著的她，来到这个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