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娟正在客厅泡茶呢, 就见程听言提着两袋子馍馍和生煎包从卧室出来了。
人出来了，早饭放桌上了，人却没走, 还坐下开始吃生煎包子了。
陈素娟朝程听言那敞着门的卧室看了一眼：“卯卯呢？不下来吗？”
“她在上面吃。”程听言说罢, 咬了一口生煎包。
拇指大的生煎包, 依旧是底脆皮薄肉汁满满, 但是……好像没有以前的那么好吃了。
“怎么了？你们俩……闹矛盾了吗？”陈素娟谨慎地放软了声音问道。
“嗯？”程听言不解抬头，“没有啊。”
“哦哦, 那就好那就好。”猜错的陈素娟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也不怪姥姥多问这句哈，主要是你们早饭不是一起在上面吃就是一起在下面吃……这还是你们第一次分开吃早饭, 我都有点意外, 有点不习惯。”
“她们家有点事, 她就在上面吃了。”程听言多解释了一句。
习惯么……好像她也已经习惯了。
可习不习惯的，总要习惯自己吃的。
以后还不知道是离了多远的, 各吃各的呢。
“好好，那姥姥给你泡个豆浆哈。”陈素娟转身去旁边的柜子里拿豆浆粉, 打开柜子看到里面的粉蒸肉调料包又笑道, “诶呀, 上回卯卯说想吃粉蒸肉，我这料包都买了快半个月了, 怎么一直老做别的, 这个都没给她做上呢。今天也不行了，排骨都买好了，明天说要做黄焖鸡, 看来要后天了……言言你帮我记着点啊，后天咱们做个粉蒸肉, 叫卯卯下来吃。”
“别后天了，今天做个粉蒸排骨吧。”程听言筷子拨着碗里的小笼包，渐低了声音，“今天之后都未必能吃上了。”
“今天就做吗？粉蒸排骨我没做过……不过，排骨和肉片也差不多吧，今天做也行。你后面说什么今天之后什么？”陈素娟顺手把粉蒸肉料包也拿了下来放到了桌上，避免遗忘。
程听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今天做吧。”
说不定今天做都吃不上了……
何荣正都上门了，应该是要做亲子鉴定了吧。何荣正肯定会走加急，估计几个小时也就有结果了。
也就是说……
程听言夹起碗里的小生煎包塞进了嘴里。
挺好的，卯卯就要有一个很厉害的姥爷了。有了何荣正，卫家上一世的那些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了。他们会离开这里，去更安全的地方，有更好的生活。
嗯……今天的小生煎包，为什么真的没以前好吃呢……
手表亮起，是卫卯卯发来的信息。
【卫卯卯：言言，今天你自己上学哦，我家里有一点事不能去幼稚园啦。】
奶呼呼的声音，小小声。
嗯……
程听言放下筷子，正视内心。
哎，果然还是挺舍不得那可可爱爱的小胖兔兔啊。
但是，人总会别离，只能希望以后还有机会相聚了。
楼下，程听言一顿拇指生煎包吃出了许多惆怅。
楼上，卫卯卯却是在另外三人简短的介绍完情况之后，就从桌上抓了个馍馍，一边咔嚓咔嚓啃一边走到了门边。
“卯卯你去哪儿？别乱跑。”卫承礼快走两步，一把揪住了小胖团子的领口。
卫卯卯冷冷回头。
卫承礼手一抖，立刻松开了，且弱弱地抚平了领口：“爸爸的意思是，现在家里这个情况，你乖乖坐下吃，别乱走哈。”
“走啊，不是说去做实验，看你是不是我姥爷吗？”卫卯卯没理卫承礼，伸出沾着馍馍碎的胖爪对轮椅上的老人招了招手。
“走走走。”红着眼圈的何荣正飞快地驱动轮椅跟上。
“卯卯，等等，我们再问问。”章诗兰还没消化好之前和何荣正对上的那些细节。
“如果是我姥爷再问吧，不是我姥爷，都是白问。”卫卯卯看了一眼偷偷抹眼泪的老人。
之前这人边自我介绍边打开了百度百科，企业网站，展示了几张银行卡的存款，还带了两个月前的体检报告。
人是真的集团董事长，千亿级别的富人，不是整容的骗子。身体虽然大小毛病不少，但是都不是需要捐器官的病。就是轮椅，也不过是身子弱，怕今天又忙情绪波动又大才坐着，平日里若无事他还是能拄根拐棍自己走路的。
至少现在看起来，不是来骗钱的，也不是来骗器官的。
嗯……就是在确定亲属关系之前，连银行卡和体检报告都带，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大概是因为很急切地想要证明身份，去亲子鉴定吧。
虽然连着昨天提前了十年出现的鲁石金来看，这个上一世自己没印象的何荣正也挺奇怪的……但是鉴定就鉴定吧。没有结果，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
小小只的胖宝咔嚓咔嚓地啃着脆皮馍馍，大号的小胖仓鼠一般站在门口催促着。何荣正就看着，那两个之前自己说了半天都一脸震惊反复印证细节的大人，就那么真被催站了起来，开始换衣服拿包了……
何荣正也是没想到啊，一家三口，两大一小，这个小的反而是对事情接受度最高，能当家做主的那个。
其实亲不亲子鉴定的，都只是走个流程，给大家一个最后的安心。昨晚何荣正第一眼看到章诗兰的照片，就觉得应该就是她了。那眼睛，那鼻子，那神情，都和当年那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会儿屋里，两个大的恍恍惚惚地去拾掇自己，客厅这边何荣正就看着那小胖宝宝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已经大半个馍馍吃下肚了，忍不住开口道：“那么大个馍，都能吃了吗？”
“嗯。”卫卯卯抹了抹嘴巴，继续啃。
这两天的事情发展的方向越来越奇异，后面要遛出来的是骡子还是马都不知道呢，怎么的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遛啊。
“我来了，你爸爸你妈妈都吃不下早饭了，你还能吃这么多呢？”何荣正笑道，“小宝宝想的少，可真好啊。”
卫卯卯这就不爱听了，这不能是个待定的坏姥爷吧？
眼见着小胖宝宝投来的目光带了些不太高兴，何荣正忍不住继续逗这个胖乎乎的，胖到他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出那人眉眼的小家伙，“宝宝，吃太多胖胖，爸爸妈妈会养不起的哦。”
待定坏姥爷进度条飞速上涨。
卫卯卯垂下了抓着馍的手，皱起了眉。
“哦哦，吃吧吃吧，我逗你的哈。”何荣正微笑。
“我懂的，很多爷爷奶奶老了都舍不得花钱，银行卡里很多钱都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还会去捡纸箱子卖，买坏了的馒头吃。”卫卯卯抬起手，继续咬了一口馍，同情地看着轮椅上的老人，微笑，“这个馍好吃呢，一块钱一个。如果你真是我的姥爷，我以后会给你买的。不要去捡纸箱子哦，有很多虫虫，妈妈不喜欢的。”
何荣正没提防，被噎得一窒：“……我不是那种爷爷！”
“嗯嗯。”卫卯卯假装理解且敷衍地点了点头。
是的，你不是那种卖纸皮买坏馒头吃的爷爷，你一看就是那种随便逗小孩，不考虑别人心情，在家像土皇帝一样活着的爷爷。
钱这种东西，上一世穷过的卫卯卯自是觉得多多益善。
但是吧，这一世她现在也是有事业的人了！餐饮店的股份，综艺和电影剩余的片酬，之前《土兔历险记》后台还有好多来买版权的呢，她为了保密……嗯，当然也是因为不好意思卖那个渣画风，都没回复。
这一世，她都不指望卫承礼挣钱，只要卫承礼不像上一世那么负债，她都能让家里过上正正常常的好日子。
既然如此，有个好姥爷是锦上添花，要是这个姥爷不怎么样，她也不惯着。
都重来一世了，她，就想做个宝宝！不受气的宝宝！
说来也是何荣正倒霉，前一天的鲁石金刚把卫卯卯激出了累世的怨气一身的尖刺，他今天就带着在家时一贯随便逗弄孩子的模样来了。
看着明显没被自己说服，敷衍着点头，但是满脸还写着“别去捡纸盒哦”的小胖宝宝，何荣正忍不住拍了拍心口顺了顺气。
何荣正下意识地想到了家里那些子侄，侄孙侄孙女……
不管是已经长大的，还是现在还小的，平时哪个不是乖乖巧巧地围着他的，他要愿意多逗哪个两句，他们开心还来不及，哪儿有这样顶回来的。
这个小胖宝宝就……
嗯……刚才是在怼自己吧，不能是真的觉得自己会去捡纸皮吧！
说起来，之前资料上那个综艺，宝宝去哪儿是吧，他还没来得及看。这孩子在综艺里也这么厉害的吗？
啧，胖乎乎的，看不出那人的眉眼，这小脾气，倒是有几分像。
这就是隔代遗传吧！
一定是！
不愧是她的外孙女啊。
“宝宝，光吃馍馍噎不？喝点水吗？”何荣正从轮椅侧边掏出一瓶水，递，“没开封的，新的。要姥爷给你打开吗？”
“咳咳……”卫卯卯差点没被这变脸吓得呛着，震惊地看向一下子变了脸的老人。
搞什么哦，之前还一脸没话找话说的随意调侃，转眼就变成了和蔼可亲的姥爷了吗？
当然，和蔼可亲不和蔼可亲，尚待确定。
但……挺有效率的。
午饭前，新鲜出炉的亲子鉴定结果，就到手了。
三家机构，三份报告，结果一致。
前一晚得了章诗兰出自孤儿院的资料，何荣正就哭了一场，今早听章诗兰亲口说出母亲已经去世了，又已经哭过一大场的老人，现在捏着几张亲子鉴定报告，又继续在酒店包厢里嗷嗷大哭……
山河湖海一般流不尽的，是被时代携裹无奈分离的泪，是久久寻觅却一次次失望的泪，是故人再不得相见的痛苦，是与亲人相逢的激动，也是沉积于心的这许多许多年……
包厢里，何荣正哭得昏天黑地，章诗兰亦是泪流满面，情能动人，卫承礼与卫卯卯自是免不了眼眶红了又红。
待一场分别的泪，重逢的泪暂抹去，一早上都在忐忑赶路的一家人总算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诉了半生，哭了一场，累累地拿起筷子，倒是安静了下来，吃出了几分生疏的尴尬。
席过半途，一片安静中，何荣正看了一眼腮帮子鼓鼓的卫卯卯，招来服务员低语了两句。
不过一会儿，一盘玉米馍馍就挤进了已经摆了满桌的宴席。
还红着眼眶的何荣正转动转盘，把那盘馍馍转到了卫卯卯的跟前，轻咳了一声劝馍道：“宝宝啊，吃馍啊，吃你最爱的馍啊。还是我们宝宝聪明啊，早上吃了个馍，要不这顿都两点多了，该饿坏了。再吃一个，多呢，爱吃几个吃几个，姥爷绝不嫌你吃的多。”
夹着一口鱼片的卫卯卯：“……”
虽然气氛是不怎么热烈，有需要的话，自己被当工具人用一下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位姥爷，这么尬聊真的很可怕好么！
“吃呀。宝宝想吃几个吃几个~~~”何荣正一脸慈祥地小角度转了两下转盘，笑道，“姥爷不去捡纸盒也能给你买好多馍馍哦。”
那盘玉米面馍馍就在卫卯卯的面前晃荡了几圈，又稳稳地停住了。
“嗯，你真的是我的姥爷，我以后也给你买馍馍。”卫卯卯无奈地放下筷子上的鱼片，接住了老人拼命尬聊的话头，续上了出门前的谈话。
何荣正颇有兴趣地继续逗小胖宝宝：“那宝宝给我买几个馍馍啊？”
“你给我几个，我就给你几个。”卫卯卯重新夹起鱼片塞进了嘴里，然后按住又开始被何荣正晃动的转盘，认命地戳起了一个玉米馍馍。
眼圈的红还没褪去的何荣正笑了：“那姥爷能给你的馍馍，可比你能给姥爷的多得多啊。”
卫卯卯抬眼看了老人一眼。
这就是富豪的新计量单位么……馍。
“那我能给你几个，你就给我几个好了。”卫卯卯顺着老人随口道。
不似早晨刚从打坏人的睡梦中醒来余怒未消，也不像在家时一切都还没确定就被随便调侃。
现在脑子冷却了一上午，又听了那许多往事，得了确定关系的卫卯卯，对这个真姥爷的包容度还是上升了些的。
尤其是……卫卯卯看了一眼同款红眼圈的章诗兰，妈妈看起来好像还挺开心能找回这个姥爷的。
爱屋及乌，她是个友好的好宝宝~~~
只正低头啃沾了大骨头汁的馍馍的卫卯卯不察，那何荣正得了她随口一句话，竟愣了许久，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出来。
“像，宝宝啊，你这脾气啊，真像你姥姥啊……”何荣正抹了抹眼，抹去了忍不住又上涌的泪意，“卯卯啊，你真是姥爷的好宝宝，是姥爷最好的宝宝啊！”
卫卯卯被麻得抖了一下，梗着脖子把嘴里的馍吞了下去，迫不及待地伸手指向了旁边的章诗兰，转头对新出炉的姥爷大声道：“姥爷！看清楚！你最好的宝宝在那呢！”
章诗兰脸蹭地一下红了，红得连之前眼圈的红都看不出了，忍无可忍地伸手拍了臭宝宝的胖背背一下。
倒是何荣正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红了脸的女儿，笑着更正道：“对对对，兰兰才是我最好的宝宝，卯卯是除了兰兰以外那个最好的宝宝！”
“噗……”卫承礼捂着嘴都没憋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还没原谅卫承礼昨天引狼入室之举的卫卯卯不满转头，“你，礼礼，除了兰兰和我之外，姥爷最好的宝宝，礼礼你笑什么？”
救命……被叠字范围攻击到的卫承礼直接笑得脑袋嗑到了桌上。
这次就连章诗兰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伸出去的手都挨着胖宝背了，又实在拍不下去了。
这家庭地位，何荣正看了这一上午，也看得七七八八了。
嗯……新加入这个家庭的自己，当然女儿是最重要的啦。小卯卯看起来……嗯，像她姥姥，也是比不过啊比不过。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微生物……
那么……怎么自己也不能做那个底层微生物对吧？
“礼礼啊，让你再开心几分钟吧。”何荣正接了胖宝的称呼，然后有些怜悯地看了卫承礼一眼，“一会儿啊，我怕你再开心不起来了。”
卫承礼：“？？？”
不是，这后半句话听起来比新出炉的岳父叫他“礼礼”还可怕是怎么回事？
吃得差不多，席面刚撤去，投影仪就连着幕布被推了进来。
何荣正接过送进来的电脑，正坐着切换到了办公模式。
投屏亮起，一排排配了名字连了线的照片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些，是我这边的亲戚，兰兰你们可以先看照片认一认。”何荣正晃动鼠标，开始对那满屏的照片一一介绍。
章诗兰：“……”
漫长的认脸结束后，何荣正也没管他们认识了多少，轻点鼠标，切到了下一张。
新的页面，只有一张照片。
“礼礼，认识吗？你的新朋友鲁石金，哦，你叫他鲁智田，就是昨天去你们家想偷兰兰头发的那个。”何荣正挥舞着鼠标在鲁石金的照片上画了几个圈。
卫承礼：“……”
“哦，是我那个好侄女何岚溪派去的。”何荣正切回上一页，点了点上面何岚溪的照片，又在其他人的照片上画了一个大圈，冷呵了一声，“当然了，其他这些，也不是什么好的。”
卫卯卯：“……”
等等，从认亲成功到豪门大战，只隔了十六道菜两汤一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