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哪能生出格种小宗生啊？！”
果然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猾。
既不能给自己儿子服软，一时半会又无可奈何的袁老爷子就来了一招祸水东引，然后就气呼呼地别过头去。
这是表明他和那个逆子是“汉贼不两立”！
也不知道谁是汉，谁是贼。
“老爷……哎！”
满腹委屈的顾太太毕竟是赛里斯传统女性，只好接过了话茬，转头道：“迅哥儿……”
“哈哈哈……”
不过顾太太刚刚叫了一个名字，就听到我们袁大师放声笑道：“爹爹，侬老人家也不要太过谦虚。我格只小宗桑要生出来，爹爹侬肯定是功不可没滴！”
“……”
这种父母和子女专用的“荤段子”在后世很常见。可是在1921年，像老袁家这种大户人家的父子之间哪里能开这种玩笑呢？
不过正因为这是一个非常FRESH的玩笑，所以取得了很好的笑果。
“噗噗噗……”顾太太笑了半声，马上就拿起手帕堵住了自己的嘴角。
“咳咳咳……”袁家老二也想笑，不过他还是强行把笑声变成了咳嗽。
“呼呼呼……”这话袁老爷子也不能反驳啊，否则……他也只好喘了几口粗气，索性当作没有听到。
“好了。”
袁燕倏指着自己弟弟，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严肃地问道：“老二，侬都跟爹爹姆妈讲了些啥啊？”
老老实实的袁燕图老老实实地复述了一下疯疯癫癫的袁燕倏疯疯癫癫地说的那一番“疯话”。
他刚说到“飞龙山上云龙飞”的时候，顾太太就有点着急地开口问道：“迅哥儿，这洪门是哪能桩事体啊？阿拉格种清白人家不好跟伊拉扯上关系的啊！”
我们的袁大师对自己母亲还是很孝顺的，他笑着安慰道：“姆妈，覅用担心。和洪门扯上关系又哪能呢？如今又不是前清，而是民国……”
他突然站起身来，抬高双手抱拳，正色说道：“想我袁顾两家，不但世受大明浩荡皇恩，又是天下仰望的高第义门。我辈先人又怎能坐视东虏胡种沐猴而冠，窃据神器，剃发易服，以夷变夏呢？”
他负手在后朗声道：“因此袁顾这两家的祖上早就有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志。只因时局所迫，不得不保留这有用之身以图将来，也只好暂时潜伏在满清朝堂之中了。”
“既如此我族之人秘密地开一开洪家山门，私下里当一当洪家兄弟，岂非是一段传世之佳话？”
经由袁燕倏这么一说，他们老袁家还有老顾家就唱出了一曲忠诚的赞歌。
“哦，你们担心有人来揭穿我的说法……哈！”
他朗笑一声摆手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九龙山早就烟消云散，谁又能说先祖父并非李云龙大龙头座下的心一呢？”
“更何况只要我们家中之人统一口径，谁又能说我们袁家没有开过洪门家堂呢？”
“再者说……”我们的袁大师瞟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袁老爷子道：“儿子我这也是为了我们袁家的前途考虑！”
听到这句话，袁老爷子的龙体虎躯不由得微微一抖，似乎有了那么一点触动。
他就听到自己长子侃侃而道：“虽则如今南北之争方兴未艾，天下局势尚未尘埃落定。但是国中已经无人……也就很少一些人吧还心向前清。而在儿子看来，那宣统废帝更非人主之相。要复辟前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哎……”
袁燕倏叹了一口气，拍了一下自己父亲马屁道：“儿子也是明白的，爹爹乃是至忠至孝至诚至义的君子，这份孤忠之心不贰之节自然是天地同悯日月可鉴。不过呢……”
“这对儿子我还有老二和老三的未来仕途大大有碍啊！”
一听“仕途”这两个字，爱（官）子（迷）心（心）切（窍）的袁老爷子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板着脸沉着声道：“逆子，你把这话说说明白！”
袁大师微微一笑道：“爹爹，你听我这个‘逆子’说啊。我们三个将来万一有了机会，不论是投南还是投北，那都是要当中华人民……那个民国的官……”
他心说，老子这个新古典自由主义大师是当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官了，不过老二……可能性也不大，老三……现在倒是说不准。
“明白的人自然知道此乃东汉末年琅琊诸葛三昆仲分投魏蜀吴的故事，不过耐不住有糊涂庸儒和邪祟小人在背后嚼舌头啊。”
“所以儿子就想着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正好能以正视听，让天下人知道我们袁家乃是‘四百年矢志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一族人同心死义，复大明三万里江山’！”
他又心说，对不住了，丽亨公（1）！
其实我们袁大师是在说，我大清眼瞅着是没啥机会了，你老人家为了当孤臣孽子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我们三兄弟可不能啊。
而等到他们出仕民国当官，那么有了这么一个满遗的爹地岂非有些尴尬……
袁家大少爷弯下身子，在自己爹地耳边轻声说道：“爹爹，你也是海藏公的亲家和好友，岂能不知道你们……恩，他们那帮人整天就想着借东洋人之力复辟满清……”
“此事不成还好说。此事若成，那宣统废帝不就成了后晋石敬瑭那样的儿皇帝……”
“到时候天下物议汹汹，非把这干人斥为国敌汉奸不可。我袁家又如何自处？”
最后他直起身来，慨然道：“儿子我这一番苦心，爹爹不可不知啊？”
“嘶……”袁老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其实他这种温室里面长大的大老爷一般来说都有个弱点，那就是耳朵根子软。
他长子这番似是而非的辩解似乎好像大概还是有点道理的。
他再一联想郑孝胥那个“朋友圈”里的那些筹谋打算……此事倒是不可不防。
想到此处，袁老爷子冷哼一声道：“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话虽这么说，他语气却已经放软了，也不叫自己儿子“小宗桑”和“逆子”了，而是摆了摆手道：“此事以后再说。为父来问你，人家都说能用五千银洋摆平那件事情了，你却不肯答应，一定要给两万银洋又是怎么一说？”
“爹爹，儿子我这么做可是为了你和我们袁家着想啊！”
我们的袁大师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被误解的那种屈辱神情，大声叫屈道：“儿子我这几年都在海外留学也不能为倷两位老人家尽孝，心中早就觉得对不起二老的养育之恩，想到这件事情儿子我就是辗转反侧，心不自安呐……”
“这次儿子我侥幸在花旗国赚了一笔钱，而倷未来的儿媳妇妆奁（音脸）也颇为丰厚，就想着回国之后一定要好好地尽一番孝心才是……”
“如今不就碰到这件事情了吗？”
“啪！”
他重重地一拍胸脯道：“爹爹，这两万银洋，儿子我全出了！”
小钱钱这种东东多了那就是一个数字，对我们的袁大师来说账面上的数字哪里有他的面子和逼格重要呢？
不让袁老爷子出钱，他这口气就平了不少。
“到时候把四姨太给抓……那个请回来，爹爹侬老人家要打要罚还不是一句闲话的事体，也能好好地出这一口恶气！”
出气肯定是要出气的，至于到时候请回来的四姨太还能不能“要打要罚”那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而当袁老爷子想到了玉玲珑的绝妙之处……那个可恶之处，心头不由得就是一热啊。
“爹爹，侬老早就教育儿子我，我们袁家乃是诗书传家耕读继世，做人做事对内对外都要讲三个代表八荣八耻……那个忠孝节悌礼义廉耻，万万不能坠了我江东袁氏的千古清名。儿子我那是不敢或忘，谨记心头啊。”
其实他这个共产主义接班人除了三个代表和八荣八耻之外，还记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呢。
“花区区两万银元让儿子我来尽一番孝心，还能换一个轻财好义的名声，在儿子看来，只有一个字，那就是……”
“值！”
“嗯……”
顾太太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转头对自己老公很是欣慰地道：“老爷，侬看啊，阿拉迅哥儿真是长大了，这趟出国留学回来也真的出息了。”
“嗨……”
袁老爷子摇了摇头，冷笑道：“哪里就长大了出息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家里商量，我看是嫌我老糊涂不肯听话了才对！”
“哎……”
袁家大少爷一脸惶恐地道：“爹爹，侬哪里就老糊涂了？儿子我也是不想让这种烦心事情打扰侬养病啊。”
“嗯……”
袁老爷子闻听此言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还是出言责备道：“鸿渐，难得侬有这份孝心，不过下次万不可如此自作主张。”
“爹爹教训的是，儿子晓得了！”
袁大孝子乖乖地低头认错，便再次成为了他父母眼中的大孝子。
“呃……”
袁燕图看到他们这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冷不丁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啊……
不过他到底不是一个局外人。
只见袁老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训斥道：“仲谋，看看侬大哥即使当了洋博士还能不忘本，侬要好好地向伊学一学！”
袁二孝子把喉头一口鲜血咽了回去，躬身道：
“爹爹教训的是，儿子晓得了！”
注释：
（1）丽亨乃是江阴抗清英雄闫应元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