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节, 封家老宅意外地并不像往年那般没有丝毫年味，不管是门上的春联，还是花园过道路灯上挂着的灯笼, 都让这地儿多了几分人情味。
封云挽满头问号，正好看到保姆王妈在收拾花园, 便走近问了句：“王妈, 这春联和灯笼是怎么回事儿？”
王妈这才发现她回来了, 惊喜道：“大小姐回来了啊？好久没见了, 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呀？”
王妈是半年前才来封家的, 封云挽一共就和她见过两三次面, 对于她这种自来熟的态度, 不是很适应，但她没在意, 笑了笑回答：“还可以，王妈, 是有人来了吗？”
王妈这才想起她刚才的问题，神秘兮兮地凑近了说：“是南知小姐来了, 在客厅陪老爷子下棋呢, 春联和灯笼, 也是她带来的，老爷子就让我贴上了, 废了我不少功夫。”
封云挽倒是知道爷爷有这么一个围棋老师, 才读大三，人长得乖巧，但围棋技术却丝毫不逊于人。
不过她回家少, 还没有和那小姑娘见过面。
她点点头, 进到客厅时, 封震业正背对着她坐在红木榻上，反而是南知先看到了她。
南知显然是知道她的，礼貌地微微颔首，喊了声：“封小姐。”
封震业随之回头。
相比于封弋，封云挽和爷爷的关系，没有那么视同水火，但也尴尬。
“爷爷。”把手里的盒子放下，封云挽一时之间，真有一种自己反倒是外人的感觉。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沉默十几分钟后，随便找个借口离开的心理准备，但今天的封震业，看上去心情不错，闻言抬手示意她：“坐吧。”
封云挽坐下，右手揣在兜里，有些无措地摩挲了下，她向来随性，却只有在爷爷面前，总无所适从。
四边透明的盒子里，装着六块佛手云糕，南知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封小姐，这是你自己做的糕点吗？”
这话一出，封云挽和封震业同时面露惊讶。
封震业惊讶的是，这几年，封云挽时不时都会往家里带这些东西，但他从来没问过，一直以为就是店里随便买的。
而封云挽惊讶的是：“你怎么知道？”
南知温柔地笑着，说：“之前上课的时候，教授给我们看一位擅长复原古代美食的博主的视频，说内容特别好，那一期，正好是做这个佛手云糕，和你这个一模一样，所以那个博主就是你吗？”
封云挽点头：“嗯。”
她在做美食博主这件事，封震业多多少少听到过，但于他而言，这种不知道干嘛的工作，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他轻嗤一声：“小姑娘家家，家里那么大个公司找不到一个合适岗位了？出去乱闯什么。”
封云挽并不意外会听到这种评价，一般这种时候，她会习惯性不反驳，就当没听到。
但没想到，眼前这看着乖巧的小姑娘，倒是一个不怕事儿的。
“封爷爷，您这话，曾经也有人和我说过。”她叹了口气，一脸遗憾地说，“但是如果当时我听进去了，我现在，可就不能在这儿陪您下棋了。”
“……”封震业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既然都拿来了，那尝尝吧。”
封云挽第一次见爷爷被人怼得无话可说的样子，不由暗笑，对于南知这小姑娘，也多了几分佩服。
她打开盒子，各拿了一块放到俩人面前。
南知先吃了一口，圆圆的双眸眯起，如两轮弯月，不吝夸赞：“真的好好吃。”
是不是有那么点夸张的成分，封云挽不确定，但毫无意外的，在她这么说之后，封震业犹豫着动了手。
咬下一口，软糯香甜却不腻，的确不错。
封震业这一辈子，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但这是自己孙女亲手做出来的，总归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意义。
这让他不禁反思起来，之前的那些，早知道就不送给保姆了。
“封爷爷，您觉得怎么样？”南知眨眨眼，问。
封震业轻咳一声，此地无银地拿过一旁的瓷杯喝了口茶润喉：“还可以。”
自小到大，封云挽和封弋从爷爷那边收到的反馈，几乎都是负面的，“还可以”这种近乎肯定的词汇，已经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喉咙有点痒，她侧开脑袋轻轻咳了一下，南知见状，担心地问：“封小姐，听你声音，是感冒了吗？”
老爷子顺着她的视线一起望了过来。
封云挽点头：“嗯，没事。”
“什么没事没事，你每次感冒就发烧，还逞强，去过医院没有？”爷爷严肃地皱紧了眉头。
“去过了，昨天是发了点烧，不过已经退了。”
老爷子冷哼一声：“自己作，非要住到外面，那么破个小巷子，又没个人照顾，烧坏了都没人知道，有什么好。”
老爷子今天的话虽然依旧冷，却比往日多了不少，也让封云挽无意从话里得到了一些信息。
比如，爷爷原来连她感冒会发烧这事儿都记得，再比如，他应该私下打听过，所以知道她住在南苑巷。
这一刻，封云挽突然想起景延的那句话，好不好，只用眼睛是看到的。
或许，比起责怪爷爷，她也需要反省，曾经的自己，是不是不够打开心扉。
封云挽看向南知，小幅度地朝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她很清楚，南知提到教授放她视频、提到亲手做糕点、提到感冒，其实都是故意的。
有些话，封云挽和爷爷，彼此这辈子都不会说，而南知，却三言两语，就把他们之间的屏障推倒了。
那天回去的路上，封云挽心情颇好。
正好接到封弋电话，她便多说了几句。
“那小姑娘，有点儿东西，等你回来，可以找她帮帮忙，起码别一见到爷爷，就恨不得要打起来似的。”
“没兴趣。”封弋像是刚睡醒，嗓音发闷，“就是和你说一句，我过完年回来，航班信息发你了。”
“为什么要过了年？”
“你说为什么？”
封云挽明白了，他终究还是不想回老宅，所以索性把这年避开。
“记得来接机。”封弋叮嘱。
“凭什么？你自己找不到路？”
封弋懒洋洋地扯着犊子：“我姐宝男，谢谢。”
“……”
*
回到家时，已是傍晚。
推开门，熟悉的身影坐在客厅沙发上，背对着大门，在和人打电话，大概是关于公司合作的内容。
大年初一还谈工作，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会不会骂他。
封云挽放轻脚步，听到他对电话那头说了两句话：
“先陪你老婆去吃饭吧。”
“不用，我自己随便去外面吃点，没有过年的习惯。”
他挂断电话，起身才发现正慢慢往厨房挪的封云挽。
“回来了？”
“嗯。”封云挽脱下身上厚重的羽绒服外套，本来想问他怎么没回去，但想想又觉得这话听来，又跟赶人似的，便住了嘴。
反倒是他先问：“近段有什么餐饮店还开着吗？”
大年初一的晚上，哪家餐厅还开门啊……
封云挽想起他刚才在电话里的话，心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踌躇道： “我昨天买了不少火锅食材，还剩下大半。你，要一起吗？”
氛围难得这么平和，景延点头说：“好。”
食材都是处理过的，俩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锅煮上了。
封云挽今年算起来，就吃了两顿火锅，却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感觉，透过水蒸气，她看到景延夹起几根菠菜放进了锅里。
这一瞬间，封云挽觉得有点恍惚，“你不是，不吃菠菜的吗？”
景延神色淡淡：“我没说过不吃。”
“可是那时候，你明明吃的很痛苦。”
封云挽清楚记得，在高三的时候，他们也曾这样，面对面吃过一顿火锅。
和外婆一起。
但是那时候，俩人的关系还很不好。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即便关系不好，封云挽却很了解他，知道他不喝可乐，不喜欢吃菠菜。
那天，她帮外婆做火锅肉丸，见旁边有菠菜，突发奇想就切碎了往肉里加，想着等会儿看看他吃到菠菜，却又碍于是外婆做的，不得不吃，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景延第一口下去，封云挽就满怀期待，巴不得把他脸上的表情盯出花来，果不其然，他开始皱眉，却硬是咬牙把丸子吃了进去。
那天的封云挽，有种仇人翻车的快感，全程都很开心，但现在想来，才觉得当时的自己可真是幼稚啊。
看着眼前淡然自若的景延，封云挽明白过来：“你那时候是装的？”
景延“嗯”了一声，又往锅里放了几片牛肉。
“你为什么要装？”
“配合你一下，不然你一下午努力不就白费了。”景延慢条斯理地调着面前的调料。
“……”封云挽瞬间发现，小丑竟然是她自己。
她闷闷不乐地戳了戳碗里的米饭。
景延心底暗笑。
眼前浮现的，是她那时候憋笑的表情，嘴唇抿得笔直，但眼神却亮亮的，仿佛装满了星星，连眼尾都带着愉悦。
她或许从不知道，那时候的她，有多可爱。
火锅很快就沸腾了，封云挽咬着筷子，还是没想通：“可是不对啊，那时候他们都说你不吃菠菜的，信息怎么会传达失误呢。”
景延哼笑：“失误也不止这一次了。”
“还有哪次？”封云挽一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
啊……是脏不脏的事情。
有点尴尬，又有点心虚，封云挽连语调都轻了下来：“我本来没信的，但是你确实……技术不像……那个，而且那天，桃桃酱进你房间之后，你干嘛又是洗澡又是换衣服？”
景延：“谁？”
“桃桃酱！就是年终盛典上获奖的那位，你还帮她戴了皇冠，你们那个什么部长的亲妹妹。”
景延这才想起那天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她是陶部长的妹妹？”
“之前在温泉山庄的时候不小心听你们公司的员工聊天说的。”
看来桃桃酱进他房间的事情也是听说的，联想到她那天的态度，景延温声解释：“他哥的电脑在我房间，她说来帮他哥拿电脑，我没让她进房间，只是转身去拿的时候，她跟进来抱住了我，我觉得她身上香水味太重，所以就洗澡换了衣服。”
“……”景延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封云挽尴尬地“哦”了一声，倒是很能屈能伸，想起早上刚道过一次歉，于是脱口而出：
“那，再对不起。”
“……”
吃完火锅，封云挽瘫在沙发上，满足的摸了摸肚子。
虽然已经过了大年夜，但仪式感还要有，想起昨天因为发烧没有看成春晚，封云挽顺手打开了电视机看回放。
景延收拾了碗筷，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看手机。
他大概是去家里拿过换洗衣物了，虽然依旧是白色衬衫，却是休闲款，随着他往后靠的动作，黑色裤腿稍稍往上牵扯，露出了纤瘦的脚踝。骨节分明的左手滑动着手机，封云挽偷偷觑他一眼，觉得自己像是猥琐的偷窥狂，又立刻把眼神收了回来。
景延好像并没有发现，按灭手机后，右手抵在沙发扶手上，撑着太阳穴，像是对春晚挺有兴趣。
封云挽从茶几上拿了个橘子慢慢剥着：“你应该几年没看春晚了吧？”
“嗯。”
其实，不是几年没看春晚了。
而是，除了高三住在这儿的那一年以外，其他的二十多年，他都没有看过。
那大半年，很多记忆都很琐碎，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却是他人生中最正常的一段时间，是他永远的珍藏。
封云挽的元气恢复了不少，虽然鼻子还堵着，时不时就要咳嗽几声，却依旧挡不住她对春晚的热情。
可能是之前每年都会和外婆一起看的缘故，即便有的节目很无聊，她也能从莫名其妙的边角中寻找到乐趣，时不时咳咳笑几声。
连着看了七八个节目，封云挽突然觉得身边安静了下来。
她偏头一看，景延就着刚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封云挽：？？？
不是吧？
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她拿着遥控器把电视机音量调小，又再次忍不住朝他看了过去，随即，鬼使神差地凑近。
鼻梁高挺，眼睫浓密，是女生都会羡慕的程度，那双薄唇，看着也有些诱人。她憋着，甚至有些不敢呼吸，极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景延并没有回应，看上去是真睡着了。
封云挽胆子大了点，抬手轻轻碰了下他的眼睫毛，想看看是什么触感，果然，软软的。随即，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他的双唇。
那一刻，封云挽突然醒悟过来。
她在干什么？！
她飞速缩回手，浑身僵硬，好像有一种熟悉的颤栗感，从大脑蔓延开去。
而这种颤栗感，在他突然睁开眼睛，和她四目相对的时刻，达到了顶峰。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一定！！